長安,東郊。

這一日龍旗招搖,龍幄飛揚,百官肅肅,天子郊迎。

大唐天子李曄冠冕加身,立於道中。此時正掌控長安城的左羽林大將軍李筠陪侍其側,麵色端肅,看不出半點異狀。

忽的,百官中開始出現些許低語之聲,目光齊齊往東望去。卻見東麵官道之上走出一支大軍,旌旗舞動,駿馬連綿,頂頭有代天征伐的大纛。

緊接著迎麵而來的則是“隴西郡王李”、“關中四麵行營都統李”、“中書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護國軍節度使李”……

隨著大軍越來越近,文武百官也都緊閉其口,紛紛肅然相對。左羽林大將軍李筠忽然擺一擺手,臨時充作天子儀仗的左羽林軍迅速變陣,讓開道路,分立四野。

東來那支大軍前軍之中,一匹身披玄色馬鎧的駿馬在馬上騎士的操控下越眾而出,眾人得見馬上騎士模樣,均不禁心頭一讚。

隻見那騎士身著頂盔貫甲,一身玄黑,腰間掛著一柄樸實無華的冷鍛橫刀,馬上掛著雕弓箭囊。那模樣當真是英氣勃勃,俊容無雙。

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左手高持的天子旌節。

眾人正心神搖曳之際,那騎士忽然翻身下馬。與此同時,他身後又有一騎飛馳而出,馬上魁梧的騎士下馬更快,百官尚未看清他的動作,這騎士已然跪倒旌節麵前,雙手向上平托。

持節騎士雙手遞過旌節,放在魁梧騎士手中,然後取下頭上的兜鏊,朝天子李曄走去。眾人如何看不清,此人正是大勝歸來的朝廷中書令、右相李正陽!

眾人正各懷心思地琢磨李曜會如何麵對這一幕,卻見李曜快步行至天子近前,尚未待擠出一臉笑容的李曄說話,已然俯身下拜,雙手高遞,呈上一物,口中朗聲道:“臣李存曜,奉聖命代天征伐,今賴祖宗庇佑、陛下洪福,文勤武勇,三軍用命,得勝歸來,特繳兵符,請陛下驗明。”

此言一出,莫說李曄,便是文武百官,也齊齊震驚。

李曜竟然玩出了上繳兵符這出戲!

須知大唐開國初年,行軍大元帥出征歸來,的確是要上繳兵符的。可自從安史之後,中樞漸漸失威,天下節鎮日多,父死子繼,莫由君意,如今李曜雖是朝廷右相,可他手中的這支大軍,卻全然都是河中鎮兵,何時需要向天子上繳什麽兵符了?

既然如此,這繳兵符之舉,便隻能看做是做個姿態。然而即便隻是做個姿態,這姿態也太驚人了一些!倘若李曄此時當真接過這塊象征著河中節度使領兵大權的兵符……

李曄果然呆了一呆,雖然眼饞,卻哪裏敢要?擠出笑容,用發澀的喉嚨道:“愛卿奉旨出征,如今凱旋歸來,乃是中樞威立、天下振奮之大功臣,況且鳳翔戰事未畢,這兵符如何能交?朕意,還是由愛卿收著,待日後四海升平,再論此事不遲。”

李曜麵色平靜,恭敬地道:“既是陛下信任,委臣以討賊興複之責,臣身為宗室貴胄,又為朝廷宰執,敢不盡心竭力,已報聖人恩遇?”

李曄心中苦笑,麵上卻不敢表露半點,親自上前扶起李曜,還不得不一臉關懷地道:“國朝不寧,天下多事,若非愛卿坐鎮中樞,朕心中何言安暢?此番東征西討,往返奔波,實是辛苦了愛卿,愛卿如今乃我大唐梁柱,千鈞重擔,俱在卿肩,可不能有半分疏忽啊……來,愛卿,且與朕同車而入!”

李曜連忙辭謝:“聖人雲:君君,臣臣。臣下縱有微功,焉能與君王同乘?請陛下登車,臣願為陛下執韁禦之。”

周遭高官又是一驚,卻聽李曄朗聲一笑,執手把臂拉過李曜往天子禦駕走去,口中道:“朕既然是君,君之命,臣安當推辭?來,卿與朕同乘,若再推辭,朕可就隻能為卿家牽馬執韁了。”

李曜左眼微微抽搐,忙道:“臣惶恐……臣……”正說著,卻已被拉至禦車邊。李曄麵露笑容,伸手虛引:“愛卿,請。”

李曜輕輕一歎,似是無可奈何之下做最後堅持,微微躬身,語氣堅決:“陛下先請。”

“哈哈,好,就依愛卿。”李曄舉步登車,朝李曜招了招手。

“請陛下稍候。”李曜卻不著急上車,輕輕轉過身來。文武百官皆不知他要做什麽,卻見他不言不語地看著左羽林大將軍李筠,似乎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心中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情緒,也不知是惶然,還是興奮。

李筠麵無表情,舉步朝李曜走來,一步,一步,穩健而沉肅。

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感覺到一種箭拔弩張,這莫非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仆等奉右相鈞令平亂,幸不辱命!”

