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夫人重重點了點頭,她真心替馨兒高興。有個木瀚卿這樣的癡情郎,是天下所有女子之夢想。馨兒雖千難萬險,幾近生死,但好在得了木瀚卿這樣的知心人,不離不棄,一心為她,也算是此生不悔,有了個圓滿。

這日之後,木瀚卿幾乎日日都要來土家看望馨兒,照拂她一二。不過月餘,馨兒終是清醒過來,漸漸的恢複了往日之風采。

封賞大典定在了三月二十。黃道吉日,最宜加封。辰時剛過,大監就走到大殿之外:“興!”

皇上高坐殿中,文武百官行過大禮,禮樂齊鳴,春光明媚,微風和煦,正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馨兒和木瀚卿一處站著,等待著皇上宣布封賞。

先得到賞賜的是黃將軍:“黃卿上前聽封!”

黃將軍聞言,側走一步,跪到了中間的甬道上:“臣在!”

“黃卿擊退熊月有功,即日加封一等,為正五品驍騎將軍!”

“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之後,皇上又賞賜了那些出力的副將副官,兵部一片和樂。而後才輪到馨兒和木瀚卿。木瀚卿得以官進兩級,成了七品掌案,但不能世襲。木瀚卿剛要謝恩站回去,就被皇上出言止住:“朕讓你起身了嗎?木卿?”

木瀚卿隻好又跪回來,側頭看了眼馨兒。皇上在鑾座上動了動身子,而後言道:“土卿上前聽封!”

“臣在!”馨兒跪到了甬道上。

“土卿屢立奇功,無畏生死,至純至孝,乃我大興女子之楷模。特封五品通直,不得世襲!”

“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頓了頓,笑道:“你二人之事朕已聽聞,這就賜你二人擇日完婚,可有異議?”

馨兒看向一側的木瀚卿,不知這事怎得還被皇上關注了,有些茫然。這次木瀚卿倒是反應快,馬上磕頭謝恩:“謝陛下賜婚,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大人站在馨兒近旁,小聲道:“土通直,快些謝恩啊!”

馨兒這才回過神來,依著木瀚卿的樣子也謝了恩。馨兒並不知曉,皇上會過問此事,跟魏輕言脫不開關係。馨兒中毒回了土家後,在昏迷之時魏輕言曾來看過馨兒幾次。魏輕言和土夫人談論馨兒的病,土夫人總不住歎氣,魏輕言追問何事她又不說。性子急的魏輕言,便走了魏大人的門路,從太醫院打聽出了馨兒的病況。魏輕言知曉了馨兒不能馬上為木家添丁一事,比土夫人還發愁。雖說木瀚卿不介意,可到底還有木家二老在,輕言擔心就這麽嫁過去,馨兒恐怕來日要過不太平。於是,魏輕言軟磨硬泡,硬是說動了五公主替馨兒求情。

五公主的婚事因為這場戰事受了不少影響,和親一事是不可能了。太後和皇上隻得為她再謀他人。皇上覺得他這個當哥哥的多少耽擱了妹妹的終身,對五公主的話不好不從。這才破天荒的給了馨兒和木瀚卿賜婚。這樣一來,縱使馨兒暫時沒有子嗣,也不會有人嚼舌根,木家二老更是不敢薄待了馨兒,不然就是有違皇命。

魏輕言這十八年來的計謀,可能隻用對了兩處,一處是對屋明哲窮追不舍,另一處就是為馨兒鋪平了最後一段路。正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後來魏大人退下了朝堂,魏輕言和屋明哲倒真是靠著和馨兒的關係,享了後半生的清福。人生在世,關鍵之處隻在幾步,一旦抓住,便可終身有靠。反之再聰慧之人,若是機會旁落,走上邪路,也隻有不歸的宿命,難以求得圓滿了。

“平身吧!”

皇上發了話,馨兒卻並未起身,拱了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木瀚卿見馨兒沒起,也隻得陪著。哪知馨兒一開口,又讓眾人捏了把汗:“陛下,臣請陛下廢止工匠離家之策,改為工匠造冊世襲,就如主事一般世襲來保守皇家之秘要可好?”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嘩然,這多年來一直實行的政令,剛走馬上任的土通直就要諫言改了它,皇上天顏難測,這也太大膽了!連魏大人都不敢附和,隻得在一旁直挺挺的立著,靜觀皇上變化。

果然,皇上未發一言,殿前在短暫的議論聲後,靜的出奇。沒料到,第一個附和開口的,居然是木瀚卿:“陛下,臣複議!臣和土通直去到隆陰,一路目睹了離家後匠人家中是何境況。有的老來失子,有的幼年成孤,還有的骨肉夫妻被迫兩地,無法相見,縱使嬋娟千裏,也比不上親人團聚啊!”

馨兒欣慰的看向木瀚卿,隻等皇上回話。

“世間萬物,有得有失,你二人為工匠請命,可願付出一二啊?”

“若陛下能讓工匠家人團聚,臣願聽憑陛下發落!”馨兒收了笑臉,正色上奏!

“臣也願!”

皇上被他二人說的心軟了,但好歹還要維護住顏麵,便道:“罷了,若你二人能做出新式水法,朕便應了。”

“陛下,臣這便可做出來,隻需筆墨,現下就能畫出製式。”馨兒拱手回道。

“噢?土卿昏迷一月,還得了新水法不成?來人啊,上筆墨!”

