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禍事

迪古乃駭然失色,身子雖後退了一步,卻緊緊抓著我的手腕,不可思議地連聲發問:“你怨朕?你怨朕?”

我掙紮幾下,恨聲道:“郎主何等英睿,還須臣妾來解釋嗎?”說著,暫時掩下一腔怒火,焦灼地喝道:“你究竟允不允?再耽擱下去,雨蓮和羊蹄若有任何閃失,你我之間也就徹底完了!”

他眉心緊擰,怒火刷刷往上竄,斬釘截鐵地說:“君無戲言,朕絕不會收回成命!”說完,冷冷吩咐秀娥:“送娘娘回去,無朕的旨意,不得放娘娘外出!”

我氣得渾身顫抖,累積多日的悲痛和憤怒洶湧直奔喉頭,化作一抹濃稠的腥甜從口中傾吐而出,像一朵朵豔麗紅梅灑在了迪古乃明潢色的衣袍上。

耳旁陣陣疾呼,身子如輕羽般綿軟無力,慢慢墜進無邊的黑暗中……

心中有事,我很快從昏迷中醒來,喉間隱約還殘留著一絲絲血腥味。睜眼一瞧,隻見秀娥坐在炕沿兒,手中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神色淒涼,布滿了淚痕。

我慌忙坐起,急聲道:“郎主呢?”

她微微一喜,將藥碗擱在案上,按住我的雙肩,流著淚說:“娘娘莫急,陛下早已派人去追,相信會來得及。”

我懷疑地問:“姑姑,你可別糊弄我,郎主之前那麽堅決,又豈會輕易改變主意?”說完就要掀被下炕。

秀娥阻止我道:“堅決?娘娘都吐了血,陛下慌得要命,怎敢不依娘娘?”

我咬一咬唇,不放心地問:“真的?”她似乎有些生氣,鬆開我的身子,冷著臉說:“娘娘拿刀戳大家的心窩子,誰敢糊弄娘娘?”

我心愧疚。.83kxs.忙握住她的手,歉然道:“對不起,把你們嚇壞了吧。”

她輕哼一聲,舀了一勺藥汁,輕輕吹了吹,“你曉得就好,你是不知道,陛下當時都快瘋了,親自抱著你去找陳太醫,連什麽君王儀態統統都顧不得了。幸好陳太醫說娘娘隻是急火攻心。否則若真出了事,陛下一怒之下大開殺戒,宮中隻怕要血流成河了!”

我心微疼。張口喝了一勺藥,念及一事,脫口道:“姑姑,你說孛迭的意外死亡,會不會真的與郎主有關?”

當時迪古乃曾懷疑梧桐被流民擄去。和西京一批官員的無作為有關,甚至可能正是由他們親手策劃。雖然迪古乃說,未查出孛迭與此有關,可孛迭恰好在那一段時間出事,是否有些太巧了呢?

秀娥見我滿麵驚惶,淡淡道了句:“娘娘。疑心過重,並非好事。現下耀靈患病,娘娘身心虛弱。郎主的情緒不穩定,娘娘竟還想去沾染旁的是非,難道是嫌日子過得太輕鬆了嗎?”

我搖頭道:“不是,我隻是想,如果孛迭的死確實與郎主有關。郎主派人去殺孛迭的家眷就不僅僅是因遷怒雨蓮當日之舉,而是要斬草除根、消滅可能遺留下來的證據啊!”

秀娥微感驚訝。我愈想愈是心驚,忍不住握緊了雙手,苦澀地說了一句:“自古以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孛迭為功勳之臣,又手握重兵,性情狂傲……郎主同樣高傲自負,又素來殺伐果決、手腕鐵血,極有可能會候機殺了他,不過是明殺暗殺的區別罷了……”

秀娥抽出繡帕,極力控製住情緒,語氣強硬地道:“即便如此,陛下隻是做了身為皇帝該做的事。”

我並未反駁,默默淌下兩行清淚,幽幽地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為情所困,不該貪戀男女情愛……明知前路多舛,明知我們之間有太多無法逾越的鴻溝,卻還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錯誤?你把朕和你這些年的恩愛說成是一場錯誤?”

