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在書房裏呆了一下午。
直到夜幕降臨,小廝點亮了燭火,燭光將陸執的身影投在窗上,拉得老長。
林氏自知今日的事情沒有那麽快過去,讓人備下了飯菜,自己親自送到書房去。
可她把飯盛好了,菜也布好了,笑臉也賠了,陸執還是板著臉不說話。
林氏從小到大就是被家裏寵著的,到了陸府也是一路順風順水,不曾有過什麽煩心事,哪裏受得了這種冷落。
她向陸執靠過去,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
“夫君~鎮北侯不是說了嗎,回頭會送木材和匠人過來做新的牌位,等做好了,咱們再請報國寺的高僧過來誦經祈福,保準列祖列宗們不會計較的。”
陸執搖頭道:“牌位之事,我今日是被氣暈了頭,才對鳴之發了火,但令我真正失望的,是蓉月。”
林氏一聽,急了,擺正了身子:“今日之事明擺著就是陸青鳶縱著霍家那四個小兔崽子做下的,跟我的蓉月有什麽幹係?!”
“若不是蓉月先出言不遜,惹怒了青鳶,她何必這麽做?鳴之做下的固然是稚子之過,那霍家四個孩子又何嚐又不是稚子呢?!”陸執稍稍抬高了聲音,“蓉月很快也要進賢王府了,她如今這個樣子,實在是不成氣候!”
林氏聽不得有人說自己的女兒,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夫君。
“蓉月她琴棋書畫雖說不是京城數一數二的,但也是上得了台麵的,夫君怎麽這般貶損自己的女兒!”
陸執歎了口氣:“琴棋書畫那都是錦上添花,你看她與賢王從小青梅竹馬,可賢王若真的對她有意,用得著拖到這個年紀,還要讓太後來賜婚嗎?”
林氏語塞,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好。
他們夫妻恩愛多年,陸執向來對她們母子二人寵愛有加,從未說過什麽重話。
今日雖然隻是寥寥幾句,但話裏話外,分明是指責她把女兒養壞了。
“好好好,都是妾身的不是,行了吧。”林氏攥緊了帕子,狠狠往下一甩,“明日我就進宮去見太後娘娘,蓉月和賢王的婚事一定不會有半分差池的!”
陸執見妻子的小性子又起來了,怕她進宮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隻好又溫言以對:
“我不是這個意思,蓉月是你我的骨肉,是最疼愛的女兒,你進宮也要和太後娘娘好好說說,切勿惹怒了娘娘。”
他三言兩語,又把林氏哄好了。
兩人終於能坐下來用晚膳。
而此時,書房門外,秋姨娘帶著陸鳴之正直挺挺地跪著。
陸鳴之跪得久了,膝蓋疼得厲害,今日先是被大姐姐凶了一頓,又被爹爹踢了屁股,本來就很委屈了,忍不住大聲抱怨道:“哎呀!要跪到什麽時候啊……”
“噓——”秋姨娘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書房門。
吱呀——
門開了。
秋姨娘不敢抬頭,隻看見麵前停著一雙青麵羊皮靴,靴麵上的滾雲紋還是她一針一線繡上去的。
“起來吧。”靴子的主人淡淡說道。
秋姨娘鬆了一口氣,趕忙磕頭謝恩。
“過幾日給鳴之收拾幾件衣服,送去臨江書院。”言罷,陸執轉身準備離開。
秋姨娘愣在原地,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陸執,囁嚅道:“老爺,鳴之還小……”
陸執腳步未停,隻是側頭冷冷瞥了她一眼,秋姨娘頓時嚇得閉上了嘴。
等林氏出來,秋姨娘趕忙迎上去:“夫人!夫人!鳴之才五歲,在書塾怕是坐不住啊。”
林氏看著她就煩,冷言冷語道:“老爺五歲便熟讀四書五經,是方圓百裏的神童,再看看陸鳴之,連字都認不全,都是你慣的!以後若無其他事,鳴之下了學就直接到我屋裏,省得你教壞了他!”
說完便拂袖而去。
秋姨娘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顫動,低聲應道:“是,夫人。”
盛夏的晚上,連風也是熱的,熱得讓人心煩意亂,把人的心思越吹越亂。
這風吹過了陸相國府,也吹到了鎮北侯府。
“好熱,睡不著!”
霍雲瑤一個鯉魚打挺從**跳起來,披上外衣就去對麵找霍雲暘。
梅花小築是前幾年新修建的,進門就是一個正廳,連帶著書房,往後便是孩子們的臥房,男左女右,中間隔著個帶著天井的小庭院,庭院裏種了各色梅花,因此得名梅花小築。
她穿過庭院的月亮門,來到了霍雲暘的屋外。
屋子裏還亮著燭火,她暗喜:我就猜到你沒睡!
“開門開門!”她拍拍房門。
房內傳出聲音:“霍雲瑤,《禮記》有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我們已經十歲了,你不能半夜再進我房間了。”
霍雲瑤不予理睬:“有本事明早去祖母那用早膳,你不要跟我一張桌子吃飯。”
“吱呀——”
門開了。
霍雲瑤駕輕就熟地走進去,占據了霍雲暘的床榻。
霍雲暘無奈,隻能讓侍從進來,在床旁邊的榻上安置了被褥,又把屏風挪到床和榻之間。
兩兄妹隔著屏風聊天。
“喂,你覺得三嬸娘這個人,怎麽樣?”霍雲瑤先開口。
霍雲暘回道:“我本來對三嬸娘就沒什麽意見,是你非要針對她。”
“我也沒有吧……”霍雲瑤撇了撇嘴,想起了什麽:“是大哥之前跟我們說,三嬸娘嫁進來以後,三叔跟她肯定會有自己的小孩。到時候,三叔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同我們玩鬧,教我們看書寫字了。”
霍雲暘皺了皺眉頭:“你不覺得大哥有點奇怪嘛,之前跟我們這樣說,今天又讓我們幫三嬸娘一個忙。”
“有什麽奇怪的?雖然我還是不喜歡陸家的人,但是我更討厭她那個二妹妹和繼母,還有那個胖小子,都討厭!”
霍雲暘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而且,三嬸娘有一點,倒是跟咱們很像。”
“什麽?”
霍雲瑤低著頭,揪著被褥,把頭埋進被子裏,沒有說話。
就在霍雲暘以為她已經睡過去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她略帶哭腔的聲音。
“她和我們一樣,都沒有娘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