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走得快,給沉悶的地牢帶進來了一陣風。

影影綽綽的燭影裏,走出來一位身著紫袍官服的男子。

“方先生!”淩韜站在最前麵,一眼就瞧見了來人。

“太好了,是方先生!”

“方先生救救我們!”

學子們見到熟悉的老師,堪比見到親生爹娘,紛紛撲到柵欄前。

莊慎之心裏暗道一聲:不好,他怎麽來了?

“方大人!等一下!方大人——”

樓梯上又下來了幾個人,是趙衡和幾位大理寺的官員。

趙衡心中叫苦不迭。

今晚是怎麽了?一個接著一個來,把他們大理寺當成什麽了?菜市場嗎!

“這麽晚了,方大人還來這兒……”莊慎之端著一副笑麵孔,問道,“可是聖上有旨意了?”

趙衡也滿心期待地看向方詞禮,他多麽希望方詞禮現在馬上就能掏出一張金燦燦的聖旨來,快快宣讀完畢,好把這牢獄裏麵一個個燙手山芋放回家去。

方詞禮微微甩了下衣袖,平靜道:“並無。”

趙衡愕然:“方大人,若無聖上旨意……我們是不能開監放人的。”

“趙大人,”方詞禮微微一笑,“誰說我要讓你開監放人了?”

“那您這是……”

“他們是我的學生,學生有罪,我這個當先生的自然也逃不了幹係,我陪他們一起等明日聖上的宣召。”

說罷,方詞禮一掀袍子,席地而坐,閉目養神,不再開口說話。

趙衡身子僵了一僵,也是,規矩隻說不能開監放人,又沒有說外麵的人不能進來陪著。

何況這還是職位在他之上的方大人。

他有些無奈地看向一旁的莊慎之。

“方大人對學生還真是體貼入微啊。”莊慎之快把後槽牙都咬碎了,見實在趕不走這個瘟神,隻好拂袖而去。

趙衡也摸摸腦袋,跟著走了。

這幫學生還沒來得及歡呼,就看見他們敬愛的方先生轉過身來,變戲法般地從偌大的袖口裏掏出了燒雞、燒鴨、鹵豬耳朵、胡餅……

學生們的眼睛越睜越大。

“別看了,快吃吧。”

方詞禮將吃的送進柵欄裏,然後又繼續閉目養神。

“哇!!!”

學生們的歡呼聲差點要把地牢給掀翻了!

許多年後,當他們有人成為造福一方的官吏,有人成為敢於直言的禦史,有人成為馳騁沙場的將軍,有人成為搭棚施粥的富商……

回憶起來人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飯,都會想起這個在大理寺地牢的夜晚。

他們在牢獄之內,狼吞虎咽。

他們的老師端坐在牢獄之外,單薄的文人之軀此刻竟像極了一尊神像。

他們篤信,隻要他們的守護神在,就沒有人能傷害他們。

原來這世間最堅固的壁壘,從來不是磚石砌就的高牆,而是有人願意用血肉之軀,為你擋住所有的成人世界的風雨與黑暗。

很快,五更的梆子聲響起,東方已現魚肚白。

“先生,天亮了。”淩韜輕輕道,“城門很快就開了。”

方詞禮睜開眼睛,望向樓梯口。

學生們在等,他也在等。

他昨晚從宮中出來的時候,已經聽書童說了朱雀大街發生的事情。

鎮北侯立於馬車頂上,手持刀刃,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直奔城外。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羨慕武將的自由灑脫。

隻希望這一次,真相能夠大白於天下。

…………

城門上。

蕭祁一夜未眠,早早地就登上了城門。

莊慎之沒能拿下獄中學生們的口供,這事就有點懸了。

早朝馬上就要開始了,皇兄必定會問到泄題案。

雖然他已經讓人將各種證據偽造了,跟長風鏢局掛上了關係,但隻要墨何沒有死,他就不放心。

“王爺,快看!這好像是昨天那輛馬車。”

蕭祁往下一看,果然是昨天那輛青幔馬車,離得近了,看清楚了車外駕車的人是個身著月白綾子裙的女子。

沒錯,是陸青鳶。

那車廂裏的肯定就是墨何!

他厲聲道:“還不快去攔下那輛馬車!”

暗衛統領帶著人就下去了,可馬車已經過了城門,徑直地往宮門而去。

“嫂夫人,您慢一點,快顛死我了!啊——我的頭!”

袁術在車廂裏活像一隻上躥下跳的猴,一會兒捂著頭,一會兒捂著屁股。

“慢不了一點,你可是關鍵證人,慢了怎麽讓蕭祁相信車廂裏的就是墨何?”陸青鳶說著,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精神抖擻地喊了一聲,“駕!”

說起來,袁術也是倒黴。

昨夜輪到他在軍營周圍巡查,他騎著馬走著走著就走遠了點,看到叢林裏有炊煙升起,覺得有些蹊蹺。

誰大晚上的不回城,在這兒烤東西。

味道還怪香的。

他下了馬,走過去,湊近發現原來是自家老大。

他剛想進去打個招呼,沒想到下一瞬就有一股奇怪的粉末襲來,又鹹又辣,灑進眼睛刺痛不已,這才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等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才發現灑自己粉末的是嫂夫人。

“對不住,我還以為是壞人。”嫂夫人笑得和藹可親。

“倒是可惜了那半瓶調料。”自家老大卻視若無睹,隻惋惜幾條小黃魚無調料可佐。

沒想到,嫂夫人盯著他看,盯到他快發毛了,才驚喜道:“我有主意了!”

為了第二天霍雁行能順利帶著墨何進宮,她提議讓袁術穿上墨何的衣服,坐在車廂裏,當一個活靶子,吸引蕭祁的人。

然後霍雁行帶著墨何喬裝打扮成菜農,城門一開就入城,偷偷入宮。

袁術就這麽稀裏糊塗被拉上了賊船。

“嘩啦——”

蕭祁的暗衛這次學乖了,不敢當街放箭,而是從屋簷下滾落在馬車頂上,直接破窗而入,勢要取墨何性命。

袁術瞬間收起了嬉皮笑臉,抽出腰間雙刀,一左一右,紮入來人的心肺,“噗”的悶響裏,雙刀沒入血肉。

幹脆利落。

“沒事吧?”陸青鳶問道。

袁術挑眉:“哼,就這點能耐?小爺我不帶怕的!”

而此時,霍雁行和墨何正戴著鬥笠,推著裝滿青菜的木車,離宮城愈來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