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淡然一笑,施施然道:“照本無名之輩,眼見得遊曆汴州,卻未到過節帥王府,恐將來為人所笑,這才不揣淺陋,自薦於張虞侯座前。張虞侯不嫌照才疏學淺,欣然接納,使照能獻技王妃駕前,這已是天大的恩情,又如何擔得起王妃如此禮遇厚待?實在慚愧,慚愧。”
張王妃笑道:“太原王氏果然族規森嚴,教訓嚴厲,這才出得王先生這般年輕俊彥……方才見識先生大作,又聽聞先生之名,妾身實有不勝之喜,是故冒昧來見,願為先生引見幾位我汴州賢才。妾身雖隻無才無德女流之輩,然若欣逢嘉會,亦是平生幸事。”
李曜心道:“王家門人雖然在外聲譽頗佳,似乎也不至於區區一個庶出子弟便能讓堂堂東平王妃如此客氣,這其中莫非尚有別的原因?不如先試探一番,看看她究竟作何打算,再論其他。”
當下便道:“王妃言重了。”
張王妃笑著,微微側身,擺手虛指敬翔:“這位乃是我宣武軍之荀文若——敬翔先生是也。”
李曜方才並未看見敬翔模樣,此刻一聽,立即看了一眼。此人卻是一副中年文士裝扮,並未身著官服,看起來倒是方正清臒,隻是眼珠靈活,笑容可掬,一看便是一步三計,處事周全之人。
“敬翔先生大名,照雖遠居晉陽山間,亦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幸會。”李曜微笑拱手道。
敬翔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地神情,悠悠道:“某之名聲,如何能與王氏相比?當年王相公以宰輔之尊,充諸道行營都統,那才是天下仰望。”
李曜頓時微微蹙眉,心道:“咦?這敬翔難道與王家有仇?否則怎麽一上來就說這麽一句?王鐸當年雖然位高權重,乃是王家那一輩裏的領袖人物,但此人能力其實的確不算上乘,出了不少被後人笑話的笑話。但此時王鐸已然故去,敬翔仍拿他來說事,未免有些不應該。”
敬翔此時說的“當年王相公以宰輔之尊,充諸道行營都統”,乃是發生在黃巢之亂最為緊要的關頭,中和二年左右的一件事。
那時候的諸道行營都統其實就相當於民國當年的剿匪總司令,本來在王鐸之前,有兩位剿匪總司令,一個是鄭畋,一個是高駢。到了中和二年之時,鄭畋已經被免職,而高駢率領大軍在揚州遲遲不動,占著茅坑不……那啥,根本指望不上,進剿黃巢的各路藩鎮軍隊因而變成了一盤散沙,各打各的小算盤,與齊軍的交戰敗多勝少。顯然,如果不重建一個司令部負責協調指揮各路唐軍,那麽要改變當前的僵局,是不大容易的。
已經逃到成都,官複原職的老宰相王鐸這時候可能是受到老同事鄭畋建功的激勵,也多次“噫嗚流涕”地向皇帝李儇上表:自己願意擔當這個艱巨的重任,為國解難,為陛下分憂!
雖說王鐸上次擔任總司令的表現並不讓人滿意,但李儇環顧了一下自己身邊,發現一時之間好像也沒有更像樣、更有權威的人物了。
於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初八,朝廷正式下詔,加授王鐸中書令,充任諸道行營都都統,同時免去高駢的都統之職。二十八日,在王鐸建議下,朝廷又拋出了一大堆官帽子,大部份送給正在與齊軍作戰的各路藩鎮節帥,以換取他們勤王的忠心:任命忠武節度使周岌、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為都都統左右司馬,以河陽節度使諸葛爽、宣武節度使康實為左右先鋒使,感化節度使時溥為催遣綱運租賦防遏使,以右神策軍觀軍容使西門思恭為諸道行營都都監使,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保大節度使李孝昌(七月後改為東方逵)、定難節度使拓跋思恭分別擔任京師北、東、西三麵都統。
客觀上來說,王鐸的這些激勵政策,還是起到了一定成效,至四月間,關中戰場上的各路唐軍由於實現了協調作戰,加上他們總體實力較齊軍有優勢,隻要不出亂子,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奪回了戰略主動權。
王鐸本人率領著從西川、東川、山南西道三鎮抽出來的軍隊進至富平靈感寺,涇原軍到達長安西郊,義武、河中兩鎮的特遣兵團進駐渭北,邠寧、鳳翔兩軍駐守興平,保大、定難兩鎮聯軍再次到達東渭橋,楊複光所率的忠武八都駐紮於武功。這態勢一如一年之前的模樣,唐軍再次從東、西、北三麵威脅長安,黃巢偽齊朝廷號令通行之地,隻剩長安和同、華二州。
如果從龍尾陂之戰算起,關中地區不間斷的混戰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從上次長安之戰的經過可以看出,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參戰的不論齊軍還是唐軍,其實通通都是強盜!所以為躲避戰亂,近畿一帶的民眾,隻要能逃走的,差不多全部逃進了周圍的高山深穀之間,築起一個個山寨自保。渭河平原上那些曾經孕育了秦漢大帝國的肥沃農田,因為一整年的拋荒,幾乎絕收,於是,關中地區百年未遇的大饑荒,就這樣合情合理地到來了。
長安城中一鬥米(大約6公斤)的價錢漲到了三十貫——即三萬文銅錢。(注:本書開篇不久便曾提到,唐代後期的平均米價在每鬥二百文左右,所以這是正常米價的一百五十倍,乃為李唐王朝建立以來的最高紀錄,更糟糕的是,這個紀錄在不久後還會被刷新!)
