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李小蕙處於深深自責的時候,她的嫁衣已經送到了她的眼前。

李小蕙說她要穿用孔雀羽毛編製成的嫁衣,一隻孔雀身上尾毛才有多少,李小蕙以為織一件這樣的衣服,最少也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光,她盡可以拖著,沒想到,張柬之的妻子死去不過一周,她所要求的嫁衣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唐代嫁衣,紅男綠女,綠色的嫁衣層層疊疊套在她的身上,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光澤色彩,而那用孔雀羽毛編製成的衣服,是最外一層,當每一層衣服都交疊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看到一種奇異的色彩,明明是綠色的衣服,卻可以看出五彩的光芒。

李小蕙看著鏡中的女子,容顏依舊如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時候一樣,婉約漂亮,隻是眉宇間略微添了幾絲與新娘不符的愁態。

不管是慕易行還是駱鳴宇,在麵對張易之的時候,他們都顯得太過稚嫩了。

就算是縱橫天下灑脫放誕的大盜,和滿腹醫書隱忍不發的神醫,他們都沒有過在政治最核心的地方生存的經驗,他們的想法,都太過簡單了。

很快的,張易之就借口準備,將李小蕙軟禁起來,不僅她無法見到慕雲峰和駱鳴宇,甚至連她的母親韋氏和父親李顯也見不到。

李小蕙就像是個提線木偶,見不到外人,她就算手上有扳指,又有何用?

張易之也算得很清楚,在李小蕙從長安往洛陽來的這一路上,他派出的殺手無功而返,那個時候他就知道,想要消滅李小蕙絕對不能硬來,他要用不同的辦法,而且,出手要準,要一擊而中連根拔起。

公主下嫁宰相,也算是大唐王朝的大新聞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小蕙見到了已經久未露麵的太平公主。

她依然是高貴而美麗的公主,舉手投足充滿威儀,儼然是她母親的模樣。除了女皇之外,太平公主就是張易之第二需要服從的人。

“你毀了你的承諾。”太平公主看著李小蕙,如此說道。

“是,一年前我答應過我不會再回來,我也答應過,從此以後我便算是死了。”

“不過才過了一年的時間,你就回來了。”

李小蕙無奈,食言而肥這種事情,也並不是她想要做的,可她真的是無奈。去長安,非她所願,來洛陽,更是無奈之舉,不過,無論如何,她也的確是毀了自己再也不回來的承諾。

“既然你毀了你的承諾,我也就無法再幫助你。”太平公主道。

說罷,她轉身便走,她身上那若有若無卻又讓李小蕙感覺熟悉無比的香氣在空氣中飄逸,李小蕙的鼻子捕捉著這種香氣,那似乎是一種可以讓人大腦平靜的香味。

李小蕙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當時會說那麽一句話,但是當時那麽想到了,也便那麽說出來:“公主可還記得章懷太子?”

章懷太子,雖然公眾盛傳他與太平公主並非一母所生,不過他從小就與太平公主玩耍,兩人之間的情誼很深。

這個名字顯然對太平公主影響很大,李小蕙一提到這個名字,太平公主的臉色就變了,她問道:“你說什麽?”

“長公主,可還記得章懷太子?”

對於太平公主,利益權力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因為她已經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無須再為了這個而費盡心思。對於她來說,親情怕是最珍貴,卻也是最難得的。

幾個哥哥不是死於非命,就是被發配遠方,就算是近在眼前的,也被軟禁著,相見之時都痛苦。

章懷太子是太平從小的玩伴和親愛的哥哥,太平自然記憶深刻,當年章懷太子被逼自殺的時候,太平還躲起來傷心了好多天。

“長公主,你姓李,不姓武,而且,這天下很快就要落到那兩個人手裏了,公主難道就心甘情願?”李小蕙舔了舔嘴唇,道:“宮中形勢如何,公主比我更加清楚,若是那兩個人掌權,不管是武氏的子孫還是李氏的子孫,都要遭殃,小蕙的經曆不就是明證麽?長公主身份尊貴,是皇室的子孫,難道就甘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看著這天下落入那兩個僅憑美色就獲得高位的人手中?看著他們將李氏和武氏的子孫都屠殺殆盡?”

太平公主忽然笑了笑,道:“你怎麽可以確定我一定會被你說服?”

