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將軍雖已是年過不惑,但平日裏從未放棄練武,身體強健更勝常人,雖隻有一屏風遮擋,但隻是掩住口鼻,黃將軍竟也未覺身子有何不妥。木瀚卿和他交談,不過是咳了兩聲而已,與之前無異。黃將軍見瘴氣散了,便令眾人道:“都出來吧,無事了,無事了!”

躺在地上的人被現身的人七手八腳的抬出去找隨軍郎中,黃將軍擔心瘴氣再來,便帶著馨兒他們自去了外頭查看。這一看不要緊,瘴氣過後之慘狀,讓人觸目驚心。

遍地都是被瘴氣熏倒的人,有的中毒深些,昏了過去,有的中毒淺些,還清醒著。但頭臉上卻出了鮮紅的疹子,好似起了天花一般。出了疹子的人疼急了,見黃將軍帶人來了,不住的伸手去抓他們的腳踝:“土掌案,我疼,我好疼~啊~”一個平日裏總愛玩笑的小兵抓著馨兒的腳,不住的嚎叫,身子抽搐成了一個團,再沒有了生氣。馨兒記得,他跟馨兒提過,過了年下,他就滿十七了,算來比馨兒還小了一歲。

馨兒心疼這小兵,想蹲身扶他一把,被木瀚卿抓手攔住:“不可!”

“為何不可?”

木瀚卿看馨兒神色,歎氣道:“他中的乃是山林瘴氣之毒,我從小長在奇花異草之間,你也知我稍碰些瘴氣毒會無事。可你不同,這瘴氣好生厲害,看那疹子都滲人。還是我來扶他吧,你且停手,莫要傷了自己。”

馨兒無法,加之木瀚卿所言非虛,她不好再多反駁,便直起身子,將帕子遞給木瀚卿圍手,木瀚卿接過後,小心翼翼的去扶那小兵。

小兵借了力,本想起身,卻渾身無力,視線也模糊了,身子千金重,說什麽都起不來了,喊聲也越來越弱:“我疼~我疼~”

眼見他漸漸沒了氣息,馨兒掩麵而泣。木瀚卿見馨兒如此,加之遍地都是如小兵一般的哀嚎之人,也跟著紅了眼。這瘴氣著實厲害,凡當時在外之人,吸入了就倒地不起,又跑不出去,隻得在原地不停受瘴氣的折磨。

好在呆在帳子裏未出來的人還無甚大礙,此時也管不了什麽等級之分了。大家依著木瀚卿的做法,都包了手去抬人,隻要還有一口氣在,都往那隨軍郎中的帳子裏送。不多時,郎中的帳子裏就人滿為患,還沒被醫治到的,隻好躺在帳外的地上等著,又有那麽幾位沒等到郎中的銀針,就自咽了氣。

黃將軍見了軍士們的狀況,心中戚戚然。回身道:“諸位,可知這瘴氣是從何而來?”

無人作答。

“罷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曾聞聽熊月人有一種巫術,能引來山林瘴氣,也不知是否為此因。若要知內情如何,必要到城牆上一觀才可,哪位願與我同往啊?”

木瀚卿首當其衝:“我去!”馨兒當然也不放心木瀚卿,二人都跟著黃將軍走了。未走出多遠,屋明哲自呆在軍中有些發怯,便也跟著來了。

四人從大營到城牆沒走多久,幸而城中百姓在大興軍剛來時就已疏散殆盡,這才沒甚死傷。但上了城牆,一切就都變了:守衛們橫七豎八都躺在城牆上,有兩個已經咽了氣,滿臉都疹子讓人遠看都像個紅癩子。另外的比那營帳中倒地的人還要重些,一個個的漢子疼到不停掉淚。勉強有兩個還能言語,黃將軍便在他身側蹲下身來。

“哪裏來的瘴氣,你可知曉啊?”黃將軍問出這話時,跟他往日全然不同,聲音柔和了許多,還帶著一絲心痛。

“將軍…”那守衛剛說完,就喘了起來,木瀚卿裹了帕子給他順背,半晌,他才勉強能說成句:“將軍,那熊月人好似用了邪術~我等在城牆之上,隻見有一人在熊月軍中穿得花花綠綠的,手裏拿了什麽,在他們營帳前舞來舞去。”守衛說完,又一通咳。

“你莫焦急,慢慢說。”黃將軍也套了帕子,拍了拍那守衛。

“那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好像還戴了個滿頭是羽毛的帽子。後來,就不知哪裏突然起了風,一團子的白煙就朝咱們這竄過來了~咳咳~”

守衛又倒了幾口氣:“本來,小的們都以為就是下霧了,沒成想,這霧有毒,來了後,小的和小的這幫弟兄就動彈不得了~想送個信給將軍,也是不能啊~”

馨兒聽他說完,忽而想起之前在土洪那本有關熊月的手劄中似提過此事,便蹲身問道:“大哥,那穿得花花綠綠的熊月人,你可能看清長相?”

“離的如此遠,我可看不清。但遠看都知,那人的臉好生奇怪,不黃不白的。”

“是否是赭石色的臉孔?”馨兒又問。

“赭石色為何色?”

“那人臉像不像枯樹皮子色?”

