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衝突
迪古乃麵色淡淡,眸中的冰冷陰鷙一閃即逝。始作俑者兀術,卻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被合剌斥責過的完顏阿懶,正目光狠戾的瞪視著迪古乃與梧桐。
此瞬間,隻覺數種視線如同刀光劍影,正暗自較起勁兒來。
我暗自思忖:完顏阿懶的父親鄧王,乃合剌、常勝的親兄弟。鄧王素日喜清靜,不愛與人過多往來。可完顏阿懶年紀輕輕,卻在上京權力場上極其活躍,籠絡了不少謀臣能士。常勝是他親叔叔,他自然與常勝較為親近。隻是他不如常勝內斂陰險,常常與迪古乃一係的宗室朝臣發生正麵衝突。大家互相不爽,早已是心照不宣。
正在此時,有一夾著不滿的聲音驟然響起:“怎地不奏樂了?”
原來是秉德。
完顏勖見秉德回來,笑著問:“秉德離席這麽久,莫不是偷陛下的宮女去了?”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哄笑一片。僵硬的氣氛,亦隨之慢慢融化,筵席外圍的樂聲,也繼續奏響。
秉德邊走邊道:“不怕陛下降罪,這宮裏的女人,皆無趣至極,我可沒有那個心思。”
合剌飲盡杯中酒,嗬嗬笑道:“那你說說,何處的女人才有樂趣?若能說出來,朕為你做主,將她賞賜與你!”
我脊背一涼,隻覺有道目光掃了過來。才微微抬起眼,便聽秉德笑了笑,語氣可惜道:“罷了罷了,此女隻應天上有。人間無處可尋。”
完顏阿懶接著問:“我瞧方才你一進來,視線便落在葛王妃身邊的綠衣女人身上。秉德,你中意的女人,莫非便是她?”
他話一說完。梧桐立即罵道:“阿懶,休得胡言亂語。”
完顏阿懶冷笑道:“那是你二哥的女人,你二哥還未發話。你急什麽?難道你與你小嫂子,早已暗通曲款、有過不可告人的苟且之事?若真是如此,不過一個妾,再讓秉德玩一玩,有何區別?回頭讓秉德把自己的女人送給你二哥幾個便是,何必大驚小怪!”
簡直太過分!我手中的一片西瓜,已經被我捏的化成了汁液。隻需我揚起手。把剩下的瓜皮砸向完顏阿懶。
烏林荅香握住我的手,勸道:“此時,千萬不要動氣。”
我低著頭,慢慢調整呼吸,深知自己必須得忍耐。迪古乃亦需要忍耐。我們目前所求,不過低調二字,若此時全力還擊,豈非讓自己成為眾人焦點。
更何況,這根本不值。不值得為一個胡言亂語的瘋狗動氣。
完顏阿懶種種言辭,皆意在激怒迪古乃,他是打算讓爭鬥明麵化麽?他此番話,無非是想借我,讓秉德和迪古乃素來不冷不熱的關係。降至最冰點。
如今除了兀術,朝中便是秉德、迪古乃,以及遠在封地的常勝三派。秉德和迪古乃很少來往,但仍是禮貌有度,底下人也不曾有過衝突。若他們二人相爭,得益者不就是常勝麽?
好一個常勝!先是把撒卯送入京城。又讓完顏阿懶在此攪混水,企圖坐收漁翁之利。
完顏阿懶嘴臉可惡,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發怒的人並非迪古乃。
兀術大掌一揮,身前的酒器食物瞬時滾落在地上,“來人,把完顏阿懶拖下去,杖責七十軍棍!”
事態突然,完顏阿懶又驚又恐地呆坐著。有兩名侍衛上前要綁他,完顏阿懶掙脫掉,表情依舊難以置信,“為何要罰我?區區一個賤婦而已——”
兀術胳膊一抬,隻聽“啪”一聲,完顏阿懶倒在了地上。
兀術嗬斥道:“罰你不是為一個婦人,而是要教會你如何尊敬長輩。迪古乃和梧桐,是你父親的堂兄弟,也是你的堂叔伯。你不分長幼,出言不遜,此乃大罪!其二,從你方才所言,可見你平日生活,究竟有何等糜爛與不倫!其三,挑撥離間,滿口狂言,愧對當年團結一心,艱苦創業的列祖列宗!這七十軍棍,若還是打不醒你,那便直接拖下去砍了!”
完顏阿懶叫囂道:“我不服!便是罰,也該由陛下罰,還輪不到你這個老匹夫下令!”
合剌哪裏敢反對,急忙示意侍衛們動手,“阿懶,四伯所言甚是,朕也認為確實該重重懲罰你一次!”
