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熄燈的禦書房又一次亮起來了。

在外伺候的宮人們打著哈欠,忽然聽見屋內傳來帝王的怒吼。

陛下向來脾氣溫和,與鎮北侯既是君臣,又是好友,怎麽忽然發這麽大的火氣。

“霍雁行,你膽子肥了!夜闖宮門稱有軍情,這就是你所謂的軍情?你當朕是三歲孩童?朕讓你查北燕細作,就這點東西你也敢呈上來?”

“嘩啦!”

似是玉瓶碎裂的聲響。

一個小太監躲在側門,將耳朵緊緊貼在門縫上。

隨後,屋內傳來鎮北侯的聲音:“臣不知何處惹陛下不快,還請明示。”

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們夫妻倆真是如出一轍!你夫人惹得母後不悅,你惹得朕不快,你二人幹脆一同去跪小佛堂,好好反省!”

最後以帝王一聲“滾”字結束。

門“吱呀”打開,霍雁行大步走出,臉色陰沉。

王福公公緊隨其後,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一揮拂塵:“侯爺,陛下這會子氣不順,您還是這邊請吧,反正夫人正在小佛堂跪著呢。”

而側門的小太監早已腳底抹油,溜去壽康宮向太後報信了。

宮裏的小佛堂位於一個偏僻角落。

除了初一十五,或者祭祀時後宮眾人會來到此處,平日裏隻有一些不守規矩的宮妃被罰在此靜心。

因此,這條路上冷冷清清的,

夜風掠過,兩側的樹葉婆娑作響,更顯陰森。

霍雁行心急如焚,自然越走越快,可憐王福一路小跑,都差點跟不上。

看守小佛堂的是太後宮中的一位嬤嬤,她正蹲在門口打瞌睡,聽見動靜一看是王福公公,忙迎上去:“王公公,這麽晚來有何要事?”

王福一臉嚴肅:“鎮北侯觸怒陛下,命他與夫人一同在小佛堂罰跪至天明。”

嬤嬤撓頭:“可奴婢記得太後說過,沒有她的懿旨,鎮北侯夫人不能出去,也不讓旁人進來……”

王福掃她一眼:“是咱家說的不夠清楚,還是你的耳朵不好使了?”

嬤嬤連忙搖頭:“是老奴多嘴了。”

她交出了小佛堂的鑰匙。

王福從袖中掏出一小塊碎銀塞給她:“外麵冷,回去歇著吧,明早再來當差。”

嬤嬤本是太後宮中的粗使嬤嬤,本來就不夠機靈,更何況又是陛下身邊的王福公公傳話,便拿了銀子興高采烈地回去休息了。

霍雁行站在一旁,已經等得不耐煩。

王福這邊剛拿鑰匙打開了鎖,霍雁行就已經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王福還貼心地將門關好。

小佛堂內寂靜無聲,唯有供奉的長明燈亮著。

霍雁行掃了一圈,未見陸青鳶身影,直到往前走幾步,才啞然失笑。

原來佛堂兩側窗戶漏風,中間的位置冷,陸青鳶就將幾塊蒲團收至一處背風角落,正蜷在裏麵睡得香甜。

那角落黑漆漆的,不細看竟瞧不出有人。

他躡手躡腳走近,隻見陸青鳶趴在金黃色的蒲團上麵,蜷縮成一團,像隻小蝦米,懷裏還抱著個蒲團當被子。

蒲團雖暖和,卻不如被子能裹住全身,她身上仍穿著入宮時的單薄衣衫,肩膀露在蒲團的外麵。

霍雁行見狀,覺得有點可笑,可愛,又覺得有些心疼,迅速脫下披風給她蓋上。

陸青鳶迷迷糊糊間感到身上一暖,又聞到熟悉的氣息,她緩緩睜開眼,呢喃了一句:“霍雁行?”

