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章 賣好
叮當搖頭道:“這是哪裏的話?我的命是爺救下的,做什麽不是報恩?爺別總說這話了。倒是剛才那丫頭,她知道多少?能靠得住麽?”
岑殷垂下眼簾,杯子裏青碧色的茶水,好似剛才那一雙貓眼,其中各樣情愫,讓他難以拔出心來。
半晌,他方緩緩道:“靠不靠得住,得往後看。不過,從剛才談話中看,她口內不肯認,心裏卻是知道不少的。”
叮當想了想又道:“爺說要帶她出去,到底為誰?昨兒王妃的話,我聽得清楚,說叫各家都要看住這丫頭,不許她亂竄。爺如今反送她去寧王封地,豈不有意與太後做對?”
岑殷冷冷哼了一聲,道:“做不做對,太後有眼, 自己看罷了。反正這一路上,她老人家的眼線隻少不多。”
叮當心裏揣測對方用意,想了半日,緩緩又道:“莫非,爺是有意,要替太後看住尹家那丫頭麽?是要賣太後一個好意不成?”
岑殷越冷笑起來:“給太後賣好?我自問還沒慘到那個地步!”
叮當看其臉色不好,不敢再說下去,於是又將話題繞回到曜靈身上:“這丫頭看著倒不大,想來本事竟不小!隻看她小小年紀,竟有這個膽識,跟太後做對?!”
岑殷的臉色即刻便凝重起來,臉色微微緩和下來 ,點頭道:“嗯。不過她可不是一般的嬌小姐,你才剛剛隨我入京,她的事多有不知。過幾日你外頭逛逛去,打聽下采薇莊的尹掌櫃,便知一二了。”
叮當聽出來,岑殷的語氣中多有敬重,甚至隱隱還有幾分愛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疑多慮了,總之心裏有些做酸,說話的口氣便有些變樣:“爺說得她這樣好?怪道要幫她了。”
岑殷大笑起來。放下手裏甜白釉的茶鍾,直將眼睛看住叮當道:“怎麽你也學會這一招了?實說給你,拈酸這種事,實在不是你的長項,你就做出來,也不像樣。”
叮當臉騰地一下紅了個遍,嘴裏啐了一口。轉身走去了裏間。
岑殷自己笑了半天,再看窗下那株盆景,一時間竟也覺出許多不好來。當初自己是看上這東西哪一點了?歪七扭八的,怪模樣。
“世子爺在屋裏麽?”外頭進來個丫鬟。打扮得與別不同,銀紅縐紗白絹裏衫子。外頭大紅蕉布比甲,底下一條鵝黃縷金挑線紗裙,小小一張瓜子臉,柳眉杏目,身材嫋娜,臉上一付笑模樣。
岑殷一見是她。忙起身笑道:“元黃姐姐今兒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了?是母親有話吩咐麽?”
原來這丫鬟叫元黃,是在泓王妃身邊伺候的。
“世子爺難得回來,王妃說了,本該讓爺多休息會子,不過昨晚聽見叮當先叫太醫,後頭廚房裏又要湯要水地忙了一宿,心裏有些不安,怕是爺在外身子不好了?因此叫我過來看看。若爺走得動道,請爺過去說說話兒。”
岑殷嗬嗬笑道:“元黃姐姐越來越會說話了。這園子裏前後都是姐姐的眼線,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沒得說。我跟姐姐走一趟就是了。”
元黃笑著點頭,叮當早從裏間出來,似笑非笑地跟在岑殷後頭。元黃便道:“妹妹且留下,有我伺候爺,妹妹歇會子吧。”
叮當聞言,越將身子向前移了幾步,道:“姐姐不必替妹妹擔心,我身子好著呢!在外頭幾日幾夜不睡也是小事!爺在外慣了,許多習慣隻有我知,還是我跟著去吧。”
岑殷笑著回頭,點了點頭,然後轉過來對元黃道:“確實如此,怎敢勞動母親屋裏的姐姐來伺候我?叫她跟著吧。”
元黃到底是個丫鬟,因此不便再說,微笑道:“這樣也好,爺請吧。”
岑殷所在,乃泓王府東頭,王妃卻在最南邊,因此要穿過大半個園子,此時太陽炫目,岑殷和叮當還好,元黃因是個來回,走到一半時,頭上便沁出許多細幼的汗珠來。
“這天真熱!”元黃從袖口裏抽出一方鬆黃絹翠紋的羅帕來,輕輕在額頭上點了點。
叮當眼尖,看見後便暗中指於岑殷,岑殷便對元黃道:“這帕子不壞,顏色也好,王妃給的吧?”
