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影子由嵌在紫水晶中的黑色岩石上升起,與岩石前麵地上的黑影交織在一處,逐漸膨脹,並最終充盈於整個空間。

琥珀龍宮內,一派凝重。

去年開始,琥珀龍王的身體本已逐漸硬朗起來,卻在這天中午突然陷入昏厥狀態。宮中醫師看過也都說不出個所以,隻覺得老龍王氣息微弱,麵如死灰,很可能命不久矣。

老龍王病危的消息很快傳至王城,千騎一時間無法接受。之前大破木城羲楨的列陣物質後,他們還在東堯停留過,當時父親看起來還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怎麽會突然就一病不起了呢?

永川高中,高一(1)班教室裏正值自習課,夏秋卡在一道代數題上,上午課堂上老師講的公式她還沒有完全背牢,隻好把書翻到前麵去找。

手機卻突然在書桌裏振動了一下,這個時間一般沒有人會給她發信息的。她猶豫了一下是否等到放學以後再去看,但最終還是將手機掏了出來。

信息是董穆雅發來的。

“夏秋,紅葉派人傳話,琥珀龍王病危。這件事恐怕與奇列之陣在水城東堯的列陣物質魚棲岩有關,王城要你和小冷速去宸極宮一趟。另:你們很可能立即就要動身前往東堯。”

妖界王城宸極宮,輔星殿迎來歐陽小冷和夏秋的歸來,千騎早已坐立不安,他的臉上愁雲密布,是平時極少展露出的焦慮摸樣。

看見他們進來,他立即說道:“你們總算來了,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歐陽勇也和歐陽紅葉一起匆匆走到殿上,他把一個銀質藥盒遞到千騎手中說:“把這個帶上,這是王城裏目前為止能配出的最好的靈藥,有還魂續命的功效。”

歐陽小冷和夏秋一見滿麵愁容的千騎,也不便再詢問更多,稍作準備就和他還有靈羽一起上路。幾個少年駕馭妖馬,連續趕路,一天一夜後東堯城外的那片水域終於出現在他們的視野內。

小船還未在城內碼頭停穩,千騎便從船上躍起朝著琥珀龍宮的方向飛去,到了這種時刻,他還哪有乘坐玉鱗角獸車的耐性?

他從來沒覺得從碼頭到琥珀龍宮竟會那麽遠,而他從小生活的琥珀龍宮也好像突然變得特別大。好不容易才來到父親的病榻前,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床邊,可任憑他一聲聲呼喚著父親,卻得不到父親的任何回應。

他從沒見過父親像此刻這樣虛弱,隻有貼近他的臉才能感覺到他那如絲的氣息,一想到父親很可能就要這樣離他而去,他竟像個孩子似地放聲大哭起來。

一旁的宮中醫師湊過來說:“少主,先請不要悲傷!小人對龍王大人突然身體抱恙有些自己的看法!”

千騎半天才恢複了些理智,抽泣著問:“哦?說來聽聽!”

“之前宮中歌舞司裏有個喚作玉蟬的丫頭,少主可否認得?前天她說有重要的事要見龍王大人,但因為她身份卑微,大家就沒同意她的懇求,對於她的話也並沒放在心上。”

憑千騎對玉蟬的了解,她雖說因為和自己關係親密而較其他人魚更為乖張,但也絕不會無理取鬧,便問道:“玉蟬她人呢?”

“昨天開始她就未在歌舞司裏出現過,其他人也都說沒再看見過她!”

聽了醫師的話,千騎越發覺得蹊蹺,玉蟬的失蹤和父親的病重間似乎有著某種關聯。這時候夏秋,歐陽小冷和靈羽也由妖仆引了進來,千騎把醫師的話向他們複述了一遍。

末了,千騎思索了一下說道:“玉蟬那丫頭從小聰明絕頂,興許會留下什麽線索給我也說不定!”

於是幾個少年決定到歌舞司一探究竟。在玉蟬的房間裏,千騎一眼就看見了留在她枕頭上的一封信。攤開一看,是一幅路線圖和幾行密密麻麻的符號。

“這是人魚族最早使用過的語言,現在的人魚族裏也沒幾個人會用了,她知道我能看得懂。”千騎邊看信邊讀了出來。

少主

龍王大人的病與人魚族族巫後人有關。此人叫鷺吟,我假扮舞娘與他接觸,了解到他是為青雲的奇列之陣而來,而魚棲岩似乎正是列陣的關鍵,這張圖便是通往湖底神廟迷徑的具體路線,迷徑的入口隻有在每日正午時分才會開啟。

進入神廟後,沿著銀河走,就會看見魚棲岩。

我人微言輕,宮中無人相信我所說的話。眼見龍王病重,少主又不在東堯,我隻有鋌而走險獨自前往神廟了,若是您在見到我之前就讀到這封信,很可能是我已遭遇不測。

少主的恩情,不及回報,玉蟬不信輪回,隻希望這張圖能為您所用,也就死而無憾了。

玉蟬

此時已近正午,幾個少年決定根據玉蟬所畫的路線圖去尋找通往湖底神廟的迷徑入口。千騎引大家直接由宮中庭院進入湖底,這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幻化出巨大的氣泡包圍住他們,而是在每個人的頭上罩了個如頭盔一樣的氣泡。這氣泡十分神奇,能自動過濾水中的氧氣進來,再把他們呼出去的二氧化碳排進水裏。

