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禍從口出
我疑問道:“王爺肯讓爺伺候?”秋蘭扶我起身,歎氣道:“原是不肯的。但爺從卯時起便站在王爺房外等候,王爺後來許是——”我蹙眉道:“卯時天還未亮,那個時辰,外頭很冷吧。”秋蘭道:“可不,如今已是深秋,破曉前最是寒冷。王爺到底是心疼二爺,起來聽說二爺一直在院中等候,便讓人把二爺請進去了。”
兩人正說著,有丫鬟在外問:“娘子起了嗎?”秋蘭道:“起了,傳飯去。”丫鬟應聲,又道:“三爺過來了。”我心中納悶,搭著秋蘭的手走了出去。
梧桐盤腿坐在炕上,見我出來,立刻跳下來笑嘻嘻的說:“姐姐,梧桐來蹭一頓早飯,姐姐肯不肯呢?”我一向喜歡他,如今成了他嫂嫂,更是多了幾分疼愛小輩的心態。何況他打小機靈可愛,鬼頭鬼腦,任誰也舍不得給他甩冷臉子。
可此時此刻,我實在沒有心情和他說笑。
我示意他回炕上去,自己在另一邊坐下,淺笑道:“你要來隨時可以來,我還能餓著你不成?”他一笑,靜靜地打量了我幾眼,道了句:“嫂嫂,身子最要緊。”我頷首笑道:“我明白,梧桐不必擔憂。”說話間,秋蘭帶著丫鬟把早飯端了上來。
梧桐手快,撿了一個餅便往嘴裏塞,我勸道:“慢點,別燙著。”他這才感覺燙,忙撒了手,口裏直道:“燙死了,燙死了。”我嗤笑一聲。秋蘭早拿了一塊浸過涼水的巾帕來。梧桐擦了擦手,笑道:“嫂嫂真好。”
我含笑不言,待他將巾帕遞給秋蘭後,我開口吩咐道:“你們下去吧,不用在這兒伺候了。”秋蘭看我一眼,帶人退了出去。
梧桐默默的吃了幾口,我則不停地攪著碗裏的粥。半會。我淡淡道:“沒人了,你全跟我說了吧。”他目光一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將近午時。合剌來了府中,自然是浩浩蕩蕩,跟了一大批禁軍侍衛。迪古乃和梧桐亦在一旁陪侍。午飯大概也不會回來吃了。
秋蘭道:“娘子,不如去睡一會吧。”我合上書,搖了搖頭,倚在靠枕上問:“爺可差人傳話回來?”她道:“不曾傳話。”我點點頭,閉了閉眼,不再說話。
心中,卻始終難以平靜。
希尹的死,果真和兀術有關!
兀術離開燕京那日,曾去向裴滿鳳翎辭行,這我之前早已知曉。後來迪古乃和梧桐去給合剌請安。裴滿鳳翎當著他倆的麵,向合剌大肆進希尹的讒言。迪古乃和梧桐不便多言,畢竟希尹乃一國之相,豈是人人可以背後言之。何況不清楚合剌所想,他倆也不敢妄議此事。隨後尋了借口,早早離開。再過了幾日,合剌召見迪古乃,那時迪古乃在溫泉園子裏陪我。他當晚回城後,合剌便告知他,希尹“奸狀已萌”。準備捕殺之。次日上午,兀術帶兵返回燕京。傍晚時分,禁軍圍堵希尹府,夜間將其帶至獄中,未經任何審訊,直接賜死。
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的兀術,為何會背後誹謗他人,難道就因為一次小小的酒後衝突?
屋外響起迪古乃的聲音,我收回思緒,抬頭時他和秋蘭一前一後進來。我見他神色疲憊,問道:“陛下離開了?”他在炕上坐下,揉了揉鬢角,回道:“走了。”我看他說話帶著點囊,許是早晨那會著涼了,便向秋蘭道:“吩咐廚房熬一碗薑湯來。”說罷站起了身。
秋蘭應聲退下,我行至迪古乃身前,輕歎道:“我來給你揉,你閉眼睡一會兒。”迪古乃依言放下手,卻輕輕環住我腰身,仰麵問:“梧桐來過了?”我道:“你讓他來,他怎會不來?”