守衛道:“的確如此~不像個活人該有的顏色。咳咳咳~”

馨兒聽完,轉頭對黃將軍道:“黃將軍,煩勞您快些將這城牆上守衛處置了,下官有一事,必要跟您言明。”

黃將軍點點頭,差了屋明哲回去送信,叫了人手來把這些守衛救了下去,而後又頂替上了他人。處置完畢,才敢跟馨兒借一步說話。

“黃將軍,那守衛所言之人,應是熊月巫師!”

黃將軍看向馨兒:“你怎斷出此事的?”

“家父有一本記載熊月風情的手劄,內裏曾提到過熊月巫師的打扮。熊月巫師常年跟各類毒物打交道,臉色早就成了赭石色。再加守衛所說那打扮,必是這類人無疑。”

“可巫師和瘴氣有何關聯?難道傳聞中熊月人會巫術是真的?”黃將軍隨先前在軍中提到了熊月巫術,但他本人從不信甚鬼神之說,對此事難免存疑。

木瀚卿聽馨兒說,也想起了之前木老主事跟他說過的事。出發前夜,木老主事曾跟兒子說,在湖嶺要避免上山,隻因林中有瘴氣,雖他的體質不至於中毒,但還是避開些好,尤其是不要讓土家姑娘去。還說過熊月有異人,能利用風向變化,把臨近郡縣的瘴氣引往他方,莫非說的就是熊月巫師?

想到這,木瀚卿打斷馨兒,對黃將軍道:“黃將軍,土主事所言不虛。熊月確有人會利用風向變化引到瘴氣。您想想,今日晨起無風,是否是晌午過後才起了風,而那風正是吹向我等營帳的。”

黃將軍略一回憶,還真是如此,之前的半日並無瘴氣。

馨兒又補說道:“就是了,家父也提過巫師引瘴氣一事。依下官所見,怕是他們引來的,就是湖嶺的瘴氣。”

黃將軍想起有一軍士在湖嶺時曾誤入林中,回來後跟現下裏守衛們的症狀極其類似,便全信了,但兩軍交戰,不好坐以待斃,這瘴氣,他又沒有破解之法,便隻好問馨兒和木瀚卿:“瘴氣可有解法?”

二人同時搖頭:“並無!”

“那要如何自處?”

馨兒歎了氣:“隻能呆在帳中,想法子阻擋住進賬的瘴氣,盡力不要出來。待散去再說。”

死馬當活馬醫了,黃將軍隻得采納了這個建議。一回了大營,他就下令將軍中帶來的熟牛皮子都割成了條,派了人分發下去,好堵住帳子的縫隙,免得那瘴氣竄入。又親去了趟郎中的帳子,讓他務必煎熬些清熱解毒之湯水,好讓眾人有個預防。郎中忙著給中毒的軍士施針,連胳膊都要抬不起了。軍中草藥有限,得緊著中毒的人用,郎中表麵應和著,卻並未吩咐貼身小童去做。

黃將軍無奈,隻得退出帳子,傳令下去讓大家不要輕易出帳子,又去灶房讓廚子熬了好些綠豆湯給沒中毒的軍士也灌了一碗,這才稍安心的去歇下了。奇怪的是夜裏並未再來瘴氣,平安無事。

眾人以為事情就這般過了,翌日開始鼓舞精神,想著能再戰一番,還鼓動著黃將軍帶眾人去罵陣,好解解前日同袍死傷之怒氣。可午時一過,風向突變,因一時鬆懈而呆在外頭的兵士,又添了一波死傷。

一連三日,熊月人未費一兵一卒,就憑著每日一遍的瘴氣,大搓了大興士氣。營帳中的軍士憂心忡忡,連出恭都要算好了時辰。可風向的變化總有些微差異,稍一疏忽,便又有人在出恭途中中了招。

黃將軍整日困在大帳中,一籌莫展。他也想過趁夜去偷襲熊月大營,可一到晚上,不知怎得就有一團瘴氣擋在熊月大營之外,旁的路上又不好大規模繞路強攻,黃將軍無計可施,隻得再次召來眾人商議:“諸位,我等被困帳中多日,與那熊月僵持不下。若再這樣下去,怕是日久生變。雖現下那熊月人畏懼城牆上的機括,不敢胡亂來偷襲,可這日日刮風,也不知要刮到何時。待到梅雄的糧草耗完,或是熊月再想出別的陰損法子,我等便危險了!”

眾人沉默,不知如何應答。半晌,還是馨兒先起了頭:“黃將軍,既然此事都因那巫師所起,不若隻想法子擒住此人,自可解了眼下之困。”

“擒賊先擒王的確沒錯。可那巫師成日像個寶貝一般的被熊月人護著,要近他的身可不容易,縱然我大興有強弩,可兩邊大營相隔甚遠,讓目力好的守衛勉強瞭望還可,若要用強弩擊退巫師,也夠不到。”

馨兒長歎一聲氣,一個不察,將手邊幾案上的一個青銅小盤碰到地上。木瀚卿一麵幫忙撿起,一麵朝著黃將軍道:“將軍,您莫要見怪,這總是毛手毛腳的。”

不想馨兒卻按住了木瀚卿的手:“別動!”

“土掌案,又怎得了?可是有了法子?”黃將軍和馨兒共事已有了些時日,他本就為官多年,看人有一套,對馨兒動不動就將無意之事穿到有意為之這套路子,也是有點摸透了。

馨兒蹲身看了看那青銅盤,而後朝黃將軍拱了拱手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