萬眾矚目之下,原以為是一場勢必當庭見血的龍爭虎鬥,誰料結局竟然是李筠直挺挺地俯身下拜,雙手呈上左羽林軍魚符!

李曜似乎根本未曾聽見文武百官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隻是平靜地道:“將軍辛苦了,鳳閣鸞台稍候會為將軍敘功,至於左羽林軍魚符……仍由將軍領受。”

“謝右相。”李筠沒有半句多話,起身收好魚符,安靜地側立一旁,絲毫也未曾留下任何“長安掌控者”的氣勢。

一名身量魁梧的年輕將領從一幹武官內越眾而出,快步上前,與李筠方才一樣,朝李曜雙手呈上魚符數枚,同時跪倒在地:“河中火龍騎副兵馬使元行欽,奉右相鈞令,代掌南衙宿衛各軍,今已事畢,特繳魚符,請右相查驗。”

文武眾官望向李曜的目光頓時又多了三分敬畏,原來……根本不會有什麽猛龍過江,這一切的一切,竟然全是右相早已設計好的!

有李筠為先,眾人原以為李曜也會如方才一樣,讓元行欽“仍由將軍領受”魚符,誰料李曜卻一個一個從元行欽手中拿過魚符查驗,然後道:“魚符無誤,元將軍入列吧。”

元行欽無視百官詫異的目光,起身回到武將隊列當中。李曜則轉過身,將魚符交給為他持節的那魁梧將領,道:“某既為中書令,乃國朝首相,這南衙諸軍都頭此時又尚未選定,那其魚符便先由本相保管了罷。朱將軍,代本相收好魚符。”

文武百官此時才知道李曜安排這麽複雜的一出戲是為了什麽——崔胤做了壞人,勞心勞力拉扯出南衙諸軍,到頭來卻全是為右相做了白工!做白工也還罷了,竟然還搭進去一條小命!

李曜卻不管他們怎麽想,轉身便欲上車,誰料一直在外頭穩穩列陣的河中軍忽然有些喧嘩之聲。李曜忍不住皺起眉來,轉身望將過去。文武百官卻還隻道李曜另外安排了什麽戲碼,打量了河中大軍一眼之後,就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李曜臉上。

李曜放眼去看,卻見陣中稍微喧嘩一陣,便有幾騎奔行過來,領頭之人竟然是李巨川。

李曜麵無表情,心中其實也有些遲疑,暗道:“李下己不是魯莽之輩,難道軍中還真出了什麽意外不成?我他媽為這場戲,在腦子裏都預演了幾次,就差彩排了,現在大戲正要完美落幕,這個時候,可出不得事啊……”

也不知是不是他祈禱有效,李巨川老遠就揮手高喊:“右相,大喜!右相,大喜!”

文武百官一聽,心中同時道:“果然右相還有安排!”

李曜自己卻是一頭霧水,隻能裝出一副淡定模樣,問道:“喜從何來?”

李巨川翻身下馬,遞上一紙信函,故意大聲道:“史國寶鳳翔信報:李茂貞勢窘請降,朝廷大軍已然占據鳳翔,史國寶按右相布置,如今正往興元進發!”

李曜鬆了口氣,笑道:“史國寶這一仗打得不錯,不過興元……怕是就沒那麽好打了。”

李巨川眉頭輕輕一挑:“自古蜀地割據者,難有三代之主,王建根基未固,一代尚難定數,何懼之有?”

李曜心道:“這說法倒和洪邁類似。”他這是想到宋人洪邁所著《容齋隨筆》有一條“取蜀將帥不利”,開頭寫道:“自巴蜀通中國後,凡割據擅命者,不過一傳再傳。”意思說凡是在四川建立割據政權的,多數是隻傳兩代就被消滅了。

其實這個看似宿命的結論並不難理解,主要是因為曆代取蜀多由兩條路,一條越秦嶺南下,一條由白帝城溯江西上。四川西部是青藏高原,南部是“不毛之地”的南中,兩線合擊,坐守這裏的割據政權無路可逃,隻能坐以待斃。

至於例子,那真是舉不盛舉:蜀漢劉備傳給劉禪後被司馬昭消滅,東晉成漢雖傳五帝,但從輩份上來看還是兩代而亡。元末明初的明玉珍也是傳於明理後被朱元璋消滅。而如果沒有他李曜,則原本唐末五代也有兩例,許州舞陽(今河南舞陽)人王建先是在兩川建立前蜀,傳至王衍為李存勖所滅。隨後李存勖的姐夫孟知祥又建立後蜀,傳至孟昶後為趙匡胤所滅。

李曜想了想王建的生平,微微沉吟道:“王建……其能勝於李茂貞,未必那麽好對付。”[無風注:附文王建生平,到本書進度時為止。]

李巨川卻似乎不甚擔心,笑道:“大喜已報,右相還是……”說著用眼神朝李曄禦車方向微微示意。

李曜點點頭,轉身走回禦車前,朝李曄笑道:“陛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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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生於唐宣宗李忱大中元年(公元847年),長相與眾不同,為鄉裏所奇——但凡古代帝王個個都是這樣。其實這還算好的,更過分的是一些史家吹牛不上稅,說某某生時,紅光滿室,鄉鄰以為起大火,提水來救,一看是某某家生個大胖小子。然後就有神神秘秘的算命先生稱讚:“此兒貴不可言!”雲雲。

