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死於非命
我摸一摸喉嚨,喚道:“姑姑。”兩個身影晃了晃,秀娥輕聲問:“娘娘醒了?”我擁被起身,吩咐道:“給我倒杯茶來。”
羅帳一挑,茗兒端茶進來,跪在腳踏上,臉色猶猶豫豫。我舉杯喝茶,心中一動,忙問:“我好像聽見了些聲音,外頭發生了什麽事?”
茗兒望一望酣睡的迪古乃,低聲道:“回娘娘的話,雲福宮走水了。”
我微一皺眉,正欲說話,外頭有宮女悄聲喚秀娥。我將茶杯遞給茗兒,披上寢衣,納悶地下了床。
頃刻,秀娥推門進來,見我已經起來,說道:“宸妃娘娘差人來請娘娘去雲福宮主事。”我行至妝台前坐下,一邊梳頭一邊問:“皇後去了嗎?”
秀娥道:“皇後宮中的人不給通報,說皇後頭疼了整整一個晚上,好不容易睡著,不敢再驚動她。”
我默了一瞬,說道:“知道了,去回了話,我馬上就去。”
草草梳妝完畢,我坐上轎輦,匆匆趕往雲福宮。掀開幃簾一角,隻見天空濃煙滾滾,四處煙塵茫茫,熏得人夠嗆。但火勢基本已被控製,隻有幾處仍在劈裏啪啦地燃燒。
“元妃娘娘到——”
茗兒扶我下轎,簇擁圍觀的人群迅速散開,齊聲請安。宸妃顯然來得很早,秀臉上沾了不少煙塵。我抽出繡帕,一邊給她擦一邊問:“可有人傷亡?”
話音方落,隻聽有宮人高呼道:“貴妃娘娘找到了!”宸妃麵色一鬆,拉著我疾步上前。
灰蒙蒙的視線中,四五個黑黢黢的護衛狼狽地跑出,各自背了一個人。宸妃指著地上兩溜胡床,吩咐道:“先把人放上頭。”說著又四處張望,焦灼地說:“太醫呢?太醫來了嗎?”
然而。周遭卻是一片死寂。
宸妃見我神情訝然,不由自主地望向胡床,頓時大驚失色。
最大的一張胡床上,躺著不省人事的唐括定哥。而她衣襟半敞,雲鬢散亂,赫然露出半截桃紅色抹肚,隱隱還可瞧見被煙塵染髒的鴛鴦。這倒不足為奇,隻是緊挨著她的一張胡床上,居然躺著一個上身赤膊的男人!
眾人目瞪口呆,幾個進去救人的護衛直到此時才回過神。駭得連連後退。我目光往人群淡淡一掃,卻瞧見了重節身邊的侍女采蓮,正幸災樂禍地觀望。
稍稍存了疑慮。我舉袖掩住麵龐,厭惡地嗬斥道:“還不快來人把貴妃抬走!”
宸妃亦迅速掩下震驚,命宮女將貴妃的身體遮住,又為難地望著我低聲道:“妹妹,這……”
我沉著臉問:“你們是在哪裏尋到的貴妃?”
幾個護衛嚇得不輕。支支吾吾地說道:“在……在雲福宮庫房,去的時候,貴妃和那……那人雙雙倒在地上……”
一個妃子和一個男人身在庫房……
剛踏上通往未央宮的拱橋,便見幾盞燈從茂林中慢慢靠近。宸妃與我互視一眼,歎氣道:“真叫人難以啟齒。”
宮人的簇擁下,迪古乃迎麵而來。見我和宸妃雙雙並立,緊走幾步問:“你們沒事吧?”說完握住我手,語氣頗含了薄責之意。“為何不叫醒朕?”
我強笑道:“郎主朝務繁忙,五更就要去上朝,臣妾隻是想讓郎主多睡一會兒。”說畢,我碰一碰宸妃,示意她來開口。
她臉色一白。猶豫幾下,低聲道:“郎主。雲福宮唐括貴妃與人私通……”
迪古乃眉心一緊,陰陰沉沉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宸妃咬一咬唇,將方才所見一五一十地敘說了一遍。我覷一眼迪古乃的臉色,補充道:“唐括貴妃被煙熏暈了過去,此時尚未蘇醒,暫時被安置在景嵐閣中,請了太醫過去照顧……至於那狂徒,聽說是貴妃從宮外弄進來的老相好……”
迪古乃麵容鐵青,極力壓抑著怒氣,冷哼道:“老相好?她倒是死性不改!竟敢把人弄宮裏來!”
宸妃怯怯地說:“在場約莫有百名宮人護衛,臣妾雖命令他們不得外傳,但估摸……估摸難以奏效……”
迪古乃默了半晌,掩下憤怒的情緒,冷冰冰地道了句:“男的亂棍打死,女的褫奪封號,遣送至浣衣院。”說罷拂袖而去。
迪古乃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黎明中,宸妃長舒一口氣,慨然地說:“出了這樣的事,郎主能克製住怒氣,也算是不容易。”
我哼笑道:“唐括氏生性風流,從前還是許王妃時,就曾多次被許王懷疑過與家奴通奸。郎主和他二人交情匪淺,自然多多少少有所耳聞,倒也見怪不怪了。隻是她如今身為皇妃,依舊不知檢點,事關皇家體麵,郎主即便念及舊情,也不得不做做樣子懲罰她。”
茗兒不甘心地說:“就是就是,這事要換做旁的人,肯定死路一條。郎主隻罰她去浣衣院,可不是天大的仁慈。”
我沉吟片刻,問宸妃:“雲福宮為何走水,可有查出來?”
