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鳶踉蹌著踏出天牢鐵門,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臉上的淚痕還未幹透,身後忽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下意識以為是袁術,急忙用袖口擦去眼淚,一轉身,沒想到看到的卻是方詞禮。

“方大人。”她聲音有些沙啞。

方詞禮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喉結微動:“你……哭了?”

“沒事。”陸青鳶勉強笑了一下,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去見了我父親,問了一直想問的話,也得到了答案,如今想來,倒也沒什麽遺憾了。”

她垂眸時,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水珠,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方詞禮不知她與陸執的恩恩怨怨,隻覺眼前的她與往日不同,多了幾分愁緒。

兩人並肩往皇城司大門走去。

深秋的夜風裹挾著寒意,陸青鳶來的時候比較匆忙,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襦裙。

每一陣風掠過,她都忍不住瑟縮一下。

方詞禮見狀,解下月白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似是怕她拒絕,說道:“披上吧,秋寒深重,莫要著涼。”

他的衣料帶著沉水香的氣息,有一種令人心靜的力量。

陸青鳶恍惚間將披風裹在身上,暖意從肩頭蔓延開來。

腳下的落葉被踩得咯吱作響,與遠處牢房傳來的哀嚎聲交織,皇城司的長廊在昏暗的燈籠下更顯陰森。

方詞禮卻盼著這條路能再長些,好讓他能多陪她走幾步。

“方大人收集證據,辛苦了。”陸青鳶突然打破沉默。

方詞禮搖頭輕笑:“有些證據是早年間偶然查到的,隻是陸執位高權重,又有太後庇護……”他頓了頓,又道,“這次是天時地利人和,學子群情激憤,陛下也需給天下一個交代。”

“那陛下會如何裁決?”陸青鳶攥緊披風問道。

“念在陸執多年功績,又是先皇顧命大臣,或能留得性命。但相位必是保不住了,京城也難容他,極有可能是,流放。”

“流放而已啊……”陸青鳶低聲呢喃。

方詞禮沒有聽清楚,還以為她是在為父親的事情而感到難過,正想勸慰幾句。

“謝謝方大人了。”陸青鳶突然抬起頭,對他笑了一下。

她是真的謝謝方詞禮。

原本她隻是賭一把,看能不能夠用科舉案將陸執打壓下去,沒想到方詞禮手裏還壓著幾件陸執的案子。

這些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甚至還有早年間,先皇還在位期間,陸執幫林太師排除異己,做下的事情。

方詞禮連這些都找到了。

陸青鳶的笑,落在了方詞禮的眼裏。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來,像是有鼓點在胸腔裏炸開,鬼使神差般快走幾步,擋在陸青鳶身前。

陸青鳶險些撞上他的胸膛,抬頭時眼尾還泛著紅,水霧朦朧的眸子讓方詞禮喉頭發緊。

“方大人?”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方詞禮深吸一口氣,緊張地握緊了拳頭:“我已向聖上請命,年後赴金陵任知縣。”

“去金陵?”陸青鳶一愣,“您放著京官不做,何苦去那偏遠之地?”

“為了你。”方詞禮突然逼近一步,“中秋那日,我無意間聽見你與鎮北侯談及和離。”

他見陸青鳶瞳孔驟縮,索性將話說開,“你說我並非君子也好,罵我早有圖謀也罷,不管你相信與否,我……我是歡喜你的。”

“我知道你與鎮北侯之間沒有感情,隻是太後賜婚,你不得不從罷了,也知道你向往江南,想去金陵長住。但大梁不許自立女戶,若你願意……”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溫熱的掌心隔著衣料傳來灼人的溫度:“陸姑娘,我想娶你。”

陸青鳶如遭雷擊,猛然從他手裏抽出手。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向來溫潤如玉的男子,此刻眼底裏卻藏著難以形容的瘋狂。

“方大人慎言!”

陸青鳶說完便要繞開他往前走。

“我是認真的!”

方詞禮再度繞到她的麵前,擋住了她的去路:“我一生皆為家族而活,從來就沒有為自己活過。可在你身上,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自由。”

陸青鳶隻覺得很可笑。

她自己都感覺不到自由。

“方大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陸青鳶無奈地搖頭,“你是方家的嫡長子,是未來的方家家主,方家是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

“我不在乎!我會安排好一切,我甚至可以不做官,去書院當個教書先生,也能度日。我隻問你——”他抬頭時,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若拋開一切枷鎖,你可願與我走?”

“我不願意!”陸青鳶斬釘截鐵,“方詞禮,你喜歡的不是我,而是想以我為借口,跳脫出家族的桎梏。枉你讀過這麽多聖賢書,卻連‘食其祿,不避其難;居其職,不委其責’的道理都不懂!北燕虎視眈眈,朝堂黨爭未休,陛下宵衣旰食,你卻要在此時掛冠而去?”

“再者,我與霍雁行的事情,與他人無關,暫且不說我們還未和離,就算真的和離了,我也斷不會為了立戶而委身於人。”

“你以為我弱質女流需要庇佑,實則是小覷了我。”

“我陸青鳶,從不需要依附他人而活。”

夜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在兩人之間打著旋兒。

“夫人!”

柏羽遠遠地瞧見陸青鳶和方詞禮就在離皇城司大門不遠的地方停住了,不知道在說什麽,他又不好上前去,隻好大著嗓門喊了一聲。

“夫人——走嗎?”

“方才失禮了,方大人莫怪,我先走了。”陸青鳶似乎是被柏羽這聲給叫回了理智,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轉身快步離去。

直到侯府的馬車走了很遠很遠,方詞禮仍立在原地,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

玄風鎮。

前幾日,霍雁行一行人抓到了一個北燕人,按照他所說的地點去抓同黨的時候,卻入了陷阱。

屋舍內安了炸藥。

炸藥引子被踩斷的瞬間,他本能地拽住飛廉往斜後方滾去,轟然巨響中,碎石擦著麵門劃過,左肩卻被飛濺的木片紮得血肉模糊。

醒來時,霍雁行盯著屋頂怔了片刻,突然問給他換藥的飛廉:“今日何日?”

“今日是十月十五了。”飛廉答道。

他睡了兩日。

從玄風鎮到京城,最快的馬也要五日。

“備馬,回京。”他快速起身,穿好外衣,大步往外走去。

“可是侯爺,您還受著傷呢,醫師讓您多養兩日。”飛廉不解,卻還是乖乖牽來了馬。

“無礙,我先行一步。你帶俘虜隨後啟程,務必活著押解進京。”

霍雁行翻身上馬,往京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