王建生性無賴,在家鄉是個人見人煩的主兒。長大後沒有正式工作,為了活口,便幹起了殺牛、偷驢或販私鹽的無本買賣,生意還挺興隆。鄉裏鄉親的對這個王家無賴極為反感,背後都罵他“賊王八”。此後看管牲口較嚴,王建的買賣做不下去了,手頭很緊。正好鄰近的蔡州刺史秦宗權到鄉下征兵,王建於是幹脆參軍去了。

雖然王建人品不怎麽樣,但有的是力氣,在這個靠身體吃飯的年代是很吃香的。不久就當上了軍隊小頭目,手下也有“七八個弟兄、十幾條槍”什麽的。廣明元年(公元880年),僖宗李儇為了不想和黃巢在長安把臂言歡,逃到成都去了。為了對付黃巢,秦宗權拔出八千精銳交給太監、忠武監軍楊複光去討黃巢,王建也在其中。楊複光把八千人分成八都,王建任其中一部都頭。

後來其中的鹿晏弘部叛唐,在河南一帶做亂,王建和韓建、李師泰等四人不想留在河南,想到外麵闖闖世界。早聽說四川好地方,眼見親實,幾個兄弟各帶本部人馬蜂擁來到了成都。在成都遊玩的李儇見手下多了五千人馬,自然很高興,重賞王建等人,內外呼為“隨駕五都”,由李儇的幹爹田令孜統一管理。

王建為人狡滑無賴,正投田令孜的脾胃,深為田老太監所器重,問王建願不願意做自己的幹兒子。王建估計暗笑:“你這個沒了把的也想傳香火?不過當他的幹兒子就和皇帝是把兄弟了,倒也劃算”,所以這樣無本萬利的買賣當然樂得做了。

光啟元年(公元885年),黃巢失敗自殺,李儇想回長安老家吃元宵,因長安還比較亂,隻好到興元(今陝西漢中)呆上一段時間。因李儇很喜歡王建,但讓王建做貼身侍衛。王建當然知道皇帝的份量,把李儇侍候好了弄個肥差,何樂而不為?興元山路崎嶇,棧道毀壞嚴重,王建小心翼翼的牽著李儇的馬前進。

當夜還沒到興元,便在野外宿營。荒郊野嶺的,李儇隻好睡在王建的腿上,王建則一夜未眠。醒來後,李儇感動萬分:“卿真忠臣也!”

王建傻笑:“這是臣應該做的。”為了獎賞王建,李儇把禦衣脫下來穿在王建身上。這樣的榮譽一般人上哪弄去?這比賞倆錢打發了的檔次不知高了多少倍啊。

而禍害天下的大太監田令孜卻不想回到長安,半路折回成都跟他兄弟陳敬瑄發財去了。李儇這時也管不了這個老太監了,改由於另一個太監楊複恭任事。

楊複恭雖然取代了田令孜,但因為王建等人是田令孜的人馬,萬一田令孜在成都遙控這些人和自己做對,弄不好就會惹出大麻煩,幹脆把他們都打發掉,讓王建去做利州(今四川廣元)的父母官。

象王建這樣不安份的人哪裏能坐得住?天天讓他對著牆壁說話,不悶死他才怪。而且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看王建有點本事,擔心日後給自己找麻煩,便三番五次招王建去興元(今陝西漢中),說是要“教給”王建幾招發財的路子。

王建又不傻,知道楊守亮在打什麽算盤,明顯不敢去。手下幕僚周癢對王建說:“今天下分崩,唐室危殆,癢觀兩川軍鎮多無才略,都不是幹大事的人。王公善撫士心,兼有勇略,不乘起亂世謀番事業,豈不可惜?”王建問計:“則當如何?”

周癢便道:“閬州有的是錢糧,兼地廣人稠,公可先取閬州,然後俟機入成都,成就霸業,就在此時。”王建大喜:“公真某之諸葛也!”

唐光啟三年(公元887年)三月,王建挑動當地的溪洞(今侗族前身)中的好動分子,湊集了八千弟兄沿嘉陵江南下閬州去發財。

閬州刺史楊茂實是陳敬瑄的哈巴狗兒,和主子一樣德性,暗弱無能。聽說王建要找他學習致富經,嚇得當夜就逃了,王建入城,自稱閬州防禦使。於是乎,王建在閬州弄到了不少幹貨,腰包大鼓,為了擴大隊伍,王建招募不少江湖上的亡命徒,這樣在閬州胡鬧,弄得閬州一地雞毛。老鄉綦毋諫勸王建:“大哥你在這裏瞎擺活,終究不是個出路。要做大事,必須軍心民心一手抓,然後乘時擴張,據天下之險自守。”王建倒還真有點野心,雖然文化水平有限,聽了這話卻也覺得有理,於是手腳也放老實了。

