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辯愣了一愣,恍然道:“如此說來,李克用對他諸多義兒,竟無一個放心得了的?”
王笉搖搖頭:“防微杜漸罷了。現如今的李克用,風光盛極,大概也談不上如何不放心,但他乃是武將出身,自有他的警惕之心。這就如同外出征戰,雖然料定敵軍今夜不會偷營,但放心歸放心,防備歸防備,巡哨、夜探仍不可少。李克用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是如此,他未必覺得麾下這些義兒膽敢背叛於他,但他卻仍然要提前做好防備,以策萬全。”
王辯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道:“姑奶奶的意思是,李克用雖然相信義兒們不會背叛他,卻也時時刻刻提防著,以免出了意外。而他對兩個年長的親生兒子,卻是不同,不僅讓他們手握重兵,而且也沒做什麽防備,因此可以肯定,李克用是打算將衙內都指揮使的人選定在李落落和李廷鸞其中之一身上,然否?”
王笉點頭道:“然。”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前番某聽諸位叔伯議論,李克用對其麾下義兒的態度,如今也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一視同仁了。”
王辯訝然道:“哦?敢問諸位玄祖有何高論?”
王笉道:“叔伯們認為,從如今李克用的任人用事上來看,他正開始在年輕義兒中大力提拔幹將,來分那些年長義兒之勢力。”
王辯看來從沒考慮過這點,不禁奇道:“怎麽說?”
“年長義兒,以李存信、李存孝、李存璋、李存賢等人為首,都有自己的一份實力,或是資曆、或是戰功、或是人脈、或是知謹……因此皆為李克用所重。然則李克用統領河東,是因為他乃沙陀之主,而沙陀人最重威望,無威望者,便是大汗嫡子也不可為王,因此李克用心中對他這幾個義兒的威望名聲也是心有顧慮。然則,他此次的手段,某以為卻不大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辦法,隻怕卻是蓋寓獻策。”
“什麽辦法?”
王笉道:“那就是,提拔年輕義子,準備用來托孤。”
王辯一愣:“李克用年方三十六,未及不惑,正當壯年,托孤之說,未免太早了些吧?”
王笉搖頭道:“不然,李克用的確年輕,但據某所知,他一目微渺,本是先天有患,又聞其有頭疼之症,可見其外壯而內虧。其外壯,乃後天鍛煉打熬,其內虧,卻是先天有所不足,此缺難補也。不過,他從未提過要請我王家為其查看病情,是以某也不甚清楚他這病究竟是如何了,隻從某見他數次之時他的麵相,再慮及他嗜酒如命來看,某料他活不過知天命之年,若他今後嗜酒之風有所收斂,或可延年數載,但亦難過甲子。”
王辯似乎對王笉的醫術十分信任,當下“哦……”了一聲,又道:“可就算是其壽五十,如此也還有十四年之久,似乎也不必如此著急才是。”
王笉微微一笑:“李克用自己或許不急,蓋寓卻急了。說李克用急於托孤,不如說蓋寓要先托孤一次罷了。”
王辯恍然,點頭稱是:“不錯,蓋寓乃是李克用之智囊,然卻比李克用大了不少,他這十年來政務繁忙,身體不好這一點,孫兒也偶有聽說,他想托孤年輕才俊,以補他去世之後的位置,倒是說得過去。”
王笉點點頭,又微微蹙眉:“隻是如今來看,李克用打算重用的三人,原先卻都是與李存孝關係密切的,卻不知為何。”
王辯忙問:“卻不知是哪三人?”
王笉伸出三個指頭,一個個道:“李正陽、李嗣昭、李嗣源。”
王辯不知姑奶奶為何單獨將李曜稱字,而後麵兩人都直呼其名,但他不敢多問,隻哦了一聲,示意聽見了,然後答道:“孫兒也不知道,不過李克用用人曆來不錯,想來自有其用意。”
王笉微微皺眉,有些不以為然:“曆來不錯?隻怕是時候未到而已。”
王笉不知道,在曆史上她這話還真是一語成讖了。
李克用用人失誤,處置不當的事情還真不少,李存孝大功不賞,反被李存信讒言得不敢不叛、李罕之得隴望蜀後來出兵占據潞州,這兩件事前文有述,不再多言。還有最大一個白眼狼卻是不得不提,用錯此人,浪費了李克用天大的優勢。
這個人就是劉仁恭。
原本,扶植李罕之就已經讓李克用吃盡苦頭,而扶植另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劉仁恭則讓他吞下一顆巨大的苦果,並且使原本占據優勢並且本來可以占據更大優勢的河東反而處於被南北夾攻的不利地位。
劉仁恭原是幽州節度使李匡威的部下偏將,領兵鎮守蔚州,後來李匡威兄弟內訌,爭奪節度使職位,李匡威被其弟打敗,幽州局勢一片混亂。當時的蔚州兵由於怨恨長久不得回家,便發動了兵變,劉仁恭也被發動兵變的部下推為首領。於是野心一起的劉仁恭就趁機圍攻幽州,但到了居庸關時卻被打敗,劉仁恭無法可想,隻好逃往晉陽,投奔李克用。此時的李克用正想著如何吞並幽州,但由於不清楚幽州的內情,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劉仁恭的到來讓他非常高興,優遇劉仁恭,厚賞其部下,還賜給劉仁恭田地豪宅以示寵信。
劉仁恭也投其所好,屢次向李克用講幽州地區城防及部隊虛實,請求李克用給他一萬將士奪取幽州,然後交給河東,以報答收留厚待之恩。李克用是不是過於相信自己的人格感召力,居然輕信了他,隨即派兵出征。然而劉仁恭雖然誇下海口,能力卻很有限,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懂軍事,幾次都沒有攻下幽州。李克用為早日得到幽州,幹脆親率重兵圍攻,終於得手。但得到幽州後,李克用居然又錯誤地將幽州給了劉仁恭這個隻會吹牛的小人,從此留下隱患。雖然李克用也安置了十多個親信分管軍政事務,監控幽州,但卻無濟於事。
劉仁恭借李克用之手如願地得到幽州,很快就開始忘恩負義,在一步步擴大勢力的同時,日漸遠離李克用。在李克用和朱溫爭奪魏博鎮時,李克用向幽州征兵,劉仁恭卻借口防備契丹不給一兵一卒。第二年,朱溫已經攻下了兗州、鄆州地區,李克用再次向劉仁恭借兵,並連連派使者催促。但劉仁恭此時已經將昔日之恩忘得一幹二淨,不但不發兵相助,反而惡語相向。氣得李克用派使者當麵譴責,劉仁恭一看撕破了臉,幹脆不要臉了,邊看書信邊罵。不但拘押了使者,還將所有在幽州地區的河東兵扣押。然後用重金誘降河東將領叛歸於他。李克用一怒之下親自領兵征討,但他根本沒將劉仁恭放在眼裏,輕敵加上醉酒,反而被劉仁恭打敗,自己還差一點當了劉仁恭的俘虜。
劉仁恭站穩腳跟後,利用李克用和朱溫的矛盾,對這兩方今天叛、明天降,一切以自保並趁機擴張為目的。由於幽州離朱溫較遠,是叛是降,影響不大,但幽州和河東卻是地域相連,所以他的對立給河東構成了很大威脅,使河東處於戰略上的巨大劣勢。
當然,此時的王笉料不到這點,能料到這點的人,正在與蓋寓說話。
但是他們的談話,卻從案情上逐漸轉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