茯苓替答道:“秋季天幹物燥,本就極易失火。據雲福宮的護衛們說,大火好像是從院牆處的花架燒起來的,估摸是風吹掉燈籠引發的。”
宸妃疑問道:“妹妹是懷疑有人故意縱火?”
我微笑道:“沒有,我隻是覺得很巧,換句話說,唐括氏和那狂徒也忒倒黴了,恰巧在偷情時遭遇大火。若是沒有這場突然的大火,也就不會這麽快事發了。”
宸妃道:“可不是,她四月前才被封妃,如今便……”
我攏一攏披風,笑道:“好了好了,姐姐先回宮吧。眼見天快亮了,快抓緊時間補個覺吧,白天估摸有的忙了。”
她點點頭,扶著茯苓往轎輦行去。
又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發覺迪古乃已經下朝歸來,正盤腿坐在炕上翻弄書籍。我見他麵色沉靜,神情專注,心情並未受到影響,不由得稍稍放下心。
察覺到我的注視,迪古乃扭頭望過來,驚問道:“宛宛醒了?”
我淺笑道:“早醒了,一直偷偷瞧你呢。”他聞言一笑,來到床邊坐下,說道:“為何要偷偷瞧?”
我吐一吐舌頭,回道:“我怕郎主心中有氣,不敢接近,以免被牽連。”迪古乃好笑地刮一刮我鼻頭,正待開口,茗兒推門進來,瞟一眼迪古乃,說道:“娘娘,東太後派人來請娘娘過去一趟,好像是要說夜裏的事。”
我皺眉道:“還有旁人嗎?”她頷首道:“各宮都請了。”
迪古乃沒好氣道:“朕已處理了此事,她又來橫插一腳,唯恐此事不弄得人盡皆知。”
我安撫道:“原也是麻煩事,她作為一宮太後,整治宮闈也是她的權力。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哪裏肯閑著不管事。”
迪古乃冷哼一聲,向茗兒道:“去回了話,就說元妃要服侍朕,走不開!”
我“撲哧”一笑,茗兒機靈應聲,飛快地閃出了門。
迪古乃想起什麽,說道:“三弟去世,三弟妹烏延氏不願再嫁,也不願回娘家。兩個孩子,阿合與欣燕,前陣子說想來宮裏住。朕給他們收拾了一座宮殿,中午還宴請了其他幾個兄弟及家眷。所以午膳我就不在這兒用了,下午再過來。”
我“噢”一聲,試問道:“隻是兩個孩子住宮裏、還是烏延氏也一起住進來?”迪古乃一怔,回道:“當然娘仨一起,兩個孩子也離不開烏延氏。”
我微一眯眼,不再說話。
用完午膳,秀娥遞給我一杯茶,關懷地問:“娘娘有心事嗎?”
我微笑搖頭,“隻是有些悶得慌,大概是上午睡多了。”茗兒湊過來說:“不如出去走走?”我與秀娥相視一笑,點頭道好。
出了未央宮,我望著雲福宮方向,問道:“唐括氏已經被遣送至浣衣院了吧?”
茗兒嘴快道:“去了去了,哭鬧了一路,不停地說要求見陛下,幾個護衛的臉都被她抓破了呢。後來郕國夫人經過,打了她好幾個耳光,又命人堵住她的嘴,直接抬去了浣衣院。”
又是重節……
我哂笑道:“重節倒是記得報仇。”
茗兒又道:“聽說早上東太後召集妃嬪訓話時,郕國夫人還舉報唐括氏與外臣勾結,買官賣官,斂財無數。”
我掐下一片楓葉,淡淡道:“看來,她真是恨唐括氏恨到骨子裏了。”秀娥歎道:“隻可惜,唐括氏是慈憲皇後親口欽定的皇妃,有了這個護身符,誰也拿不了她的命。”
這一日風雲突變,短暫的秋季宣告結束,冷冽的北風呼呼南下,令人措手不及。枯枝落葉漫天飛舞,天空陰陰沉沉,一派肅殺之意。
下了轎輦,宸妃裹著披風出來迎接,彼此額前的碎發俱都吹得淩亂不堪。她拉著我疾步進殿,嘴上念叨道:“不知不覺就入冬了,老天也不給咱們一個緩氣的機會。”
光英“咚咚”地跑出來,氣喘籲籲地給我請安。我摸一摸他汗濕的腦門,笑道:“光英怎麽熱成這樣。”
話說完,隻見一個男童從氈簾後探出腦袋,大叫道:“阿姐阿姐,我逮住光英了!”
我眼神微凝,問宸妃:“這就是烏延氏帶來的孩子吧。”她頷首,頗為無奈地笑道:“可不是,三個孩子聚到一塊,瘋了一整天。”
我正欲接話,茯苓匆匆進屋,道了句:“娘娘,唐括氏被磚瓦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