迪古乃麵色一怔,我繼續道:“若沒有你的允許,梧桐怎敢私下告訴我真相。”他“嗯”了一聲,抱著我不語。
我出聲道:“事發前一晚,你已經知曉,為何不告知你父王,或許——”迪古乃打斷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王知與不知,也無法改變結果。四叔要他死,他就必須得死。”
我指尖一涼,迪古乃握住我的手,放緩了臉色道:“宛宛,你自幼通讀史書,你應當明白我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再過問此事,多想無益,隻會徒增煩惱。”
我黯然垂首,指尖的涼意一點點蔓延。迪古乃歎息一聲,將我攬進懷中,輕輕拍著我的背,“罷了,你若想設案祭奠希尹,我準你。”我忽覺聲咽氣堵,半晌擠出兩個字:“多謝。”
心底明白如鏡。迪古乃素日與希尹來往不多,豈會為了幫他求情喊冤而得罪兀術。兀術是他的親叔叔,又是對我倆皆有恩情的人。且不論親疏有別,兩隻猛虎相爭,躲都躲不及,又有誰肯把自己卷進紛爭中。
何況此事,裴滿鳳翎也牽涉其中。真真是應了那句話:枕畔輕風,足以攪起一場狂風駭浪。得罪兀術不可怕,若得罪這個女人——
迪古乃心機深厚,必定明白裴滿鳳翎不可得罪。種種因素在前,我竟尋不到一絲理由,一絲他出言相助希尹的理由。公道嗎?人情嗎?在爾虞我詐的爭權奪利中,親情尚且可以泯滅,又遑論這兩樣?
終究沒有設案祭奠希尹,隻在屋內簡單的擺了香燭什物,偷偷地燒了幾張冥幣。秋蘭也被我支開了,畢竟在人看來,我與希尹無一分關係。且希尹是論罪被賜死,私下祭奠罪臣,若傳了出去,不免會引起大麻煩。
又過了七八日,我精神稍微好了點,心下也在慢慢接受。隻是一連幾夜,總是會被噩夢驚醒。迪古乃心焦不已。忙著讓大夫開安眠定神之藥,又計劃著帶我出去走走,無奈天氣愈發寒冷,隻好作罷。
他哪裏知道,這噩夢的根源,正是對他的擔憂和牽掛。
飯後,迪古乃去了書房。我攜秋蘭在府中隨意逛著。難得今日陽光充沛,興許能驅散掉心頭的涼意。
感覺有些累了,便進了一湖中亭歇著。秋蘭讓人端來了熱茶。又命人將氈簾掛起,以免我吹了湖風受涼。
我捧茶笑道:“今兒天氣好,不必這麽麻煩。你這樣一圍起來,咱們哪來景色賞?”她恍然大悟,笑了笑回道:“這倒是。”說著撤下北麵的氈簾,邊道:“留一麵便可,好歹可以瞧見咱們的院子。”我笑點了點頭,旋即見陳氏踏上了石橋,朝這兒走來。
我起身迎她,陳氏拉著我坐下,關心道:“好幾日不曾見宛兒出來走走,又聽二爺說你最近身子不大爽快。現在可大好了?”我回道:“勞九娘記掛,好多了。”她打量我幾眼,隨後環顧四周一圈,向秋蘭道:“你這丫鬟機靈,生怕你吹了風。不愧是二爺親自挑的人。”
見她話裏有話,我淡笑道:“爺平日公事繁忙,哪兒有閑空管丫頭們的事。”陳氏抿嘴一笑,示意眾人退下,接著說道:“九娘雖出身不高,見過的世麵倒也算多。你們二爺本事如何。九娘心裏可清楚著。”
我略顯局促,麵上不動聲色道:“九娘跟宛兒打啞謎呢。”她嘿嘿一笑,湊近道:“他在莊子上養了不少小美人,你可知道?你那丫頭秋蘭,可不就是從那兒挑來的。”我微感驚訝,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怔怔道:“九娘如何得知?”說完即刻提起了警惕,她難道是在套我的話?