據說,隨著糧食越來越少,人肉交易開始在兩軍之間興起,當然這個人肉不是指紅燈區,而是真正的食品批發市場。市場上的主要“貨物”,就是被抓來當肉賣的活人,主要來源有山寨鄉民和長安市民,價錢以人的肥瘦論,傳聞說人肉最多的可以賣到數百貫!從這個價錢來看,人肉還是比較值錢的,價格十分地不便宜,絕大部份平民看來是“消費”不起的,他們的最終結局,仍然隻有餓死和被吃兩種。
而相對來說,唐軍則能從關中以外的地區得到一定補給,情況稍好,完全沒有外援的齊軍就慘了,以至於在外界略帶誇張的傳說中,已經到“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的程度了。
此時此刻,黃巢與尚讓等大齊朝的決策者們,肯定感受到了越來越嚴重的糧食危機。打破封鎖,奪取餉源地,成為大齊帝國決策層的共識。從緊迫性來說,已經是到了有把握要上,沒有把握毛著膽子也得上的程度!於是他們審視一番,發現在大齊控製區的周邊,最富庶的地方莫過於河中,那麽駐地緊靠河中的同州刺史朱溫,自然而然地就擔當了頭號搶糧重任。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就在朱溫攻占同州後沒幾天,便發兵東進攻向河中。此時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有兵三萬多,實力差不多是朱溫所部的十倍,王重榮本人也並非無能之將,並且據有黃河之險。因此在其嚴密設防之下,朱溫率齊軍剛一伸頭,便撞上了鐵壁,碰了個頭破血流,隻得撤回同州。朱溫與王重榮的第二次交戰,因兵力不敵,再告敗績。
三個月後,偽齊帝黃巢策劃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反攻,以大軍進逼興平,大唐涇原、邠寧、鳳翔三鎮兵馬迎擊不利,被迫退守奉天(關中的,不是沈陽那個)。黃巢一擊得手,隨後命尚讓率齊軍主力進攻占據東渭橋的保大、定難兩軍。六月,在尚讓攻擊下,差不多已經淪為齊軍出氣筒的保大、定難兩軍,保持了非常穩定地水平發揮,依舊像以往一樣不堪一擊,幾乎一觸即潰。於是他們一麵倉皇北撤,一麵向靈感寺的王總司令求援。
如果是兩軍交鋒之時要王總司令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上!”王總司令還真沒那個膽兒,但如果這句話換成“小的們,給我上!”,那就難不倒王總司令了,這句話王司令喊得非常溜索。
於是王司令接到求援之後略一琢磨,頓時想起一件事,河陽節度使諸葛爽的人不是到潼關了嗎?很好,來得很及時,那麽要證明你還有忠心的話,就“給我上”吧!
於是,在王鐸的嚴令下,朱溫的老相識諸葛爽率河陽軍西出潼關,牽製齊軍行動。作為對應措施,黃巢也急命朱溫南下截擊諸葛爽,保護尚讓大軍的側翼。兩軍交戰於潼關以西,老滑頭諸葛爽不敵朱溫,敗進潼關閉門不出,同時緊急向河中王重榮求救。
王重榮這個人還是比較講義氣的,得到了諸葛爽的急報後,立即抽出了幾千騎兵前往救援。他與諸葛爽商定:河中騎兵將西渡黃河,繞到朱溫部之後,與河陽軍東西對進,滅掉齊軍這員悍將!