兩川地界本就不大,王建這一折騰,各地的頭頭腦腦都對王建刮目相看:“這小子真是個潛力股!”劍南東川節度使顧彥朗和王建曾經在神策軍中一起攪過馬勺,對這個兄弟比較了解,顧彥朗不想讓王建過來,送了一些錢告訴王建:“兄弟,知道你手頭不寬鬆,哥哥我送給點錢糧,好好過日子。不過你最好別來打我的主意,我家剛養了幾條大狼狗,那還是很凶的。”王建倒也知道顧彥朗不好惹,愣是沒敢動他。

劍南西川節度使陳敬瑄在長安的馬球大賽中奪取桂冠後,得到了西川節度使的肥差使,上任之後,花天酒地。陳敬瑄每天雷打不動的要吃掉一隻蒸狗,一壺酒,成天跟一幫閑人胡吃海喝,名聲臭遍了大街。

陳敬瑄聽說王建和顧彥朗關係挺鐵,不知道王建會不會來成都發財,有些擔心,向哥哥田令孜討主意。田令孜搖著狗毛扇笑道:“兄弟別怕,王八是我兒子,天下哪有兒子打老子叔伯主意的?我一句話就把招過來,讓他為咱弟倆賣命。”於是寫了一封信寄給王建:“兒子,閬州有什麽好玩的,不如到成都來,老爹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而且少不了你的零花錢。”

王建也知道窩在閬州總不是個辦法,成都是西南大鎮,得成都者得西川,先去成都,找機會下手。於是先派人送家小托給顧彥朗,並作書雲:“顧兄幫忙照看家小,弟去成都看望一下老爹,過幾天就回來。”顧彥朗笑罵:“賊王八認沒把的當幹爹,都不是什麽好鳥。”王建把事情安排妥當,唐光啟三年(公元887年)十一月,王建帶著幾個幹兒子和三千精銳來到成都。

陳敬瑄正在盼望著王建早點到來,手下參謀勸陳敬瑄:“王建是出名的刺頭,特別難纏,公把王建召來,如何安置他?王建有野心,豈肯屈節做小?”陳敬瑄猛悟:“汝言是!”派人勸王建回去,同時加強成都的防禦以備王建前來滋事。

王建正做著成都王的美夢,行到鹿頭關(今四川德陽境內),聽說陳敬瑄又不讓他來了,大怒:“直娘賊!竟敢拿老子開涮,沒這便宜事!”下令進擊成都,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亂世中拳頭就是道理。在漢州(今四川廣漢)大敗西川軍張頊部,前鋒進挺成都。

陳敬瑄寫信罵王建無恥,王建哪管你這些,招集東川的亡命要取成都。要說這成都畢竟是西南首府,城牆高大,一時沒拿下來。王建不傻,決定先去別的地方撈一把。

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王建去攻彭州(今四川彭縣),但被陳敬瑄的援軍給打退了。王建畢竟是個機靈人:“西川這麽大,還愁沒爺的活路?”王建大軍在四川境內衝州撞府,燒殺抄掠,無惡不做,陳敬瑄發兵來戰,也被王建給滅了。

這時,東川的顧彥朗見有利可圖,也派兄弟顧彥暉來幫王建,兩軍合兵一處,狂攻成都,但還是沒有得手。王建對成都勢在必得,不聽手下勸,留在漢州,等待機會。

這次打不下來,還有下次,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曹操的八十三萬大軍在赤壁還被人家劉備、孫權當餃子吃了,這點小挫折算得甚麽。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遇到挫折就心灰意冷,絕難成大事。做大事,一要心狠,二要果斷,三要堅持,四要冷靜,五要善謀眾人之智。

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僖宗李儇駕崩,皇弟李曄繼位。李曄和田令孜有仇,當年李曄跟著僖宗西逃,因山路難走,腳上起泡,李曄請田令孜弄匹馬騎騎,田令孜大怒:“深山老林,哪來的馬!”甚至還汙言穢語了一番,李曄怒火中燒,可惜當時沒權,隻能記下了這筆帳。

即位之後,李曄不希望西川這樣的戰略後方被陳氏兄弟霸著,要交給心腹人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從來都是這樣。正好王建和顧彥朗聯名上表,請把陳敬瑄調離西川。李曄自然願意,六月下詔,以侍中京兆韋昭度為劍南西川節度大使,調陳敬瑄回京。陳敬瑄想:“天下大亂,西川險塞,正足資我王事,哪能憑白送人。”不受代,韋昭度隻能在城外呆著。

李曄大怒,於文德元年十二月,拜韋昭度為西川行營招討使,楊守亮副使,顧彥朗行軍司馬,王建行營都指揮使。同時為了拉攏王建這個潛力股,在邛州(今四川邛崍)置永平軍,王建做節度使,當然暫時還是個虛職。韋昭度等人各懷鬼胎,在前線隻守不戰。