李小蕙將視線轉向太平公主的身後一名少女,道:“我是在看到她的時候,才有這個念頭的。”

那少女是太平公主的侍女,看模樣身材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長相也不是特別美,隻是一雙眼睛很有神。

“那雙眼睛,我太熟悉了。”李小蕙看著那少女,道:“當日我離開洛陽城的時候,有一個少女戴著那枚白玉扳指找到了我,她自稱是我,引開了大部分追殺我的人,她拚了命將扳指送到我手上,不僅之後她就死了。這一年多來我一直想不到她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不過現在我看到她之後,想起來了,那少女的長相,與她很像很像,她們就算不是一胎同胞,也是姐妹。”

李小蕙當然是在猜的,在看到那少女的容貌之後,她就猜測當年那冒充她的少女,是太平公主派出的。

“長公主,你將這枚扳指送到我手上,不會隻是讓我留著做個紀念那麽簡單吧?”

太平公主笑了笑,雖然已是年近中年,但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卻依然如少女一般單純,真是難以想象,在宮廷鬥爭這樣激烈而血腥的地方,她是如何保持那樣一種少女情懷的。

“早知你會想到,不過沒想到的是你居然是這麽想到的。”太平公主笑了笑,道:“那也不用我多說了,你要做的事情,我不會阻攔,也不會幫助,那是我的母親,不過那兩個男人,你們大可放心,他們不會帶給你們太大麻煩的。”

太平公主如此保證過,那就一定可以做到,因為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坐擁天下的公主,隻要她想動,這天下都有可能落在她手中。

太平公主自然知道到手的權利是絕對不能失去的,而如今那兩個男人的存在已經動搖了她的地位,太平公主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繼續下去的。

所有的人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都謀求到了最大的利益。

李小蕙依然是按照日期出嫁了,張柬之的夫人已經死了,她嫁或不嫁已經沒有多大分別。從前她是拚命地想辦法進到宮裏去,如今,該見的人已經見了,應該說的話也已經說了,李小蕙倒是巴不得快點從那個華麗的牢籠裏脫身。

新娘臉上沒有一絲的喜氣,同樣,新郎的臉上也沒有什麽歡快的表情,兩人都沉默不語,本來場麵浩大的婚禮,也就在不尷不尬間湊合過去了。而洛陽城中的百姓卻議論紛紛,皇室的女兒接二連三地出嫁,如此迅速,不知下一位公主會在什麽時候嫁人?

紅色的衣服脫下之後,張柬之內裏所穿的確是素白的衣服,他愣愣地盯著裝飾一新的房間,過了許久才歎了一口氣,道:“是我害死了她,她是為了我而死的。”

張柬之是重情重義的人,他現在猶自念念不忘已經死去的夫人。

李小蕙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他,可是說什麽似乎也不合適。因為那女子的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她自己身上,她能說什麽來安慰張柬之呢?空安慰的話是沒有用的,別的話,說什麽好?

張柬之卻開口了,他已經顯得蒼老了很多,宛若垂暮的老者。

“公主,崔玄暐早有此意,羽林軍將軍楊元琰也聽從公主號令,隻待時機一到,就可起事。”張柬之頭腦依然清晰,他道:“公主如今的安全已經是最大的問題,屬下早已經派了心腹將這周圍團團圍住,公主請放心,他們都是死士,絕對會誓死保護公主安全的。”

“為了我一個人,已經死了好多人,值得麽?”李小蕙抬起頭看著高聳的屋頂,屋內紅彤彤的燭光將房梁都照亮了。

就在此時,忽然塵土大作,屋頂上破開了一個大洞,從大洞中湧身跳下數人,均是黑衣黑巾,隻露著兩隻眼睛。

她還真是陰魂不散掃把星,走到哪兒,都能把刺客帶到哪兒。

換了旁人,見到這樣的場麵恐怕早就尖聲驚叫了,可是李小蕙已經見過了無數類似的事情,她在看到屋頂瓦片被打破露出一個大洞的時候,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真是沒有創意,每次都要砸房頂。”

如果說李小蕙可以平靜,那是因為她早已經見得多了,再嚇人的場景,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公主小心!”張柬之在見到屋頂洞開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起身,顧不得身份體麵,抱著李小蕙就向一旁躲,以免那些四下砸落的瓦片砸到李小蕙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