屏風後突然響起一聲喝問,迪古乃麵色慍怒地轉出來,邁著沉重地步伐慢慢逼近。秀娥低了低頭,給我使了個眼色,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收回視線,盯著錦被上的鴛鴦默不作聲。迪古乃立在炕榻前,散發出一陣陣森寒冷意,語氣夾著絲絲怒氣與痛心,連聲質問道:“難道你的快樂和笑容都是強裝的?難道你口口聲聲說愛朕都是敷衍的?難道你的生活中隻充滿了痛苦和悔恨?好一句最大的錯誤!將朕對你的真心和付出抹殺的一幹二淨!那麽朕算什麽?朕算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一個一個的質問,如同一根繩索勒住了我的頸脖,難以順暢地呼吸。迪古乃見我依然沉默,猛地爆出一陣咳嗽,滿麵漲紅。我驚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卻被他漠然地拂開。

我心一抽,痛如刀割,含淚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迪古乃眸光複雜地盯我兩眼,欲伸手為我拭去淚水,將要靠近時,卻停在半空中,憤憤地甩袖離開。

我枯坐半晌,淚水逐漸幹涸,留下點點灼熱感。秀娥輕腳進來,重新端起藥碗,平靜地說:“事已至此,我勸娘娘學會珍惜,不要再和陛下鬧,大家齊心協力照顧耀靈,才是首要。”

我苦澀一笑,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

休養了一陣子,身子漸漸恢複了氣力,玄真勸我勿要再動怒傷心,否則長久必成大患。我聞言唯有一笑,耀靈依然陪伴在側,我又怎會不愛惜自己呢。

夜傍時分,窗外灰蒙蒙一片,我坐在暖閣內,為耀靈縫製春日的衣裳。秀娥收拾完炕桌,遲疑了幾下,說道:“陛下許久不曾來了,要不要去請一下?”

我淡淡一笑,正要說話,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我手微微一抖,尖細的銀針不偏不倚地紮進指腹,滲出滴滴小血珠。

秀娥“哎”一聲,嗔怪道:“娘娘這樣不小心。”

話說完,內侍小福子喘著氣進來,小心翼翼地說:“娘娘,小的剛打探到消息,上京韓國王府……出事了……”

我心一沉,努力撐住身子,咬唇道:“說下去。”

小福子覷一眼秀娥的臉色,蒼白著臉又道:“陛下後來派去的人馬遲了一步,抵達上京時,韓國王妃已經投繯自盡,其餘次妃侍妾庶子庶女均被處死,韓國王府的管家臨死前焚燒了整座王府……”

眼前一黑,似乎燭火被風吹熄了,最後一縷月光也被烏雲遮住了。我試圖站起來,卻一次次跌坐在炕沿兒。秀娥一手捂著嘴,一手攙著我,心疼地喚道:“娘娘,娘娘……”

說畢,她止住眼淚,雙眸一亮,脫口問道:“小福子,韓國王的世子呢?你怎麽沒提到他?”

我霎時驚醒,強忍住巨大的哀痛,跟著問:“羊蹄呢?羊蹄呢?”

小福子忙道:“世子爺下落不明,有傳言說世子爺根本不在府中,但辦差的幾位大人說世子爺……世子爺逃走未遂、命喪火海……”

我艱難地揮一揮手,示意小福子退下,慢慢地癱坐在炕沿兒,呆滯地望著跳動的燭光。

秀娥握住我的手,哀婉道:“娘娘,請節哀。”

我動一動唇,嗓音輕微的難以捕捉,“姑姑,你也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麵色驚恐,急聲道:“娘娘,您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我悲涼一笑,搖了搖頭,俯身趴在了炕桌上。

寂靜的未央宮,爆出一陣悲痛的嚎哭,劃破了暮靄沉沉的冷冬。

黎明前冷意深重,空蕩蕩的佛堂幽靜昏暗,不時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小福子躬身候在一旁,安靜地聽我念完經,方才問道:“娘娘喚小的來有何吩咐?”

我放下雙手,示意他近身,低語了幾句。小福子張皇失措,失聲道:“娘娘要小的去尋韓國王世子?”我瞅了瞅四下,又瞪他一眼,斥道:“小點聲,嚷嚷什麽。”

意料中的,小福子縮一縮腦袋,眼神驚恐,不敢應允。我心一狠,冷森森地說:“你的老鄉茗兒,看護小皇子不力,若非本宮求情,郎主早已處死她。你要是不幫本宮帶話,就等著去亂葬崗尋茗兒的屍首吧。”

此話果然有效,小福子戰戰兢兢地說:“好好好,小的照辦,小的照辦。”

我心微微一歎,緩一緩語速,輕輕道:“本宮並非要你親自去尋,你隻需出宮去延慶坊找到一家名為“春和”的布莊,告訴掌櫃夫婦你是未央宮的人,再把本宮的話轉述給他們,明白了嗎?”

小福子點點頭,麵色依然不安。我重新合上掌,淡淡道:“事成之後,本宮自有重賞。”他叩首應是,我疲憊一笑,說道:“好了,下去吧。”

我有理由相信,並且必須相信,羊蹄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秋蘭拓雅都不可靠,她二人居住在皇城內,一舉一動惹人注目。但花漣和泰阿丹不同,他們早已定居於鬧市,過著平民百姓的生活,將尋找羊蹄下落的任務交給他們要穩妥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