但是沒想到朱溫的反應更快,他迅速分出一小隊人馬,虛張聲勢,將諸葛爽嚇阻於潼關之內,自率其餘軍隊設伏於黃河渡口。等河中軍渡過一半時,朱溫伏兵突起——這就是兵書中常說的半渡而擊——於是王重榮戰敗,隻得撤回河中。這次會戰,可以說是朱溫的一次超水平發揮,以微弱的兵力連敗河陽、河中兩軍,使尚讓大軍東顧無憂,有力地策應了齊軍主力的行動,也在與王重榮的交手中扳回一局。
這麽一來,尚讓就立刻乘機一路北上,唐軍則節節敗退,齊軍一直追擊到宜君寨。然而,轉折也在此刻不可思議的發生了:據史書說,882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以往更早一些。時值六月盛夏,就突然降臨在了陝北高原。不但早,而且大,據說短短幾天內,積雪厚達尺餘,完全沒有做好防寒準備的尚讓大軍大批凍死凍傷,減員達到百分之三十,瞬間喪失了進攻能力,隻好匆匆撤回長安,齊軍這次大反攻隻得半途而廢。
這件事非常詭異,六月飛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天大的冤情。而更詭異的是,麵對突如其來的嚴寒,偽齊軍傷亡慘重,可唐軍為何就沒有凍死凍傷的記錄?然而也不像是王鐸打了勝仗,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這一定會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難解的謎,作為後來人,史書既然這樣記了,也隻好姑且這樣信之。
由於西線唐軍乘齊軍北上受挫,再次攻抵長安郊外,長安的齊軍略經休整之後,黃巢又將打擊矛頭對準了西線,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七月,齊軍與鳳翔軍大戰於京西澇水河畔,鳳翔節度使李昌言戰敗西撤,齊軍推進至武功。王鐸急命常敗之師保大、定難兩鎮赴援,但新任保大節度使東方逵(前節度使李孝昌的去向史書未曾記載)拒不從命,定難軍拓跋思恭的態度本書前文有詳說,不必贅述,倒是立刻率部一萬八千人出發,但是走得雖早,卻也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一路拚命磨蹭,拖延時間。
不過,齊軍的攻勢雖然表麵淩厲,其實已難以為繼,糧餉不足,就是其硬傷。這時,同州的朱溫,偵知河中的一批糧船運糧到夏陽渡口,立即出兵襲擊,一舉奪取糧船三十艘。王重榮聞報,親率大軍趕來救援,朱溫來不及將糧食搬回,兵力也不敵,隻得將糧船鑿沉,退回同州。
等王重榮趕到夏陽渡口,朱溫已不見蹤影,隻能看見河上漂著的少許木屑和糧袋,勃然大怒。王重榮終於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撥掉這枚眼中釘,他集中了河中軍三萬人,圍攻同州,不破不休!
王重榮一認真,朱溫麻煩就大了,他兵力太弱,無力打退河中軍進攻,隻得上表向長安的大齊皇帝請求增援。
令朱溫心寒的是,一封告急表章送了出去,卻如石沉大海,渺無音訊。朱溫急忙又送出了第二封、第三封……旬月之間,朱溫十上表章,但沒能向長安要來一兵一卒。而在王重榮方麵,卻迎來諸道行營都監楊複光所率的忠武八都,以及荊南等路援軍一萬餘人,同州齊軍的處境越來越困難。
這下朱溫真急了,他通過信使一打聽,原來他的表章全讓大齊中央分管軍事的左仆射孟楷給扣下了,根本沒讓日漸昏庸的黃巢知道!不但如此,孟楷一來二去,發現扣壓表章是件很安全的事後,還帶著惡意的快感,乘機狠狠批判了朱溫同誌主觀不努力,客觀找原因的失敗主義論調!你朱溫不是很能幹麽?要想解圍就靠自己吧!
不管誰處在大齊朝同州刺史的位置,都得讓孟楷孟仆射給逼瘋了,何況現在這位朱刺史也決不是從前郭汾陽、今後嶽武穆一類的可以忍辱負重,寧君負臣、臣不負君的千古忠良。他當即氣得大罵孟楷不是東西,對偽齊朝漸生二心。
此時朱溫手下有兩個和他想到一塊的心腹。一名胡真,原為江陵縣吏,放在現代就是低級公務員,此人在黃巢軍克江陵時投入朱三帳下,因其體貌雄壯,精通騎射被朱溫提撥為小校;另一個名謝瞳,福州人,原是屢試不中而滯留長安的舉子,黃巢入京後投齊,當了朱溫的謀士(話說如果他投齊晚一點兒,估摸已經是尚讓刀下的冤魂了)。
如果不是碰上天下大亂,這兩人的社會地位都會比朱溫高,至少屬於餓不著也凍不著小康階層。他們參加齊軍本屬無奈,也並不看好齊朝的前景,現在見老大似有降唐之意,便極力為他鼓勁打氣,爭取從黃家跳槽回李家,搏一個更好的前程。尤其是謝瞳同誌,作為文化人,更為朱溫提供了降唐的理論依據:“如今將軍雖力戰於外,隻要庸人製之於內,豈能有所成就?當年章邯就是因為這種原因而背秦降楚的。”
而另一個勸朱溫降唐的主要人物,就是李曜麵前這位朱溫的最愛,決斷大事常常比朱溫更準確的張夫人。張夫人出身於官宦之家,政治觀點屬於天然的大唐保皇黨,不管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理智,她都更不願意夫君繼續作“賊”,故而也連忙抓住這個良機,勸他及早和黃巢脫離關係,回歸“正道”。讀者諸君盡知,朱溫對張夫人的話,多數時候都是言聽計從的,此時自然也不例外。
差不多與此同時,頗具遠見卓識的大唐都監軍楊複光,也發覺朱溫有可能被勸降,便通過王重榮遣使秘密招安。
有了孟楷的“推”,楊複光、王重榮的“拉”,以及胡真、謝瞳、張夫人等人的勸戒,三方麵的共同作用下,本就不是什麽忠良的朱溫,終於作出了一次對他一生影響巨大,對曆史進程影響更深遠的新選擇。
打進同州後的第七個月,九月十七日,朱溫召集將校開會,他先以“沉痛”的心情向大家闡述了目前強敵環攻、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危險處境。雖然這些情況眾將校也是心知肚明,但現在見主帥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便愈覺前途暗淡,意誌消沉。朱溫見鋪墊的功夫已經做足,突然話鋒一轉,聲淚俱下地發表了一通對大齊朝而言極不和諧的大爆料,將孟楷的公報私仇,和黃巢的昏庸無道聲淚俱下地做了長篇控訴!他聲明:除非倒戈降唐,別無活路!
