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黃雀

曜靈正要動手,不想外頭飛撲進來一人,將她腿手抱得死死的,哀求不止。

曜靈不必回頭,隻聽聲音便知道,是香玉到了。她不理會地上那人,隻將劍尖對準洪冉:“既然你娘求情,我便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想好了!說與不說,隻在這一回!”

洪冉竭力再掙,可曜靈的手中如有神力,他此刻竟掙脫不開,再看地下香玉,早已是哭得花容失色,滿頭滿臉,又是汗來又是淚。

“好吧,我說。”洪冉實在沒了辦法,隻得開口。

“你的事我隻大概知道,大頭領傳來的信裏說,你爹娘與宮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帶你去見祁媽媽,正好叫你了解下爹娘的前事。”

洪冉的話讓曜靈愈心驚,這福來社的大頭領究竟是誰?!怎麽會知道這許多秘密?!

京杭大運河上,洪家船隊身後大約一天路程的地方,一艘方艄正飛快地駛於水麵上,甲板上站著一人,身上冰青色長衣被風吹得鼓起,雅致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頭上的羊脂玉簪交相輝映,正午的陽光奔放地灑了上去,這人身上卻是纖塵不動,他站得筆直,如履於平地,整個人英爽之氣,奕奕逼人。

“世子爺!”叮當從艙裏出來,遠遠對著那豐度翩翩的背影,喚了一聲,岑殷聞言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又怎麽了?”

叮當一身杏色緞金夾繡三藍鬆鼠偷葡萄花邊,四則四合如意雲頭長衣,笑嘻嘻地捧著個彩漆山水人物托盤出來:“光天白日的,總站在那太陽底下做什麽?看將那皮曬黑了!”

岑殷輕輕一笑:“黑便黑了,怕什麽?”

叮當小腰兒一扭,嬌嗔道:“我不愛那黑炭哥兒,爺還是別曬了!這裏是我新調出來的荷花露,裏頭還灑了不少茉莉汁兒呢!”

岑殷點了點頭,大笑著道:“既然如此,將來我必好好替你尋個婆家。必讓那小廝皮白過粉麵!”

叮當切了一聲。隨即便一口啐去了地上。

岑殷又將頭轉去前頭,看了遠方一眼,口中喃喃道:“想不到他們走得倒快,前麵來人怎麽說?快到揚州了?”

叮當嗯了一聲,又見岑殷隻是不過來,不覺抱怨起來:“爺!你也心疼心疼我們下人吧!你是不怕曬了,我可當不得!才新開了一盒茉莉白香粉擦上了,若再黑了些,粉又要不夠用了!”

岑殷被她催得無法,隻得依言過來。接過她手裏杯盞呷了一口:“嗯,味道不壞!”

叮當撇嘴道:“我也隻能是不壞!若要好的。隻得到了杭州,將那 丫頭接過來才有!”

岑殷瞟她一眼,不說話。叮當自己憋了半天,反倒笑了出來,笑聲果然如清脆如銀製叮當,轉眼就撒下一地的碎屑似的。

回到艙裏,坐在一把蟠龍椅上。岑殷便問叮當:“宮裏有什麽消息沒有?太後那裏怎麽說?”

叮當正色回道:“我打聽過了,太後每日皆從路上探子那裏報回消息,一日也不肯放鬆。不過暫時沒別的動靜。皇上這幾日跟莊貴妃置了氣,也不去對方宮裏,太後要見皇上,皇上也不肯去。”

岑殷有些吃驚:“最近沒人見過皇上麽?”

叮當緩緩搖頭。

岑殷沉默下來,叮當細看其臉色,覺得有些陰沉,便不敢多說。

“我要去雲南的事。你可傳於寧王府裏知道了?”半晌,岑殷方才繼續道。

叮當點頭:“早半個月出門時,我就傳過信兒去了,他們倒回得晚,前幾日我才從鴿子身上取出回音來。寧王說,久未見世子了,也想念得很,聽得世子要去,簡直欣喜異常呢!”

岑殷斜順了上身,一手橫撐在桌上,一手撐住自己的臉,陷入沉思之中。

叮當不敢打擾,轉身進了裏艙,屋裏頓時安靜下來,連跟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似的。

一個小廝不知從哪裏繞了出來,悄悄走去叮當的身後 ,貼近她的耳朵,小聲道:“姐姐!世子爺怎麽了?

叮當本來手裏拿著把銀剪刀,正在修建花幾上的盆景,不妨冷不丁地出來一人,嚇了她一跳,剪刀便當地一聲,落到了地上。

“銅錘你找死啊!”

叮當回頭看,見是岑殷的貼身小廝,身喚銅錘的,心頭火起,順手就給對方頭上一個爆栗:“沒看我這裏有事!你想嚇死我不成?!”