卻見陳氏掩嘴嗤笑道:“瞧你那緊張的模樣。”我頗有些生氣,感覺像被人戲耍了一般。陳氏未等我開口,又道:“迪古乃在燕京的田莊,可是由我母家在主事,他在那兒做過什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維持著笑容輕聲道:“九娘素日與爺來往頗多,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關係。”她端起茶杯小飲一口,掐了話頭,另外問道:“二爺這幾日經常不在府中?”我微一思索,答道:“最近陛下頻頻召見,爺確實常常出門,不過這會子在書房。”
她道:“王爺雖肯開口和他說話,這氣到底是還沒消。二爺有幾日沒去請安了,再這樣下去,父子倆的關係可就難回從前了。”我手握茶杯,頷首道:“我晚上會和爺提一提,可父子二人畢竟立場不同,也隻盼著王爺能體諒爺……九娘也知道,爺如今雖常侍奉聖駕,卻隻是陪著陛下遊獵玩樂,並未委以重任。爺今年不過十八,還這樣年輕……”
陳氏道:“我明白……好孩子,難為你思慮如此周全。王爺心中有數,不會一直怨怪二爺,咱倆再加把勁兒,準保合家歡樂,不再嫌隙。”
我淡笑一聲以作回應,陳氏麵露讚許,握住我的手道:“原本看你便是個謹慎的人兒,不料見識也非尋常閨閣女子可比,怪不得如此受二爺寵愛。”我笑著推卻道:“九娘莫要再誇宛兒了,宛兒不過嘴笨而已,哪裏稱得上是謹慎。若說見識,宛兒嫁給二爺也有些時日了,不說二爺親自教,便是耳濡目染,察言觀色,倒也學會了幾分,也不至於出來丟人現眼。”
她搖了搖頭,頗為感慨的說:“嘴笨也有嘴笨的好處,不說話便不會說錯話。從前還未在意‘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如今可是深深記住了。前兒被賜死的完顏希尹,可不就是讓那張嘴給害了。”
我眉心一跳,好奇問道:“九娘此話怎講?”
陳氏瞅了瞅四下,壓低了聲音道:“這金國的皇帝,不是一直沒有兒子嗎?”我低聲道:“確實沒有,隻有寥寥幾位公主。”她頓了頓,繼續說:“隻怪那完顏希尹,常在人前訕笑此事。”我心下微歎,迪古乃也曾和我提過,當時隻勸了他不要去沾染這種話題,卻不想希尹竟然……
陳氏咂了咂嘴,“要說這話還真難以啟齒。”我低頭飲茶,心裏已猜出了七八分。果不其然,陳氏漲紅著臉說了出來:“神器何歸……原話好像是這樣……”
我仰頭,猛灌了一口茶。尋常男人尚且無法忍受如此諷刺,貴為一國皇帝的合剌,怎會不怒火中燒——再加上兀術和裴滿鳳翎三言兩語的挑撥——
耳旁響起一陣嗡嗡聲,我胸悶氣短,隻聞得陳氏猶在歎惋:“若論本事,那完顏希尹不失為一名賢相,平日多少聽過王爺誇他。可惜言語大意,禍從口出……生在這貴族之家,當真得步步謹慎,句句小心……”
我推開書房的門,迪古乃正靠在椅背上,手裏捧著一本厚厚的書。他向我招手,示意我過去,“過來我摸摸,手冷不冷?”我依言在他身邊坐下,搖頭道:“不冷。”
他“唔”了一聲,輕摟著我問:“和九娘聊了些什麽?”我不悅道:“你又派人監視我。”
迪古乃嗤笑道:“怎麽能這樣說,自家大院裏,四處都有下人走動,何必派人專門跟著你。”說著頓了一頓,吻上我的眉心,低聲道:“宛宛……你不會逃掉的,是嗎?”我抬頭與他對視,伸出食指,在他唇上輕輕摩挲,“迪古乃,那你會拋棄我嗎?”
他眸光一凝,倒映出我迷茫的神色,“宛宛……我未來的路,一半是為自己,一半便是為你……”我嘟嘴輕哼道:“那我豈不是虧大了。”他挑眉問:“怎麽虧大了?”
我深呼一氣,食指撫過他的英眉,劃過他的鼻梁,抵住他的喉結,“若非有你,也許我會離開這裏……你說,我是不是虧大了?”他黑瞳深黯,麵色動容,緊緊擁我入懷,“宛宛……你的一生,我必定珍愛……”
啊咧,這個“神器何歸?”親們應該都懂吧。就是指合剌那方麵不行,⊙﹏⊙b汗。。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曆史上希尹的原話。。⊙﹏⊙b汗⊙﹏⊙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