這幫人有多大能耐,陳敬瑄是知道的,但唯獨害怕王建。陳敬瑄見王建在成都附近瞎轉悠,不太放心,派眉州刺史山行章率五萬大軍出屯新繁(今四川新都新繁鎮),嚴防王建。

王建沒把山行章當個人物,正好拿他開齋。唐龍紀元年(公元889年)正月,王建端出自己所有家底,率本部軍在新繁和山行章大戰,西川軍潰亂不治,王建在陣中撒歡,弟兄們也都給王建長臉,排陣橫殺過去。西川軍死傷數萬,伏屍望處,不見盡頭。

山行章騎馬逃去,收集殘兵,退屯濛陽(今四川彭州濛陽鎮)。陳敬瑄大懼,又調七萬人馬赴濛陽。山行章得了援軍,底氣大足,和王建在成都城外相峙不下。這就樣一直僵持了近一年,王建等下不去了,是爺們就來個痛快的,做烏龜有什麽意思?同年十二月,王建在廣都(今成都廣都鎮),和西川軍再戰一場,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西川軍被殺斃無數,山行章走投無路,隻好跪降王建馬前。

這兩場大戰基本把陳敬瑄的老本都賠進去了,陳敬瑄除了會打馬球喝花酒,別的任嘛不會,手上明明有十幾萬精兵,怎麽就打不過王建?王建的確是不好對付,但其實陳敬瑄完全可以避實擊虛,出奇兵抄襲韋昭度,拿掉韋昭度,王建沒有了後援,成都麵臨的軍事壓力就小了許多,可惜陳敬瑄的軍事能力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怎麽看也隻會打馬球,打仗還是算了吧。

王建得了彩頭,複攻邛州,畢竟這裏是皇帝許給他的地盤,拿下邛州,可以包圍成都。大順元年(公元890年)春,邛州刺史毛湘屢戰不利,陳敬瑄湊齊了三千人,讓副將楊儒馳援邛州。哪知楊儒太有才了,進城之後看到王建兵馬強盛,仰天大呼:“唐朝沒救了!看看王建,治軍有力,必能成大事,不如跟他混吧。”居然帶著三千弟兄出城投降王建。王建大喜,不知道如何獎賞楊儒,幹脆收楊儒做了幹兒子,楊儒自然樂從,多了一個爸爸不要緊,重要的是多了一條財路。

邛州一時拿不來,王建決定先敲掉陳敬瑄,回軍成都城下,和韋昭度等人會合。陳敬瑄心中發毛,總感覺死亡之神離自己越來越近,對生存的渴望迫使陳敬瑄隻能拚死一戰。陳敬瑄在周邊州縣抓壯丁,進城修築城防工事,成都是他的**,絕對不能丟給王建。

王建為了把陳敬瑄圍死在成都,還必須敲掉陳敬瑄的左右翼,讓成都徹底變成一座死城。王建確實懂得用兵之法,果然在大順元年(公元890年)六月,茂州(今四川茂汶)刺史李繼昌提本部兵來救成都。王建對此早有準備,在成都城外大破茂州軍,陣前擒斬李繼昌。

於是王建聲威震動川中:“賊王八當世名將,孰敢折其兵鋒?不如投降吧。”資簡諸州應援使謝從本為領頭功,殺掉刺史張承簡,納款王建。邛州兵馬使任可知斬刺史毛湘,執湘頭向王建乞降,蜀州(今四川崇慶)等地也紛紛來降。

成都被圍年餘,糧食吃盡,百姓更加可憐,餓殍市上,饑兒滿市。老百姓餓極了,就翻出城去偷唐軍軍糧充饑。有手腳不麻利的,被唐軍捉到,押到韋昭度麵前請處置。韋昭度雖然無用,但心尚向善,歎道:“他們也是被逼無奈,我為宰相,豈能見民饑而不救,都放了吧。”

城中的陳敬瑄知道後,也做了回好人:“戰事太急,我也沒有多少糧食讓百姓充饑,他們隻要有本事弄到糧食,我何必做惡人。”不過話說的滿動聽,隨後陳敬瑄下令,把越城出降的官民家屬盡數誅殺,備極殘忍,人心大憤。王建攻了幾次,但還是沒有得手。

王建其實有些小看陳敬瑄了,成都不比那些等閑郡縣,千年古城,西南大郡,豈是說破就破?王建和韋昭度督軍十餘萬屢攻成都不下,皇帝也漸漸失去了耐心,不想再打下去了,下詔還軍,讓王建去守永平軍(邛州)。王建接到詔書,很不高興:“誰說我打不下成都?陳敬瑄困獸坐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什麽亂?”還是周癢給王建出了個好主意:“韋昭度是個飯桶,留下沒用,幹脆把他趕走,我們自己攻成都,我們種的樹不能讓閑人摘果子。如此如此,大事可成。”

王建大笑,於是去找韋昭度談心:“天下形勢韋公是知道的,東邊朱溫和北邊李克用都不是好東西,萬一他們調戈西向,長安危矣。公不如還京,輔佐皇帝治國。這裏的事就交給我辦吧。陳敬瑄是個潑皮無賴,沒本事的殺才,過幾天我就把他拿下。公以為如何?”韋昭度不肯走,暗想:“王八,你也知道成都是好地方?憑什麽給你?”