完顏阿懶氣急敗壞,座上亦無人敢為其說話,他隻能老老實實受這七十軍棍。
尋常七十杖責,已經夠他受的。而七十軍棍,隻怕他不殘也得養傷數月。
不過半會,遠處便傳來一聲聲哀號痛叫。時起時伏中,隱約也夾著鬼哭狼吠的咒罵聲。
秉德臉色有幾分難堪,大抵是未料自己一句話,會衍生出如此多的事端。隻見他肅然起身,舉起酒盅向迪古乃道:“二叔消消氣,秉德不過隨便一語,怎知阿懶這小子……唉……請二叔飲完此杯,秉德方可稍稍心安……”
迪古乃眉心微展,淡淡笑道:“秉德無須自責,二叔並未生氣。阿懶頑劣成性,也非一日兩日。我隻作小兒無知,不值得耿耿於懷。”說完,笑一笑,抬手飲酒。
秉德略有放鬆,迪古乃並未立即坐下去,而是又向兀術說道:“何況,四叔已經教訓了阿懶,但願那小子日後,可以改掉惡習。”
兀術歎氣道:“他父親品性純良,怎會養出這樣的兒子。”說著,他不耐煩的揮揮手,“奏樂奏樂,咱們繼續喝酒,不提那廝。讓他自己回家去,一麵養傷一麵反省!”
一直冷眼旁觀的撒卯忽然咯咯笑道:“嗬嗬,你們這群爺們,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還是咱們陛下好,溫文儒雅,翩翩有禮。”
合剌聞言,喜不自禁,一隻手也不知不覺搭上了撒卯的手背。四下有女人暗罵道:“蕩婦,合該把她送給阿懶,兩人真是天作之合。”
另一人接道:“阿懶可是她侄子!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這樣的女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一片低低的笑聲鋪開,我微微蹙起眉頭,仰頭飲了一口葡萄美酒。
荒唐淫亂的世風,與魏晉南北朝相比,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合剌與撒卯的輕佻舉止,兀術看在眼裏,雖麵有不悅,終是未多言。估摸也不好開口,畢竟坐上那位是皇帝,理應給他幾番顏麵。
他隻能另起話題,試圖引開眾人注意力。
兀術向梧桐笑道:“之前梧桐問為何沒有滅掉宋國,四叔就給你好好解釋一番。”
我心裏偷笑,梧桐怎會真的不知。
梧桐自然高興,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目光崇拜的望著兀術。
兀術一麵倒酒,一麵認真道:“遼的滅亡,乃是因升平既久,人不習戰。而遼主又荒淫,不謀自治之術,認為咱們金國乃是小國,不足畏。所募之兵皆是烏合之眾,一上戰場,便潰逃無用。至於宋,當年咱們南下之初,他們的確是屢戰屢敗,讓咱們得以長驅直下,攻破京都汴梁。不過那時的宋,亦同遼一樣,安樂長久,缺乏戰鬥力。而如今南遷後的宋廷,雖然皇帝趙構素無大誌,可他的大將子民,卻皆是骨頭硬朗之人。嶽飛,韓世忠,張浚,吳氏兄弟……趙構倘若任用賢人,趁勢撼動中原人心,複故土易如反掌,豈能容我們霸占中原這麽多年?”
梧桐問:“照此說來,咱們能擁有半壁江山,實乃僥幸?”
兀術含笑道:“僥幸是有,但當然更離不開先輩們的英勇與頑強。太祖、太宗,以及宗望、宗翰,皆為此付出了極大的心血與辛勞。”
烏祿跟著道:“四叔何嚐不是大功臣。”
兀術頗為無奈,擺擺手道:“慚愧,四叔征伐江南不下一次,卻屢屢無果,敗仗連連。”他歎了一氣,目光掃過在座各位女真爺們,口吻嚴肅道:“我要告誡你們的是,江南萬萬不可攻,以後誰也不要輕言伐宋。我們隻需休養生息,自謀發展,富強百姓。”
合剌此時也靜靜聽著,兀術見狀,加重了語氣道:“為君者要兼愛南北之民。不能以講和為弱,以用兵為強。與宋畫淮為界,也並非是怯於用兵。敵國交惡,天下受弊。如欲天下無事,須南自南,北自北,偃兵息民,講信修睦,以和為貴。”
迪古乃問道:“四叔以前,不是主戰不主和麽?”
兀術晃一晃酒杯,“時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語。四叔當年心高,以為能輕易將天下收入囊中,殊不知這漢人的天下,豈是那麽容易就能為我女真所掌控。宋乃中原王朝,中原雖朝代更迭頻繁,百姓卻始終以漢人為主。他們身上流著幾千年的漢人血脈,即便一朝軟弱無能,終究是會奮起反抗。你們要相信,漢人可怕的不是朝廷,而是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
我不由得看向兀術,為他清明的頭腦而微感驚訝。大金國猛將眾多,也許隻有兀術,既具備武夫的勇猛,更兼有智者長遠而深刻的見識。
年輕時,他爽朗狂妄;而立後,他霸道狠毒;今漸老,他豁達沉靜。
這麽多年,我想我對他,是喜歡並且尊敬著。
合剌身體前傾,急切問道:“四伯說以和為貴,假如宋主動攻打,那我們打不打?”
撒卯遞給他一片西瓜,“人家來打你,當然要打回去!”
梧桐道:“能打贏麽?”撒卯瞥他一眼,啐道:“瞧你這烏鴉嘴。”
梧桐沒理她,靜待兀術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