他們每人手中提一盞夜明珠製成的燈,向著湖底人魚族的賊珊瑚屋舊址前進。那些由於寒冷而進入冬眠的魚類被他們吵醒,五顏六色的魚兒好奇地圍繞著他們遊動,有一些魚類體型極為巨大,看著雖有些恐怖,但卻並不攻擊他們。

按照玉蟬所畫的路線圖,他們順利找到那片賊珊瑚屋,雖然那些屋子大都殘破不全,但還是難掩它們那色彩斑斕的美麗,可此刻幾個少年已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他們進入路線圖標記處的那間賊珊瑚屋,大銅鏡背麵的地板上果然正冒著氣泡,幾人擠向銅鏡後麵,還沒站穩就掉了下去。

夏秋仰麵躺在結冰的地麵上,眼前竟是星羅棋布。再仔細看看那並不是星空,而是深藍岩石上的一個個金色光斑。歐陽小冷和千騎坐在她身邊,而靈羽早已按捺不住飛到岩壁上去觸摸那一顆顆星子。

“你們看!那個就是玉蟬所說的銀河吧!”

千騎指向上麵那條銀色的帶子說道。處於這條帶子中的金色光斑較旁邊的更為密集,並一直向前延伸而去。

四個少年沿著那條銀河往前走,進入一片開闊地,無數的立柱支撐起巨大的神廟主體。神廟內氣溫極低,呼吸間麵前滿是白茫茫的哈氣,結了冰的地麵很滑,必須小心翼翼地行走才不會摔倒。

空氣裏異常安靜,大家喚出各自的武器準備迎接隨時可能到來的戰鬥。又走了一會兒,千騎遠遠地看見前麵被反綁在一根立柱底下的玉蟬,他立即跑上前去以水化器出一把短刀將捆在她身上的繩子割斷。

玉蟬倒在他的懷裏,已是奄奄一息。她露出的小臂上是用小刀割出的一道道傷痕,千騎將她的袖子往上拉去,發現她的整條手臂上都已血肉模糊成一片。該是多麽心狠手辣的人才會下這樣的毒手?以這樣的方式來折磨一個少女,最後還要給她留下一口氣,讓她飽嚐疼痛的煎熬。

“玉蟬……”千騎情深喚起她的名字。

“少主……”玉蟬勉強將眼睛睜開一道縫兒,虛弱地抬起一隻手。

“我在這兒!”千騎握住她伸過來的手應她。

玉蟬依靠千騎溫暖的手得來一絲力量,支撐著說:“要……小心……夜叉,鷺吟……魚棲岩的力量,害……害死龍王。”

千騎看著懷中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兒,他視作妹妹一樣疼愛的小人魚,心疼不已,歎道:“傻丫頭……”

那日,玉蟬假扮成舞娘,贏得了鷺吟的信任後,獲得了進入湖底神廟的方法。她想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告訴給琥珀龍王,可宮裏的那些人卻對她的話不理不睬。這時候就傳來琥珀龍王病危的噩耗,宮裏一下子就亂作一團,更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發現。

直覺告訴她,琥珀龍王會毫無先兆地病倒一定與這自稱人魚族族巫後人的鷺吟有關,她算到千騎很快就會趕回東堯,於是留了封信給他就獨自前往湖底神廟。

她到達湖底神廟時正撞上在神廟中作法的鷺吟。作為人魚族族巫的後人,他繼承了祖先的通靈力,他們的這種通靈力可以令魚棲岩裏人魚始祖的力量為他們所用,而這其中就包括了傷害生者的靈魂一項。

根據青雲的安排,為防止琥珀龍王會在列陣期間對他們造成阻礙,由鷺吟施法奪他性命。若不是在他施法的過程中,玉蟬趕到擾亂了他的法術,那麽老龍王恐怕已經死去。

這時候,夜叉卻突然冒了出來,隻會些花拳繡腿的玉蟬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招未過就被他輕鬆擒住。鷺吟見她正是那天的美麗舞姬,自知是上了她的當,懊惱不已,而夜叉則是怒不可遏。他命鷺吟重新施法,自己則把玉蟬捆了起來,再一點一點折磨。

誰知這看似柔弱的人魚少女,竟會如此寧折不彎,無論他怎樣折磨她,甚至一刀刀割在她的肉上,她也絕不屈服於他。她越是如此,夜叉就越是覺得有意思,每次她因疼痛難忍而昏厥,他就由地麵打碎冰塊放在她身上讓她清醒過來,然後再對她繼續折磨。

早在獨自前往湖底神廟前,玉蟬就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人魚的生命是那樣短暫,所以她才要像煙花一樣絢爛地綻放,為了她所中意的少年歐陽小冷,和令她懂得了何為尊嚴的少主千騎而死,她覺得自己的生命前所未有地充滿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