王建見韋昭度不上道,獰笑一聲:“今日不由公了!左右,把盜糧的賊押上來!”王建手下早把被捆成粽子的韋昭度親信駱保推了進來。王建指駱保大罵:“此賊盜我軍糧,謀取私利,不殺何以慰將士之心!”左右會王建意,當著韋昭度的麵,把駱保活剮了,以刀挑其肉食之。王建看著這人間美景,笑問韋昭度:“公願嚐鮮肉否?”

韋昭度文人世家出身,哪裏見過這等場景!當下嚇得魂飛天外,忙說:“任王公處事,昭度自歸京師。”於是韋昭度不敢多留,連滾帶爬奔還長安。王建這時還在裝好人,韋昭度行前,跪地奉酒,灑淚送行。然後王建派兵扼守劍門關,不準放朝廷大軍南下。

為了瓦解成都軍心,王建派親信鄭渥詐降陳敬瑄,鄭渥甜言蜜語騙住了陳敬瑄,謀了個巡城的差使,鄭渥白天巡城,觀察城中虛實,晚上送書王建,沒多久,王建就把成都城中的情況摸了差不多了。

大順二年(公元891年)八月,王建開始總攻成都,為了讓兄弟們死心踏地的為他賣命,騙將士道:“西川號為錦花城,富極西南,克城之後,玉帛子女,憑爾等隨取,我與爾等共享富貴。”將士大喜,死命攻城。

陳敬瑄終於撐下不去了,讓老哥田令孜去城上勸王建給他們條活路。田令孜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威風,厚起臉皮基本上是和王建稱兄道弟了:“王八,陳敬瑄和你素無仇怨,何必把人往死路上逼?看我個薄麵,收手吧,給我兄弟留條活路吧。”

你?你田令孜算個屁?沒把的太監,逞什麽威風?麵子是自己掙的,掙不來指望別人給你三分薄麵,照照鏡子先看看自己的德性。王建回答的堂堂正正:“我與大人有父子之情,本不敢如此。但現在我是奉天下詔命討不臣,公事公辦。不過嘛,隻要大人能識時務,我保證給你們兄弟一條活路。不然,大人休怪王建無情。”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田令孜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為了活命,也隻能投降王建。田令孜回去勸陳敬瑄識點相吧,不然陳家血脈就要無存,陳敬瑄還有什麽辦法,隻好讓田令孜出城投降。

大順二年(公元891年)八月二十四日夜,田令孜親奉劍南西川節度大使印綬來到王建軍營,交給王建,算是拜倒在王建門下,王建三軍高呼萬歲。不過王建暫時還用著田令孜,給了點麵子,還稱義父。

隨後,王建把那些經常惹事生非的幹兒子叫來,訓戒道:“你們都是跟我從白骨堆中爬出來的,我不會有負你等,入城之後,保你們的富貴榮華。但有一點,絕對不許掠劫百姓,敢犯吾令者,斬!”眾兒要的就是富貴,大喜:“如父命!”

王建率軍進入成都,分兵控製城中,然後居府議政,王建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川王”。陳敬瑄失勢若喪家狗,隻好伏拜王建腳下,搖尾乞生。王建把陳敬瑄打發到雅州,隨其子雅州刺史陳陶過活。

陳敬瑄僥幸保住條小命,想從此金盆洗手,退隱江湖。可惜王建並不想給他這個機會,陳敬瑄懷著對下半生人生的憧憬上路,走到三江(今成都境內),被王建派出的殺手做掉了。

而王建的“前義父”大太監田令孜低下三四的在王建手下混日子,反正田令孜有奶便是娘,跟誰都一樣,就差拜王建為幹爹了。但王建早就看田令孜礙眼,數月後,王建給田令孜扣上“私通鳳翔李茂貞”的罪名,踹到獄中,扔給田令孜一匹帛布,讓他自行了斷。

田令孜長歎:“我好歹也呼風喚雨過,今日雖死,猶不能有辱我的身份。”教獄卒勒人之法,獄卒撕開帛布,繞令孜之頸,用力一勒,田令孜氣絕身亡。田令孜也算風光半生之輩,沒想到居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皇帝李曄拿王建也沒辦法,隻好順水推舟,成全王建。大順二年(公元891年)十月,封王建劍南西川節度使,成都尹。王建從鄉下一個偷驢賊,經過十餘年的奮鬥,從血海中拚殺出一路通天大道,做了封疆大吏,自中甘苦,外人很難體會。王建要說有什麽優點,隻怕是手段毒辣,行事果決,不拖泥帶水。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王建做事不講道德,但古往今來,真正成大事者,講道德的又有幾人?宋襄公倒講道德,下場如何?兵以詐立,人以詐生,鐵石心腸方才做得大事,菩薩心腸隻能壞事,心不狠,做不穩。

後世薛居正評價王建“雄猜多機略、意常難測”。想在亂世中謀生存,就得有點手段,曹操奸雄過人,王建也是如此。主政西川後,王建收起以前的無賴性格,折節下士,對那些敢於直言的讀書人大力提拔。唐末大亂,有頭有臉的士族們多避難蜀中,聽說王建善待讀書人,都來找王建要飯吃。王建善待士人是出了名的,多留以重用。