眾將校聞言一驚,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下邊作托的胡真、謝瞳已高聲響應:“黃王不仁,不能怪大帥不義!我們永遠聽大帥的!”
後知後覺的監軍宦官嚴實這才發現風頭不對,他來不及做什麽反應,便被朱溫下令拿下,當即處斬。其餘諸將校,如朱珍、龐師古、丁會、鄧季筠等人,多是朱溫親自提撥,跟隨多日的親信,除了一個馬恭不願投降被殺外,都很識時務地跟隨朱溫倒戈。
隨後,朱溫大開城門,率謝瞳等人攜降表和嚴實的腦袋出城叩見王重榮。因為朱溫的母親也姓王,這個很會討巧的前大齊同州刺史當即便認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王重榮為舅父,恭敬有加。
要說這王重榮,也是個不經捧的人,他與朱溫交手過多次,深知其驍勇善戰,得到朱溫的歸降本已有幾分心喜,見朱溫對自己還如此尊敬,口口聲聲以外甥自居,更是喜出望外,早把當初的陷城之仇和奪糧之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隻顧將這一特大“喜訊”上報總司令王鐸。
王鐸也很高興,這畢竟是自他就任剿匪總司令以來,最拿得出手的一項成績,當然得大肆渲染一下,當即便以天子的名義,將同州、華州(此時還在齊軍手中)劃為同華鎮,任命朱溫為同華節度使。同時命謝瞳帶上表章前往成都,好讓天子李儇也分享一下前方的好消息:陛下聖明,賊軍中最能打的大將已經歸順我大唐了!
可能是自離開長安以來-經曆了太多的失望,李儇對朱溫歸降這個突然到來實質性勝利大感驚喜。再加上謝瞳同誌講故事的水平很高,其口才要是放在今天,定然笑傲單田芳,力壓田連元。他在麵君之時,將朱溫早年如何胸懷大誌卻懷才不遇,發下金吾之歎到奮然宋州投軍,大義覺迷一朝悔悟終於浪子回頭等等事跡細述了一遍,聲情並茂,感人至深,直把偷鍋賊潑朱三的前半生,說成了一部成功的勵誌劇本。
李儇完全聽得代入了角色,一時興起,很慷慨地下詔:授朱溫右金吾大將軍之職(正三品,當初唐朝招安王仙芝、黃巢時都沒出過這麽高的開價)、兼河中行營招討副使,並賜名為“朱全忠”(注:出於個人習慣,本書今後以第三人稱敘述時,仍將主要使用朱溫原名)。
據說,就在這份詔書下發後不久,有人秘密向李儇進言這個賜名不妥:全者,人之王也,忠者,中之心也,讓一降將以人之王居於中之心,非國家之福!