元黃笑道:“一個爺,怎麽專在這些東西上留心?不過爺的眼光倒真不準,這不是王妃賞的。實是上回太後來,我跟著伺候,太後看了說天可憐見的,便叫李公公賞了這方帕子出來。”
叮當笑道:“姐姐好福氣!這可是禦用的貢品,我們隻好看看罷了。”
元黃得意不已,極小心地將那帕子收回去,催道:“別說閑話了,咱們快走吧。王妃早用過飯了,隻等爺過去說話呢!”
當下再無二話,三人很快趕到了王妃下處。院子外頭看著,門並不大,進去後才覺,裏頭很深,有三進平房院子。外頭一進空著,全部做空,庭院就顯得格外的敞蕩。
石板甬道上,排著一行大水缸,養著睡蓮,花事正濃,滿滿當當的小花朵,整整齊齊地開在小片綠葉上,端莊大雅。
庭院兩端排滿了花架子,上頭全是遲開的玫瑰,香氣襲人,再配上空處兩株丁香,熏得岑殷進門就先打了兩個噴嚏。
“好厲害的香味!” 岑殷接過叮當遞上來的玉色羅帕,捏了捏鼻子道:“母親還是這個心性,隻她自己受得了罷了。”
元黃笑笑不說話,穿過第一進,三人走到中間一進。
這才是泓王妃的正室,門頭上高懸著三個字:芬鬱居,是先帝的手筆,金光閃閃地,甚有下馬威之勢。
門口的水晶珠簾早已高高打起,幾個穿金帶銀的丫鬟笑著搶出來,皆道:“世子爺來了?快請快請!”
珠簾卷處,隻聞得一陣氤氤氳氳的蘭麝香,岑殷進去後又打了幾個噴嚏,方才覺得好些。
泓王妃正半倚在外間一張黃花梨卷草紋藤心羅漢床上,背後大紅金錢蟒靠背,中間荷花式黑漆小幾上,除茗碗痰盒等物外,便放滿了大小十餘隻小瓷罐,裏頭滿盛了各色各樣的蜜漬果子,王妃眯著眼,似正細細品味其中一款。
岑殷上前請安,王妃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道:“過來坐吧。”
岑殷皺起眉頭,走到左手邊,一排四張椅子,搭著八成新的石青彈墨椅袱,他揀打頭一張坐了,果然,走到近處,就聞見一股甜香,直衝人鼻竅,中人欲嘔。
王妃微張開眼睛,瞟了岑殷一眼,淡淡道:“回來了?什麽時候到家的?可去見過王爺沒有?”
岑殷忍住心裏厭惡,起身回道:“回母親的話,前日午後到家的。王爺其日正不在家,晚間回來,已去麵見過了。”
王妃點了點頭,又問道:“聽說你昨天去平恩寺了?我近日也沒精神,這樣的大事也不得出去,好在底下人打點得當,餘王妃知道我身子不好,想必也不怪罪。”
岑殷默默坐了下來,無法接話。
王妃見其不開口,便將本已闔上的眼睛睜了開來,細細打量過後,方道:“你昨晚帶了什麽人回來?聽說是個女人?”
岑殷淡淡道:“沒有什麽,不過是半路上遇見,她醉了,無法解酒,我隨手幫她一下罷了。”
王妃笑了起來,笑聲十分尖利,直通通地刺進岑殷的耳裏:“半路遇見?采薇莊的掌櫃,能叫你半路遇見,還帶回家來?”
看來大煙還沒將你的心智盡毀,你倒還有些頭腦,岑殷在心裏冷冷地想。
不過他依舊不肯開口,憑你怎麽去想吧。
王妃收起笑來,半晌方道:“你怎麽樣,我也不管,橫豎有你爹看著。再不濟,還有太後呢!昨兒去平恩寺,餘王妃必又傳了太後的什麽旨意出來吧?那女人自以為跟太後走得近,其實不過是太後手裏一把刀罷了,若無用時,一樣棄之如敝履!”
岑殷垂,隻管將自己一雙手看了個遍,卻還是不答。
好在王妃是才過足了癮的,心情正好,也就不跟他計較,隨口再問些此去沿途風情之類,岑殷這才一一回答,不過也是隨口胡縐,問者不在意,答者不經心。
最後,王妃打了個哈欠,岑殷立即起身:“母親想是倦了?兒子這就告辭了。”
王妃嗯了一聲,似睡非睡,有氣無力地答道:“你去吧。告訴外頭,我要睡一會子,元黃留下,別人自去吧。”
岑殷口中諾諾,慢慢退了出來,不料他才走到門口,王妃卻猛地抬起頭來,眼睛也隨之睜開條縫兒,雖隻這一條小縫,卻足夠放出凜冽的精光來。
“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不必我多說。我如今已是這樣,無可挽回,你爹也好不到哪裏。你若是個有誌氣的,正該振興家業!你也是姓岑的!怎麽就成不了大器?!整日這樣閑蕩,成個什麽體統?!還跟那種人攪在一起,莫非真要與太後做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