王建雖是文盲,但他就喜歡和這幫讀書人在一起聊天喝茶。沒多久王建喝了一肚子墨水,成了“文化人”了。以前做土匪時可以花天酒地,現在要做大事,不得不做做節儉的樣子給人看看。蜀中百姓得到這樣一個主子,自然也深受其便,也沒人再在背後罵“賊王八”了。

王建霸占了西川後,嫌地盤太小,容不下他這條大魚。覺得應該把東川給收過來。這時顧彥朗已經病死,他的兄弟顧彥暉主政東川,不久詔書下來,以顧彥暉為東川節度。但負責傳詔的太監宋道弼行到漢中時,被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給扣了下來,楊守亮想的和王建一樣,都想在亂世中混水摸魚。

大順二年(公元891年)十二月,楊守亮讓兄弟楊守厚發山南兵攻東川節度駐地梓州(今四川三台),顧彥暉覺得王建和他大哥有過交情,忙派人來求王建出兵。

王建大喜:“天以東川授我也!”讓義子王宗侃、王宗弼、大將李將等人打著救援隊的旗號去撈東川,行前王建授以密計:“先打退楊守厚,然後你們設宴招待顧彥暉,座間擒之。”王宗侃領計而去。西川軍如餓虎下山,馳入梓州,三拳兩腳打跑了楊守厚。

王宗侃果然設宴要請顧彥暉喝酒。隻要顧彥暉一來,人頭就要落地。可沒想到王宗弼起卻不想讓顧彥暉這麽早完蛋,不然他們還有什麽用?不就是要靠打仗混日子的麽?王宗弼把王建的陰謀捅給了顧彥暉。那誰還敢去受死?顧彥暉托疾不去。

王建正鬱悶著,盤踞彭州的威戎軍節度使楊晟想給王建添點亂,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楊晟派大將呂堯出兵在漢州一帶遊行示威,王建不高興:“媽的,我招你惹你了?”讓都指揮使李簡去摘呂堯的人頭來鬱酒。李簡有本事,一戰斬堯,送頭成都。

讓顧家小兄弟多活幾天吧,彭州距成都太近,肘腋之患,不可不除。王建以王宗侃、華洪為將,出西川兵五萬,去取楊晟的人頭。楊晟連折數陣,想到了找人幫忙。不過楊晟大腦發育可能有些問題,居然乞求漢中出兵攻東川,這樣王建就會派人救東川。

楊守厚當然願意拿下東川,楊守厚先是策反了梓州將竇行實,讓他做內應。然後發楊守忠、楊守厚來攻東川。沒想到顧彥暉發現竇行實的破綻,殺掉竇行實,嚴備以待。幾位楊先生見事情泄露,回去又不好交差,隻好在兩川之間抄掠,尋找機會。

王建發現好幾個楊先生在身邊亂轉,大不高興,派幾員大將出兵分頭收拾幾個姓楊的。幾頓亂揍,把二楊全都給打跑了。邊患稍解,王建開始集中全力消滅楊晟。

王建實在不是個東西,在圍攻彭州不下後,老百姓為躲避戰亂,紛紛逃出城去。王建下令軍中,剽劫百姓身上僅有的一點活命錢,謂之“淘虜”。財物大家瓜分,官大的拿大頭,小的拿小頭。老百姓怨天咒地,王建不以為意。

王宗侃有點見識,勸王建:“成大事者必以民心為根本,主公為了這點蠅頭小利而得罪天下人之心,不是英雄所為,乞主公禁止剽掠,收複民心,然後再戰。”王建反正也撈夠了,下令禁止“淘虜”,百姓大悅,紛紛歸附王建。

盛世時代的統治者都怕老百姓被逼上絕路造反,但亂世中梟雄卻並不是很在意民心。因為亂世講的是槍杆子,民心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裝飾品,有無皆不重要。

但即使王建痛改前非,依然沒能攻下彭州。顧彥暉自從和王建翻臉之後,也擔心王建要找他的麻煩,派人向已經攻占山南的鳳翔軍節度使李茂貞求救。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春,李茂貞派侄子李繼密帶兵赴梓州,協助顧彥暉防備。

王建隻好先把彭州放在一邊,帶兵攻東川,在利州(今四川廣元)大破東川、鳳翔聯軍,鳳翔兵落敗逃去。顧彥暉抗不過王建,隻好乞和。王建令顧彥暉和李茂貞一刀兩斷,顧彥暉不敢不從,王建“其次伐交”的戰略已經實現,便收軍回去。

隨後,王建再趕回彭州城下,督軍攻城。彭州被圍兩年多,彈盡糧絕,王建下令諸軍總攻。彭州軍都快餓趴下了,沒有了力氣,西川軍狂攻入城,楊晟戰死。

楊晟這根刺被拔掉了,但王建還覺得不舒服,因為顧彥暉還在,雖然顧彥暉已經被自己打傻了,但畢竟留著就是個隱患。而且李茂貞早就對東川流口水,王建要先下手為強。

乾寧四年(897年)元月,王建派義子王宗侃、王宗阮去攻離東川的外圍以孤立顧彥暉。蜀軍很快就攻下瀘州(今四川瀘州)、渝州(今重慶)。東川地盤急速收縮,王建覺得是時候了,於六月親率五萬大軍來攻顧彥暉。