皇上和滿朝文武皆不知曉,土家大兒子土興邦在熊月時早已學會了新水法的製式。在馨兒回到土家時,勞累過度的土興邦已然恢複了。待到馨兒醒來後,她心中記掛著行宮的事,早早就請教過這位名義上的大哥,現在莫說是土洪手劄上的水法,就是比那個更難上十倍的,也是擋不住馨兒的。

筆墨上來,馨兒起身作畫,片刻之後,便呈給了皇上。

結果自然是龍顏大悅,加之皇上已說了賭注,不得不應下了馨兒和木瀚卿的請求,下了道聖旨,責令立秋過後,去到北地的工匠可分批回還,以便為頭痛痊愈的太後積德添壽。

文武百官見皇上鬆了口,他們也知曉這是個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更覺馨兒是皇上得意的紅人,錦上添花的集體下跪,又肯定了一番馨兒的作為,當然重點是猛誇了皇上,恨不得將這位年輕的帝王捧成了千古一帝。太史官更是當下就大書特書,非要將這段傳承百代不可。

就這樣,大興工匠離家的苛政,由於一個冒牌女主事的存在,永遠的成為了過去。馨兒和木瀚卿,又過上了吃飯睡覺修園子,日常撮合屋明哲的日子。

及到秋日裏,木瀚卿和馨兒迎來了大婚之期。來參加二人婚禮的大有人在,木家的門檻都要被踩壞了。土家也熱鬧的緊,趕來送親的不止有馨兒本家父母姐妹,還有一眾好友同僚。就連馨兒救助過的孔小哥,漁村裏的老夫婦,郝工匠的遺孀都來了。那山中的獵戶,也帶著小兒子一道來觀禮。土夫人和土興邦替馨兒招呼客人,忙得不可開交。

魏輕言一直在閨房中陪著馨兒梳洗打扮,還叫來了全雲寧城最難請的梳頭人——雲寧府尹夫人。府尹大人乃是寒門出身,和府尹夫人相識於微時,二人成親之後,府尹大人科舉得中,一路青雲直上,羨煞了許多貴族出身的官員。而府尹夫人治家有方,還兒女雙全,她和府尹大人,是在馨兒與木瀚卿之前的一段佳話。誰家若能請到她給新娘子梳頭,那必是旺夫益子的好兆頭。魏輕言可是三請四請,加之府尹夫人被馨兒和木瀚卿之間的故事所感動,才抽了身來親自給馨兒梳頭的。

馨兒換上喜服,大紅色映著她的麵龐,加了珠翠鳳冠,襯得人貴氣異常,絲毫不像是個市井出身之人。一旁的魏輕言見了,說笑道:“土丫頭,你這樣子,可是要迷到木哥哥了呢?”

府尹夫人挪揄魏輕言:“怎得還叫土丫頭?今日起,要叫木少夫人了。你和屋家兒子也快成親了吧?”

魏輕言臉紅,點頭含笑低聲道:“已過了聘禮,年下就是婚禮了。”

“想不到,我們魏大小姐也有臉紅的時候!”府尹夫人慣會玩笑,魏輕言又是她喜愛的後輩,不免多說了些。

兩個人說的熱鬧,一旁的新娘子卻悶悶不語。府尹夫人見她這樣,以為馨兒是想自家親娘,趕忙差了人:“你可是想你娘了?來人,去把洪夫人請來,要給新娘子蓋蓋頭的。”

香秀領了府尹夫人的令,出去尋人了。但馨兒還是悶悶的,拉了那府尹夫人道:“夫人,我想詢問下,隆陰的事如何了?”

府尹夫人長歎一口氣:“大喜的日子,你怎得還惦記起這個了?該抓的全抓了,你快些把胭脂上了唇,你娘就要來蓋蓋頭了。”

馨兒這才露了笑,原是前日裏孔小哥等人來訪,提到隆陰之事,馨兒忙於籌備婚禮,也未騰出空去,一直懸著心,這下問清了,終是再無掛念。開心的由她娘蒙了蓋頭,坐上了去往木家的喜轎……

三年過後,木瀚卿和馨兒恩愛如初,魏輕言則已為屋明哲添了個兒子。土家長子土興邦接過了世襲的主事一職,與馨兒等人共同擔起興建京郊行宮之責,圓滿的將此曠世奇園做成。皇上也穩坐了江上,沒有了內憂外困,大興百姓比之前更加富庶,退下來的工匠們轉入民間,大興的民間造園也得到了極大發展,能工巧匠們將大興各大郡縣都做出了應有之風格,或古樸或華麗,每座城池都別有一番滋味。就連嫁給了左丞之子的五公主,也愛上了四處遊曆,帶著駙馬走遍了大興山水,還給馨兒帶回不少新圖樣。

後馨兒在五十歲上退下朝堂,而後又二十餘年,她和木瀚卿雙雙壽終正寢,合葬在了雲寧西郊的木家祖墳中,留下了一雙兒女,繼承了木家造園之術。

晚年時,馨兒閑來無事,將她畢生鑽研的造園之法及生平趣事,連同《牧園》裏的內容重新集結一書,名曰《主事之言》。從此大興工匠莫不拜讀此書,一直留存在土木屋三家之間的好些秘法就此流出。一代代工匠用書中所學,堅守著“匠人守國”之責,延續了大興王朝三百餘年。至於那本惹出了無數禍端的《牧園》,已成了話本先生們最愛說的故事,馨兒和木瀚卿的一生,就這樣在茶樓酒肆中被道盡了。再無一人見過真正的《牧園》,有人說它被燒了,還有人說本就沒有過這本書,不過是說書先生為了講話本而編出來的。就此,《牧園》徹底在坊間銷聲匿跡,留在世人心間的,隻有馨兒在世時的一段傳奇。

有道是:匠人守國跨三代,代代皆有人才出,真假身份無需辨,隻留餘香贈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