李儇聽後,據說有幾分後悔,但覺得詔書已下,不便更改。
朱溫降唐的影響,像2003年的非典型肺炎,很快就傳染到了距離同州很近的華州。
偽齊朝的華州刺史李詳,原本便與朱溫友善,對大齊朝的前景也不看好,見朱溫歸降後大唐待他不薄,不由得怦然心動,也秘密遣使到唐營,與楊複光、王重榮等談判投降條件。可惜一來李詳做事不夠縝密,二來因為有嚴實的腦袋為前車之鑒,華州的監軍宦官警惕性非常高,工作態度格外敬業。李詳的降唐計劃,八字還沒畫完一撇,就讓監軍察覺到,然後馬上向上級告密。黃巢得到密報,立斬李詳,然後任命自己的弟弟黃鄴為華州刺史,挫敗了這次未遂兵變。
王重榮本來指望著通過複製同州模式來奪取華州,不料李詳被殺,讓他的計劃落了空。不僅如此,據各種情報顯示:黃巢震怒於朱溫的背叛以及東線出現的新危機,很可能即將把齊軍的主要打擊目標指向東線,已經授權尚讓,集結重兵,準備對同州和河中軍進行一次力度空前的打擊。
王重榮不久前因為認了一個幹外甥帶來的好心情又被破壞了:一想到兵力仍很強大的齊軍已經將血紅的眼睛盯上了自己,過不了多久,滿山遍野的齊軍白旗就要衝著河中方向殺將過來,王重榮一時覺得壓力山大。怎麽辦呢?
有困難,找領導!正好剿匪總司令王鐸也來到河中,王重榮便用帶著點誇張的口吻,對著總司令王鐸與相當於總政委的楊複光這兩位中央首長訴苦說:“如今這事情可真是難辦了!若是投降黃巢吧,辜負了國家的大恩,但要和黃巢幹仗,我這點兒兵力還不夠賊兵塞牙縫!”
聽了這段牢騷後,王司令的反應史書中沒有記載,按照以他平日的水準,如果發揮正常,大概也就是說了些“困難是大,任務是難,但是小王同誌你要堅信前途是光明的,陛下和人民也都是相信你的”之類勉勵的套話,說了肯定和沒說一樣。
但是楊政委就不同了,他一開口,就提出了一條影響今後中國近百年曆史進程的重要建議:“雁門的李仆射,向來以雄材武略威震代北,當年他的父親和我的養父曾在一起共事,結成深交。李仆射為人耿直,忠不顧難,死義如己,自黃巢作亂以來,憂心國事,頗有勤王赴難的決心!之所以未能成行,主要是讓河東節度使鄭從讜給擋了道。如果讓朝廷下一道旨意給鄭從讜,詔書一到,李仆射的軍隊即刻可至,那時剿滅黃巢便指日可待,甚至都用不著我們動手了!”
那麽,在楊複光口中,這位“忠不顧難,死義如己”的李仆射是何許人呢?毫無疑問,就是在幾年前,天下第二大反唐武裝的領袖,沙陀人飛虎子李克用!這段話中的形容詞用在此前的李克用身上,怎麽看怎麽象是諷刺,但如果用來比喻此後的李克用,倒是真不算離譜,楊複光真這話,簡直有點兒未卜先知了。
其實,最早提出赦免李克用,讓沙陀叛將來對付造反鹽販這一建議的大唐高官,並不是楊複光。早在廣明元年(公元881年)十一月,黃巢還沒有攻破長安,岌岌可危的大唐朝廷就任命河東監軍宦官陳景思為代北起軍使,讓他盡快從民風驃悍的代北地區征發出一支軍隊,救援京城。
陳景思的工作效率還是比較高的,再加上自李克用叛軍被打散後,一大批以沙陀人為主,涵蓋了代北各族的驍勇猛士失業待崗,兵源充足,所以陳景思隻用了一個月時間,就拉起了五千騎兵,由李克用的族叔降將李友金指揮,南下長安。
李友金進軍可沒有陳景思征兵這麽“急躁”,他率軍於廣明元年十二月從今天山西北部的雁門出發,到中和元年二月,才慢吞吞的走到絳州(今山西新絳),花了兩個多月,還沒有走出河東,而長安早已經變成大齊的都城了。於是,李友金借口齊軍勢大,我方兵力太少,難以濟事,一轉馬頭,又回到雁門。
李友金回師之後,陳景思和他大力募兵,沒用太長時間,就將兵力擴充三萬餘人。沒想這些人來自北方各族,很多是李國昌、李克用舊部,雖然勇猛異常,但又凶悍難製,不用說對下身少了重要部件的陳長官明顯不買帳,就是同為沙陀人的李友金也指揮不動。他們小有一點不如意就鬧事搶-劫,要是大不如意……嗯,已經有段文楚這個很好的先例或者說先烈了。
眼看這種情況,陳景思也被嚇得整日提心吊膽,李友金乘機遊說他:“要興大眾,成大事,總得有一個威望足夠高的人當頭才行。現在雖然勉強湊起了三萬大軍,但沒有一個合格的統帥,縱然出戰,也不會有什麽戰功,軍隊不嘩變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我的老哥李司徒父子,雖然去年獲罪於國家,寄身於韃靼,但他們的雄武之略,一向被代北之人敬服。如果朝廷肯將他們赦罪召還,則代北之軍可一麾響應,黃巢那幾個草賊可以輕鬆擺平!”