“是我。”

等看清來人後,她驚喜地坐起來:“真的是你!你回來啦?何時回來的?怎麽在這兒?哦,你定是知道我入宮了才來的,對不對?”

霍雁行見她起來後,披風滑落,忙撿起給她重新披上,順手揉了揉她的頭:“若我不來,你打算在這佛堂待多久?”

陸青鳶也不知為何,這次見他回來,心裏格外歡喜,有一肚子話想講給他聽。

她一點也不困了,拉著霍雁行坐在蒲團上:“太後就算生我氣,也不能一直關著我吧?我猜不出三日陛下就會放我,沒想到你比陛下還早來,我以為你要很久才回來呢。”

霍雁行隻覺得她的手有些冰涼,直接握過來暖著,隨口答道:“事辦妥了就回來了。”

陸青鳶瞪大眼:“抓到北燕人了?”

見他點頭,陸青鳶高興地拍他肩膀:“厲害!”

不料碰到霍雁行受傷的肩膀,他眉峰微蹙,嘶了一聲。

陸青鳶立刻察覺,腦袋湊過去:“怎麽了?你受傷啦?傷在哪裏了?我看看。”

霍雁行連忙擺手:“沒事,快好了,小傷而已。”

陸青鳶置若罔聞,起身找來一盞燭台,硬是要查看。

霍雁行的外衣是黑色的,血跡不明顯,裏麵的白色繃帶卻被血浸透,在燭光下格外醒目。

原來這幾日他忙於趕路,傷口崩裂開來,他沒注意,此時才覺隱隱作痛。

“真沒事,看著嚇人罷了。”霍雁行怕她擔心,想拉上衣服。

“吱呀”一聲,門又開了。

“侯爺,陛下讓我……”王福公公端著兩碗餛飩進來,卻見霍雁行衣衫不整,驚得目瞪口呆,話說了一半就啞了。

他安慰自己:小別勝新婚,實屬正常。

陸青鳶聽見動靜,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臉頰有些微微發燙。

霍雁行自己拉上衣襟,清咳了一聲,問道:“可是陛下還有指示?”

王福將兩碗餛飩放在桌案上,小聲道:“陛下知道夫人兩日未吃熱食,可這會兒若是讓禦膳房開火定會驚動全宮,自然也會驚動太後。陛下特意去皇後宮中歇息,謊稱餓了,讓皇後的小廚房做的,這才偷偷讓我順了兩碗來。”

陸青鳶早就聞到了一股鮮香。

鮮肉餛飩上漂浮著紫菜、蝦米,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她確實兩日沒有吃熱的食物了,太後隻命嬤嬤每日送兩個冷饅頭,說這是齋戒的規矩。

“謝過陛下。”她歡喜道。

“你們吃完放這兒,明日自會有小太監來取,咱家不便久留,先行告退。”王福說完便退了出去。

兩人麵對麵坐著吃餛飩,霍雁行怕她不夠吃,將自己碗裏的餛飩撥了幾顆給她:“慢點吃。”

一碗熱乎乎的餛飩下肚,陸青鳶頓時來了精神,將霍雁行離京後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同他說:“……我啊,就算準林承霄定會按捺不住性子,鬧出大事,不過袁術那小子也機靈,幫我請陛下看了場好戲……”

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霍雁行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燭光柔柔地照在她如玉的臉頰上,霍雁行的目光落在她紅豔豔的唇上,喉頭不由有些發緊,呼吸急促了起來。

陸青鳶還在說著。

“……還有陸蓉月小產,竟莫名其妙栽贓給我,她這個腦子,我看她在賢王府也待不長了……唉,你怎麽不說話?我說這麽多,你沒什麽想同我說的?”

陸青鳶停下來,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扯了扯他袖子。

霍雁行回過神,舔了舔幹涸的嘴唇:“我……說的沒有你說的好聽。”

“什麽呀!”

陸青鳶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身。

霍雁行這才注意到她頭上戴著自己送的梅花發簪,心中一動,再也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