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重節來告密

她輕抿一口茶,含笑問:“老身記得,元妃從前並不愛飼養寵物,怎地突然養了一隻鬆鼠在宮中?”

我微微一驚,愣愣地望著她的眼睛。來不及思索她的話外之音,我稍稍醞釀,雙眸中已然含淚,“太後也知,臣妾嫁給陛下多年,卻無福為陛下開枝散葉。每每見別家孩子承歡膝下,心中難免孤苦羨慕……長日漫漫,時光難捱,臣妾不過是想養隻寵物,聊以慰藉,打發宮中閑日……”

西太後麵色動容,一掃方才不易察覺的冷意,握住我的手輕歎道:“孩子,難為你了。隻是鬆鼠野性難馴,日後可別再叫它到處亂竄了!若是旁的也就罷了,今日險些危及皇帝子嗣,老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我低眉輕語道:“臣妾謹記太後教誨。”

東太後冷冷道:“妹妹,你也太縱容她了!皇帝不是時常讚她為賢妃麽,怎地今日竟為了一隻畜生,動用百名護衛鬧得宮中雞犬不寧!若是傳了出去,豈不讓百姓以為大金國出了一位禍國妖女?”

我麵露愧色,起身向她施禮,歉然道:“太後教訓的是,臣妾知錯。”

她見我如此低眉順目,粗壯的頸脖又向上抬了抬,“既然知錯了,老身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不過犯了錯,自然要施以懲戒——”

西太後忙道:“姐姐,懲戒便不必了罷!”東太後睨她一眼,又瞥了眼麵沉似烏雲的迪古乃,淡笑道:“妹妹放心,不過就是罰她抄寫五十遍……”她一時想不起來,身後的老嬤嬤提醒道:“太後,是《女訓》和《女則》。”

東太後頷首,彈著指甲笑道:“聽說漢家娘子打小便背誦這兩冊書,如今看來元妃記得並不牢固,下去認認真真地抄寫五十遍。明日一早送來永壽宮罷!”

五十遍……我在心裏問候了她祖宗十八輩,穩著聲音答道:“臣妾領旨。”

匆匆回了瑤華殿,太醫們正收拾藥箱出來。亮亮的前爪纏上了軟布,耷拉著眼皮。一動不動地臥在榻上。太醫在簾外向迪古乃回稟情況,聽上去應該是再無大礙了。

卻聞得他怒喝道:“來人,速去將那賤婢給朕帶來,朕要打斷她的腿!”

我吃了一驚,喚來秋蘭一問,才知亮亮的前爪受傷,是因索澤當時狠狠踩了它一腳。迪古乃口中的賤婢。說的便是索澤。

我摸一摸亮亮,起身掀簾而出,勸道:“陛下,索澤是惠妃的婢女,豈是說打就能打。此事不宜再起風波,請陛下收回成命吧!”聞得此言,宮人們紛紛跪地,乞求道:“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迪古乃臉色暗沉。我拉一拉他衣袖,柔聲道:“快進來瞧瞧亮亮。”他輕歎一氣,揮手示意阿律不必再執行命令。

窗下大炕上。我與迪古乃對坐,亮亮窩在我懷中,微合著雙眼,似乎十分困倦。迪古乃撫摸我手背,低聲問道:“宛宛,今日在母親麵前,你回的那番話……”

我頷首,淡淡一笑,正欲回話,迪古乃緊握住我的手。啟唇道:“我會陪著你,日日夜夜陪著你……”我默然無語,身子緩緩靠在了他臂彎中。

簾外傳來阿律的聲音:“啟稟陛下,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在勤政殿外求見。”迪古乃遲疑幾下,回道:“不見,叫他們有事明日上朝時再奏。”

我叫住阿律。坐起身向迪古乃道:“他們私下求見,必然是有要事,你快去吧。”迪古乃攬住我道:“朕想多陪你一會兒。”我嗔道:“哪裏在乎這一會兒,晚上再過來,我也有些困了呢。”

他親一親我,溫柔地說:“就依你,朕先忙,晚上等朕回來用膳。”說完,他想起什麽,補了句:“那什麽《女則》和《女訓》……不用理會!”

我隻是笑一笑,目送他離開。

安置好亮亮,我在書案前坐下,喚來秋蘭研墨。她納悶道:“陛下不是說不必理會麽,娘娘何苦要遭這個罪。”我攤開紙,拾起毛筆,“不過是抄寫而已,我受得起,權當做練字好了。”

迪古乃雖心疼我累著,我卻總不能一直叫他為難。何況話說回來,今日之事我確實有錯,這點懲罰倒並不委屈。

一下午過去,案上堆了厚厚一摞紙張。我擱下筆,揉一揉手腕,望著香爐輕煙,笑道:“真有些累了呢。”秋蘭聞言,來到我身後,給我捏肩捶背,輕哼幾聲道:“娘娘要做賢妃,合該受累!”

我回望她一眼,笑啐道:“小蹄子,愈發張狂了!”