七百多年後的明末清初大學者王夫之根據這一段曆史,斷定這是一起發生在唐末的無間道事件,而李友金明顯就是李克用或者李國昌安排下的臥底,所以他才會拐彎抹角,想方設法地替李克用父子脫罪。不過陳景思現在如同爬上熱鍋的螞蟻,根本沒心思去探尋李友金的動機是否純正,腦袋都不知道還能穩穩當當地頂在脖子上幾天,除了聽從,哪還能有別的主意?於是,李友金的意思,便以陳景思的名義上奏給了正在逃難的大唐朝廷。
應該說李友金很聰明,他清楚地認識到,對方越是缺少本錢,越是有求有你,就越容易砍價。果然,被黃巢趕出長安的李儇這次非常大方,馬上宣布既往不咎,同意了對不久前的兩位“賊首”,李克用父子的赦罪和征召。
接到叔父李友金給他帶來的好消息,李克用並沒有馬上急匆匆南下,畢竟南邊的情況還不是太清晰,就這麽孤身回去可不一定牢靠,槍杆子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是多餘的。
於是,李克用在韃靼人的部落裏登高一呼:凡是想建功立業、升官發財,離開窮得隻剩下西北風的塞北,見識見識漢地繁華的純爺們,都跟我來吧!
有了充滿誘惑力的廣告詞,又是在韃靼人心目中威名赫赫的“李克用”這樣的名牌,沒花幾天功夫,便有一萬餘粗獷好鬥的塞北漢子,帶著用別人家財發家致富的美好願望,聚集到了李氏父子的麾下。隨後,李克用率這一萬大軍南下至蔚州(今山西靈丘),與李友金的三萬人馬會合,總兵力達到四萬餘人,擠進了軍隊密度已經非常高的代北之地。
別看李克用這幾萬大軍全是臨時趕工造出來的速成品,但因為其骨幹人員多出自驍勇善戰的原沙陀軍人集團,他們當初隻是被打散,並沒有被消滅,現在乘著有利時機,又重新匯集在一起。在這些人中,不但有蓋寓、薛誌勤、康君立等在大同兵變時就擁戴李克用的老將,更有李存孝、李嗣源、李嗣昭等將在未來的歲月裏大放異彩的眾多將星。總之,由於原材料的質量非常過硬,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師!
盧龍李可舉、大同赫連鐸、振武契苾璋、以及河東鄭從讜等,這些與李克用父子惡戰數年的北方諸藩鎮不得不痛苦地發現,那個曾攪得大家不得安生、聞之色變的“沙陀飛虎子”,又回來了!
尤其對於盧龍、大同、振武這幾個已經事實獨立的藩鎮來說,如果黃巢得了天下,大不了我們換麵旗子,可如果讓“人民公敵”李克用在代北重新站穩腳跟,那我們哥幾個還有好日子過嗎?
思來想去,這些藩鎮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既然暫時不方便公開與中央的新精神作對,那我們就聯合起來,對李克用集團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抵-製。李克用雖然有了四萬大軍,卻還沒有為這支大軍提供補給所需的足夠地盤,也不可能得到中央撥款,堅持不了太久。一旦他耐不住性子劫掠地方,就怪不得我們不按中央指示辦事了,到時候大家一齊動手,再次把獨眼小李趕回去!明白了這一點,接下來發生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五月,差不多與高駢宣布出兵勤王,前往東塘野營的同時,李克用也在代北誓師南下。果然,囊中羞澀的李克用為了給他的大軍籌餉,給河東節度使鄭從讜發去一份公文,宣稱自己奉朝廷之命南下討黃巢,現已出動大軍五萬人(略微誇張了兵力,可能李克用想借這個數字多領點兒),請沿途各地方政府準備好糧草補給、各種物資,以及運輸車輛,積極配合勤王大軍的行動。
雖然李克用的願望很豐滿,但河東回應的現實很骨感:節度使鄭從讜不但沒有主動提供軍糧,反而命沿途緊閉城門,像防賊一樣嚴防李克用的勤王軍,甚至在石嶺關(今山西陽曲東北)集結重兵,公然阻斷了李克用的進軍大路!李克用極為鬱悶,但他也知道暫時還不是與鄭從讜撕破臉皮的時候,便親自率領精兵一萬,從偏僻小道繞過石嶺關,到達汾水東岸,紮營於太原城郊,並再次致書鄭從讜,要求給個解釋。馬上,河東的回信送到沙陀軍營,內容非常和諧:河東鎮堅決擁護中央的英明決策,貴軍所需軍餉正在緊張籌措中,請李仆射稍安勿躁。
李克用比較單純,居然還真耐著性子等了幾天,卻不見太原城中有絲毫準備發糧的跡象。
五月十六日,實在忍不住的李克用親自來到城下,對著城頭大聲呼喊,要求鄭從讜出來見麵。鄭從讜出來了,這位早在會昌二年(公元842年)就榮登進士第的四朝元老口才了得,玩忽悠,李克用完全不是對手,說得那叫“情真意切”:“將軍父子二人,從鹹通年間以來奮激忠義,為國血戰,屢立奇功,天下之人誰不感念將軍父子的功德……如今國家多難,正是李仆射你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隻恨老夫受命守藩,不敢擅離職守,不能陪將軍一起出征了……有這樣的好機會改過自新,李仆射你可一定要自重自愛啊!”