銅錘正要喊疼,叮當一把捂住他的嘴,拽著他的耳朵,就將他從後麵艙門拖了出來。

“你今日敢是活膩了?”叮當氣呼呼地將銅錘拽上了甲板,怒叱道:“沒見爺正想事呢!你倒好,吵吵鬧鬧地,還害得我剪子也掉了!一會爺問起來,看我不直回了,叫他打你!”

銅錘摸了摸被對方扭得通紅的耳朵,不服回道:“怪道人說,院內有井防小口,便是禍少福星多。我哪裏吵鬧了?知道爺有事,我不是小聲問你的嘛?你自己膽小,將剪子掉了,倒反過來埋怨我!”

叮當星眼圓睜,怒抬玉手,銅錘看看不好,趕緊躲開到一丈之外,口中連聲求饒不止。

叮當看他一付可憐樣兒,忍不住撲嗤又笑了出來:“好個銀樣蠟槍頭!不中用的東西!” 銅錘一看她笑了,自己也陪著笑出來,知道沒事了,方才慢慢挨了過來。

“姐姐,到底爺有什麽事?我看自出門後,爺就沒舒心過,夜裏也總睡不好,不是長籲就是短歎,到底是怎麽了?再者,咱們才回京幾天?怎麽又要出門了?”

銅錘躲在船舷的陰影下,邊吃著叮當給他的醬肉夾燒餅,邊問道。

叮當歎氣皆搖頭:“你哪裏知道?說起來,爺也真是不易。人家都說,生在皇族大家,必是富貴必極,享用不盡的榮華了!哪裏知道,其實是如履薄冰,走錯一步,也是要掉腦袋的!”

銅錘嚼著燒餅,點頭附和道:“可不是?我就覺得爺還不如我呢!我有個夾肉的燒餅就能樂上半天。可 爺呢?我隻看著他,這半年來,沒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叮當歎了口氣,心想豈止半年,我跟爺也有幾年了,上千的日子下來,沒看他真心笑過。

銅錘將一個燒餅吃得幹幹淨淨,指縫裏的芝麻也舔完了,方才意猶未盡地讚道:“如今這個廚子不壞!若論起來,我也吃過上千的燒餅了,隻沒這個滋味好!尤其裏頭的醬肉,不甜不鹹,不淡不齁,他怎麽能做得這樣好呢?”

叮當本來滿心鬱悶,聽見銅錘這話倒一下笑了出來:“好個沒見識的小廝!吃個燒餅就好了?王府裏許多好東西你還沒見過呢!以後快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叫人聽見,笑 話你是小事,笑話爺帶了個鄉巴佬出來,可就壞了!”

銅錘不好意思地訕笑:“我本來就是鄉巴佬麽!若不是姐姐提攜我,爺身邊的哥哥又走了,哪裏能論得上我,幹這差事?”

叮當一聽,又生起氣來,於是銅錘頭上又中了個爆栗:“你是我親弟弟!怎麽咱倆心性一點兒不像?我這樣聰明伶俐,偏你就這樣蠢笨不長眼!整日說自己這樣不中,那樣不好!你怎麽不好了?也長長自己誌氣中不中?爺是什麽人?他肯留你,自然你有許多好處!爺見過的人,比你我吃過的飯加起來還多!你當爺是聽人兩句好話就輕易鬆口的?!”

銅錘心想你也太誇張了!爺才多大?怎麽會見過那許多人?

叮當看出他的心思來,白他一眼道:“王爺當年帶兵征戰時,爺雖年小,也是跟著沙場上走過一遭的!上萬的大軍站在爺麵前,你吃過上萬的飯沒有?!”

銅錘一聽便咋舌不已,上萬?他隻知道百,萬?那是什麽概念?!

叮當順手從袖子裏抽出條鵝黃洋縐金夾繡三藍風穿牡丹手帕來,輕輕擦了擦頭上的汗珠,心裏愈焦急起來

說實話她是不願意岑殷走一這趟的。

“太後知道爺才回來又要出去,會怎麽說?”臨出門時,她還在竭力勸阻岑殷,力求能讓他改變主意。

可惜的是,岑殷拿定主意之後,是不聽人勸的。

“怎麽說?她巴不得我走呢!上回她老人家就說過,既然這樣喜歡江南,不如長久住下,她願意下道懿旨,隨便封塊地給我,讓我逍遙自在地去快活。” 岑殷輕描淡寫,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叮當一下就呆住了,去江南?那京裏的老宅,還有王爺和王妃呢?

她眼巴巴地望著岑殷,可對方卻又不說話了。叮當知道,爺不說,自己就不能問,因此將嘴嘟了,不再出聲。

此時坐在這輕舟快艇上,叮當突然又想起這番對話來,不知怎麽的,她心中隱隱生出些不詳來,前路迷惘,不知將來會怎樣。

岑殷托腮沉思,太後目前是不知道,他的目的所在的。不過也隻是暫時不知道罷了。自己一上蜀道,太後想必就立刻會猜出來 自己要去找寧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