話音甫落,茗兒領著宮人進來掌燈,我向窗外看了眼,對秋蘭說:“你先去給亮亮喂食,再進廚房幫幫忙,我再坐一會兒就出去。”

她“嗯”一聲,往香爐中添了一勺檀香,掀簾忙去了。

我撐起身子,打開兩扇窗戶,深深呼吸幾口,複又回到案前,繼續抄寫。

殿內安靜空闊,夏日的晚風輕輕吹進,燭火微微跳動著,不時發出“劈啪”的炸響聲。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正搖晃我的肩膀。我困倦地睜眼,卻看見了迪古乃,不覺問道:“陛下忙完了?”

秋蘭在一旁急聲道:“娘娘怎趴在案上睡著了?窗子也不關,雨水都打進來了,燭火也全吹滅了——”

迪古乃截道:“你們是幹什麽的!怎無人在殿中伺候?”秋蘭一時語塞,我揉了揉眼睛,懨懨地說:“你別大呼小叫的,吵得我頭都痛了。”

迪古乃這才放緩臉色,抱著我在榻上坐下,語氣心疼地道:“你怎就不聽朕的話!”說畢,給我捏了捏手腕,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沒好氣道:“行了,暫且饒了你們,下次再有疏忽,一律發配去浣衣院。”

秋蘭磕頭應是,我這才聽見窗外狂風大作,雨水劈裏啪啦地砸在窗戶上。而迪古乃的靴子也濕了大半,袍角沾了不少水漬,想必走得很急。

我問:“忙完了?”他點點頭,責怪道:“困了怎不去榻上,趴在案上睡豈不要著涼,方才又吹了風,我看還是宣太醫過來瞧瞧為好。”

我“哎”一聲,笑道:“哪兒有那麽嬌弱,快傳膳吧,我肚子好餓呢。”他神色無奈,我從他懷中起身,問道:“亮亮呢?亮亮吃飽了麽?”

秋蘭將亮亮抱過來,我見它轉著黑眼珠,估摸已恢複了精氣神。小胡須上沾了少許榛子殼,方才肯定吃得狼吞虎咽。

豈料晚間睡到半夜,我額頭開始發燙,腦袋昏昏脹脹,到底是發燒了。迪古乃不顧我反對,立即宣太醫來瑤華殿。我望著燈火通明的寢殿,心想這下可好了,弄得闔宮盡知,又得招人背後唾罵了。

忙了許久,喝完湯藥,人才漸漸散去。燭火相繼熄滅,一切重歸寂靜。因著頭昏,我很快又沉入了夢鄉。

翌日一早,我掙紮著要起來,迪古乃聞得我要繼續抄寫,氣得險些把昨日的成果給撕毀了。我不敢再拂逆他,隻好乖乖地躺在床上,醒醒睡睡,睡睡醒醒。

他很快下朝回來,坐在榻邊喂我喝粥。隻見秋蘭邁著遲疑的腳步進來,說道:“陛下,重節小娘子在外求見,說是聽聞娘娘染風寒,特意來探望娘娘。”

迪古乃不耐煩地道:“瞎湊什麽熱鬧,叫她回去!”我咽下一口粥,攔道:“讓她進來吧,人家也是好意,不好拂了去。”

重節姍姍進來,秋蘭打起珠簾,迪古乃卻道:“不必進來,站在簾外說話就好。”重節腳步一頓,斂衣低聲道:“是。”

我淺笑道:“本宮身染風寒,實在不宜與你近身說話,陛下也是為你好,你可不要誤會了!”

重節斂目輕笑,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乖巧可人,我見猶憐。

我下意識地望一望迪古乃,他卻已舀起一勺粥,旁若無人地遞至我唇邊,淡淡地問道:“重節,可是你母親要你過來的?”

她搖搖頭,低聲道:“母親素來不喜與人來往,是重節自己的主意。”她停一停,抬眼看著我說:“此次一來是給娘娘請安,二來……有關昨日之事,重節有話不知當講還是不當講……”

我心下納悶,迪古乃目光一動,斜睨她一眼道:“有話快說。”

重節得到準許,眸中閃過一絲喜悅,猶猶豫豫地說:“昨日惠妃娘娘陪兩宮太後遊園,重節亦陪侍在一旁。重節……重節親眼所見,娘娘的鬆鼠雖衝向了惠妃,卻不足以令惠妃驚嚇摔倒,而是……而是惠妃順勢故意……她左右都有人扶著,自然不怕真的摔倒……”

迪古乃眼中泛起一抹陰翳,“不必害怕,繼續說下去。”

重節壯起膽兒,又道:“惠妃是女真人,精於騎射,打小更常隨父輩入山狩獵。一隻小小的鬆鼠,怎會讓她驚慌懼怕……”

我靜靜地擦拭嘴角,問道:“若你所言為真,惠妃此舉,意欲何在?”她望著我道:“娘娘不明白?惠妃是想借此事讓太後震怒,令娘娘在太後麵前失去所有好感……”

秋蘭問:“惠妃知道那隻鬆鼠是娘娘的寵物?”重節點頭,幽幽地道:“盯著瑤華殿的眼睛,不知有多少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