心眼比較實在的李克用聽了鄭老爺子這番“肺腑之言”,一時間頗受感動,熱淚盈眶地正打算拜謝告辭,突然一愣神:這尼瑪不對啊,正事還沒提呐!我軍的軍餉怎麽辦?
鄭老爺子淡定坦誠地表示:“哦,那事啊,不用急,沒問題,明天就到!”
第二天,河東籌措的軍餉終於送到李克用軍營,共有錢一千貫,米一千斛。按李克用部四萬人計算,平均每人能分到二十五個銅板,三斤米,不用問,這就傳說中的打發叫花子!
李克用大怒,鄭從讜可以把他當成乞丐,但自己不把自己當成丐幫幫主啊!這幾萬將士可是帶著極高的期望值來投奔自己的,豈能用幾個錢、幾斤米來打發?沒辦法,不讓用合法途徑謀生存,隻有用非法途徑取富貴了!沙陀軍大掠汾東,河東軍民大震,這下子,正中北方諸鎮之下懷。
鄭從讜一麵派將軍王蟾、薛威出師抵禦,一麵緊急求救於振武鎮,心有靈犀的節度使契苾璋反應神速,居然第二天就趕到太原(以當時的交通與通訊條件,如果沒有預謀準備,這是不可想像的),並連破沙陀軍兩個營寨,遭受意外小挫的李克用揮軍反擊,打敗振武與河東聯軍,契苾璋等隻得退入太原死守。經曆過造反失敗的李克用,並不想把事件弄得不可收拾,便不攻太原,轉而搶-劫陽曲、榆次,飽掠一番後,北上攻陷忻州(今山西忻州)、代州(今山西代縣),然後暫時以此二州為家,自稱忻代留後。
好極了,這下獨眼小李的二次謀反算是坐實了!至少李克用的對頭們是這樣想的。振武節度使契苾璋、大同防禦使赫連鐸、天德軍防禦使(注:抱歉,查不到此時的在任者姓名)聯名上表,願共討李克用,由河東鄭從讜提供後勤支援。
不過吆喝歸吆喝,行動歸行動,這幾個二流藩鎮並沒有馬上動手,而是等待著李克用的另一個仇家,軍力最強大的盧龍軍表態。果然,盧龍節度使李可舉對李克用重現代北,也坐不住了,他率師西進,與大同赫連鐸會師,進攻忻、代。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四月,兩軍交戰,反沙陀聯盟中最強大的盧龍、大同聯軍被李克用擊敗。這個結果讓加盟諸藩鎮頗為泄氣,雖然趕走李克用仍是大家共同的心願,但卻誰也不願意冒險衝鋒在前了,而李克用除了時不時到別人的地盤搶點東西發軍餉外,也不想進一步擴大事端。於是,北方諸藩鎮第二次討伐李克用的戰爭,便進入不戰不和的僵持階段。這顯然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各方都盼望著,能有一個讓大家都下得去的台階。
這一等又是好幾個月。眼看關中戰局久拖不決,楊複光終於來搭梯子了。中和二年十月,在楊複光策劃下,王鐸以皇帝的名義擬了兩道聖旨,一份給鄭從讜,請他拋棄前嫌,給李克用讓讓一條道;另一份給李克用,征召沙陀軍南下勤王。當然也不是白征,唐朝將已被李克用占領忻、代二州從河東鎮中劃出,成立雁門鎮,以李克用為節度使。至於沙陀軍的軍餉,主要將由王重榮承擔,反正河中不差錢,而且李克用前來,首先也是救他的危難。
接到正式詔書,知道自己終於由非法的叛軍頭目,漂白成合法的一方諸侯時,李克用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想想這幾年來,從大同兵變,殺段文楚,然後四麵對敵,連番惡戰,到兵敗蔚州,亡命塞北,經曆了多少艱險?可見造反這種事實在作不得啊!