沒想到顧彥暉這塊骨頭不太好啃,王建一直啃到九月,大戰小戰共打了近百場,王建才攻入梓州。顧彥暉沒地方去,隻好聚族飲醉自殺,當然也可以做王建的俘虜,隻是仍然難逃一死,不如了斷,免得受辱。

家天下時代的戰爭從來都是這樣,任何人走上命運的賭桌,他們的籌碼都是九族的身家性命,勝者風光榮耀,敗者九族夷滅。滅人族者固然可恨,但這卻是鐵定的遊戲法則,如果反過來顧彥暉滅了王建,王建家族同樣一個都跑不了。

王建大軍入城,招搖一番後,讓部將王宗滌留守東川,王建帶著奉皇帝之命來勸兩川罷兵的判官韋莊(就是寫下《秦婦吟》的那位)回成都,拜韋莊為掌書記,倚為腹心。

隨後,王建又發兵收取普州(今四川安嶽)、昌州(今四川大足)等地,至此,王建並有兩川之地。此時中原的兩大軍閥李克用和朱溫正殺得起勁,環顧周邊,已經沒有什麽勢力能威脅到王建的地步了。

而曾經和王建亮過招的那位岐王李茂貞見王建吞了兩川,還沒來得及吐酸水呢,就被李曜“奉聖命”給討伐了。

李茂貞正慌神呢,王建來信了,大意無非就是願意出兵幫忙,理由是唇亡齒寒。李茂貞信以為真,一邊死守鳳翔,一邊等著王建來援。

王建說話還真算數,立刻派王宗滌等率五萬蜀軍北上,不過不是去幫李茂貞的,而是去搶關南重鎮興元(今陝西漢中)的。李茂貞的山南西道節度使李繼密發現蜀軍行軍有點不正常,知道王建手腳不幹淨,忙屯兵三泉(今陝西寧強西北),阻止蜀軍北上。

蜀軍此行就是來收拾李繼密的,王宗播率軍攻三泉,一仗沒拿下來,王宗播大憤怒,顧謂將士:“我等行軍為圖富貴功名,今日不勝,何麵目再回錦花城?想玩命的跟我上,寧死千軍,不退半步!”蜀軍士氣高昂,急攻鳳翔軍。李繼密立陣不住,鳳翔軍大潰亂,連被蜀軍破四寨,李繼密拍馬逃回漢中。

李繼密剛進城,蜀軍就跟在他屁股後麵殺過來了,蜀帥王宗滌身先士卒,披甲執刀,登雲梯直上,眾軍呼嘯隨後,一戰入城。李繼密被堵在城中,隻好投降。漢中重鎮落入王建之手,李茂貞的忙也幫完了,留下王宗滌守漢中,大軍自回錦花城。

等史建瑭將鳳翔圍得水泄不通而王建援軍仍然未到之時,李茂貞這才發現自己的山南險障全都被王建給拿了。李茂貞大呼上當,哭罵:“賊王八!王八賊!你他娘的比網吧還不要臉,無恥!下流!氣死我也。”

李茂貞的鼻涕還沒擦幹淨呢,守洋州的武定節度使拓跋思敬也投降了王建。拓跋思敬心裏琢磨:“李茂貞兩麵受敵,早晚要完蛋,不如跟王建,好吃好喝的,劃算。”

李茂貞大罵王建耍他,但被耍的不僅是李茂貞,王建手下第一功狗王宗滌也被王建耍了。王宗滌懂軍事、善攬人心,王建開始懷疑王宗滌。加上王宗佶等人屢在王建麵前栽王宗滌,王建決定除掉王宗滌。

王宗滌死前長歎:“兔死狗烹,何代不然?韓信大功於高祖,猶不免橫死,蜀中今已盡附節帥囊下,節帥已經用不著我了,能為節帥死,何憾?”王建不想多廢話,直接絞死了王宗滌。

據有漢中要地,王建的蜀中就可以固若金湯了。三國時劉備為什麽拚了老本也要奪回漢中?漢中是蜀中盆地的天然防禦屏障,沒有漢中就沒有蜀中的安全。劉備知道,王建自然也知道。王建這麽玩李茂貞從道德上來說是講不過去的,君子言當有信。但亂世中千萬別講什麽仁義道德,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在從林世界中,唯一的真理正義隻有一個,那就是實力。換成李茂貞,他一樣會這麽做的。

要說王建也真是交上了狗屎運,就在不久前,淮南楊行密攻鄂州(今湖北武漢),荊南節度使成汭出水師去救鄂州。結果兵敗,成汭投水自盡,荊南亂做一團。王建反正已經不要臉了,此時更不客氣,出兵東向,連下地處巴東的忠州(今重慶忠縣)、萬州(今重慶萬縣)、施州(今湖北恩施)、夔州(今重慶奉節)。

當然,王建馬上就要麵臨一次真正的考驗:史建瑭帶著蒲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