李克用的為人,雖然有不少缺點,但也有一個突出的優點,“性直魯,少它腸”,知恩圖報。對於大唐朝廷這次赦罪封官,授予節帥的聖旨感激頗深,下定決心,一定要創建大功以報國恩!而且自此以後,李克用將他對唐朝的忠誠保持了一生。
十一月,李克用留五千人守衛忻、代,命其餘沙陀軍分兩批出師勤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避開經過河東首府太原的大道,從嵐、石二州繞路,南下河中。李克用本人單獨率騎兵數百,以最友好的姿態前往太原,拜會鄭從讜。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鄭從讜也沒有再難為他,贈予名馬、金銀,雙方終告和解。
十二月底,三萬五千多驃悍的沙陀軍終於在李克用的率領下,抵達河中,參加大唐諸鎮討齊戰爭。他們全部身著黑衣黑甲,宛如一片裹脅著雷暴的烏雲卷過原野,散發出逼人的氣勢。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是大軍的先頭,他率五百鐵騎第一批渡過黃河,與一支齊軍相遇,立即發生了衝突。接下來的過程很簡單,沙陀軍一陣突擊之後,這支齊軍就被毫無懸念地徹底打敗了。
盡管這隻是一次規模很小的遭遇戰,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在經過這次小小的,但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失敗後,齊軍中開始盛傳,這些穿黑衣披黑甲仿佛亂葬崗烏鴉的代北軍隊,有多麽的可怕:“李克用的鴉兒軍來了,要想多活幾天的,就設法避一避吧!”
避?往哪兒避啊?已經是皇帝的黃巢,和他的開國元老們,體驗過高檔的貴族生活之後,大多不想再過當年那種風餐露宿、顛沛流離的日子了。何況要對付這位幾年前同樣是大唐反對派武裝領袖的李克用,黃巢覺得自己並不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當月底,黃巢將曾參與謀殺李克用之弟李克讓的十餘名南山寺和尚逮捕,當作見麵禮,送到李克用軍營,向這位沙陀統帥示好。同時送到的,還有價值不菲的大批金銀珠寶,光芒閃耀,足夠讓這些來自代北貧寒之地,從沒見過大錢的漢子們兩眼發直。
跟在兩枚裹滿厚厚糖衣的炮彈後麵的,是大齊帝國的使臣渾進通,他原是李克讓的仆從,當初大難不死,而後投降了黃巢。渾進通帶來了大齊皇帝言辭懇切的和解信:你也是唐朝的敵人,我也是唐朝的敵人,咱們是一家人啊,何必自相殘殺?不如攜起手一起幹吧!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如今李克用已經學聰明了很多,知道什麽叫賊船好上不好下,這時候要我上,當我傻啊?所以他一點兒也沒猶豫,用極致的實用主義處理了此事:一、下令將這些和尚全部處決,然後設奠哭悼李克讓;二、將黃巢送來的珠寶全部收下,分賜給手下眾將;三、將黃巢的禦筆書信一把火燒了,打發渾進通回去報告大齊皇帝:你送來的珠寶很不錯,我收下了,但你寄來的書信犯忌諱,我可不能收,以後隻要送珠寶就可以了!
隨後,李克用親率的沙陀軍主力從夏陽渡口(今陝西合陽東南)渡過黃河,進駐同州,做好了開打的準備。和解?那是不可能的,你還是洗幹淨脖子好好等著吧!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正月初一,李克用命部將李存貞率軍出擊沙苑,破壞了這個日子本該具有的喜慶祥和。防守沙苑的齊軍主將黃揆,是黃巢的親弟,大齊朝的親王,他率部迎戰,讓李存貞打得大敗,沙苑易手。
沙苑告捷,令王鐸大喜,他擔任剿匪總司令快一年了,今天終於看到勝利的曙光,看來用不了太長時間,自己就可以收複長安,成就不世功勳了!他立即以皇帝的名義擬旨,任命李克用為東麵行營都統,期待沙陀軍再接再勵,再建新功。
可惜王司令沒想到,美夢從來易醒:連你王鐸都能看出勝利在望,別人還會發現不了?你想居功,別人就不想麽?
正月八日,正好是王總司令上任一周年,李儇根據“阿父”田令孜的建議,解除王鐸的都都統之職,調任義成節度使,原本看起來唾手可得的豐功偉績,就這麽和王鐸說拜拜了。
田令孜說了:王鐸同誌擔任都都統很久了,卻未建尺寸之功,僅是屍位素餐而已。所有成功舉措,如招降朱溫、征召李克用,都是楊複光的主意。
應該說,田令孜這次彈劾的內容,很難得的基本屬實,所以李儇也象以往一樣對“阿父”的話言聽計從。王鐸雖然非常不滿,但他不是高駢,他麾下軍隊都來自各藩鎮,自己並沒有可靠的直轄武力,不可能抗拒中央的命令,隻好灰心喪氣地到滑州上任去了,臨行前順便用筆杆子發了發牢騷:
用軍何事敢遷延,恩重才輕分使然。
黜詔已聞來闕下,檄書猶未遍軍前。
腰間盡解蘇秦印,波上虛迎範蠡船。
正會星辰扶北極,卻驅戈甲鎮南燕。
三塵上相逢明主,九合諸侯愧昔賢。
看卻中興扶大業,殺身無路好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