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這般,要麽就別見木公子了吧?”香秀為土夫人考慮,出言相勸。

土夫人擦了擦眼淚,放開了茂兒,對金玲道:“去把木公子請進來吧。”

木瀚卿進到堂屋時,見這土家眾人從主人到侍女全都掛了淚,連他家小少爺也是鼻頭哭的通紅,就察覺事情有異。他本是想要來再勸土夫人去敲驚堂鼓,這下土家不利,木瀚卿隻得換了口氣開口:“土夫人,府上這是出了何事啊?”

土夫人和香秀等人也不言語,沉默片刻,倒是茂兒開了口:“二姐姐歿了~嗚嗚~”

木瀚卿聞言,也是一驚,想要說聲節哀順便,土夫人卻先開了口:“金玲,把小少爺帶下去,我要和木少爺說話,他不便在此處。”

木瀚卿合了嘴,靜看著金玲把茂兒帶出了堂屋。土夫人讓香秀去看茶,她則明知故問木瀚卿的來意:“木主事,今日來寒舍所謂何事啊?”

木瀚卿剛聽了茂兒的話,已知曉土玲瓏出了事,他心中有了主意,便先藏起了自己的打算,重又找了由頭道:“土夫人,瀚卿冒昧相問。府上二小姐她…”

土夫人看了一眼木瀚卿,他必是已猜到了。人死為大,土玲瓏的事情也是瞞不住了,且茂兒已說漏了嘴,還不若全數說出的好:“沒錯,茂兒說得對,玲瓏她已經不在了。”土夫人提到土玲瓏,止不住自己的眼淚,掏了帕子又擦起來。

“您要保重身子,節哀順便啊。”木瀚卿知趣的沒有再深問土玲瓏的死因,而是畫風一轉,提起了洪馨兒:“土夫人,您已經失去了一個親女兒,可不能再失去另一個了,不然土家無人能再頂門立戶,馨兒死後,茂兒和您也是活不成了。”

木瀚卿一語中的,馨兒已被判了斬首,若是土玲瓏還活著,回到了土家,那土家尚可遮掩過去,不被牽連。可現下土玲瓏已成了泉下之鬼,馨兒死後,土家便無人可做主事,那按照律法,土家便又走到了老路上。土夫人要保住兒子,不得不出手的。就算土玲瓏的出走並不光彩,土夫人必得跟皇上言明種種,但隻要馨兒能活著,土家最多顏麵盡失,人還是沒有大礙的。

是要沒有臉麵的活,還是要死守著臉麵去死,為母則剛之人,必會挑中前者。死者再要名譽,也越不過生者的煙火日子去。

土夫人緩緩起身,走到木瀚卿身側:“你放心回去,一會兒我自去趟洪家,商議下過繼馨兒的事。”

“您~願意為馨兒去敲驚堂鼓了?”木瀚卿想的計策,就是讓土夫人在皇上麵前承認土家願意過繼馨兒,這樣一來,馨兒就也算了土家的小姐,皇上要特赦馨兒,也有了個便宜的理由。他和土夫人想到了一處,還真是難得。好在土夫人終是應下了,木瀚卿也知馨兒有了救回之可能,對著土夫人是千恩萬謝。土夫人急著去商量過繼一事,也不想多留木瀚卿,木瀚卿知趣的當下就告辭了。

木瀚卿並未歸家,而是走去了雲寧府想要見見馨兒。在外漂泊了數月的木瀚卿,見那兩個衙役不準他進去,還懂得掏銀子辦事了。可那二位衙役一分麵子都不想賣給他,還是攔著木瀚卿不讓他進,撕扯之際,那位被屋老主事買通的衙役拎著食盒出來了。

木瀚卿一眼看出那食盒的描花不應是衙役所用的,便攔了人問道:“衙役大哥,敢問這食盒是何人送來的?”

衙役看看木瀚卿,一把拽開他的手:“莫不是個失心瘋的?連衙役都敢攔!”

如此這般,木瀚卿錯過了能見馨兒一麵的機緣,隻好又跟守門的兩位衙役打探:“二位大哥,洪馨兒幾時處斬啊?”

“看你這樣子,是對那小販有情不成?來來回回的問。明日午時三刻,雲寧刑場問斬!”

木瀚卿道了謝,自回去了。路過鐵匠鋪子時,還買了把尖鏟子回去。他想著若土夫人去敲驚堂鼓不成,便要拚個魚死網破,也要救出馨兒。

土夫人在木瀚卿走後,馬不停蹄的去了洪家。洪家二老這幾日都沒吃什麽,人消瘦了不少。聽得土夫人願為他家馨兒敲驚堂鼓,洪家夫婦沒有不謝的道理。就算是要過繼給土家,隻要馨兒能安好活著,那也就不再計較了。

土夫人感念馨兒對土家大恩,還提出來日不用馨兒侍奉她於床前,待到馨兒婚配之後,要回娘家便自回洪家便好,隻是要入了土家族譜,並改了姓名,做實了過繼一事,免得日後陛下有查,再生出事端。

這一番折騰下來,已是未時了。按大興律法,午時之前才能去敲驚堂鼓,土夫人不得已,隻得來日起早前去。洪家夫婦含淚將土夫人送走,心中還是忐忑,二人商量一番,決定明日還是要去刑場的,萬一土夫人不成,也好見上自家女兒最後一麵。馨兒她娘提起明日的刑場,又灑了些淚。要不是洪家小妹星兒給爹娘熬了些粥,他二人恐怕又要水米不進了。

翌日寅末,土夫人現身在驚堂鼓前。鼓聲陣陣,引得那成日裏隻顧偷睡的看鼓內監不得不開了東側門:“這麽早,誰啊?”內監半睜開眼睛,用眼縫瞟了瞟土夫人:“知道這是驚堂鼓嗎?這多早晚的,你就敢隨便敲?不怕擾了陛下?”言罷,那內監還朝著宮門裏拱了拱手。

土夫人知趣的遞了銀子:“煩勞內監通傳一聲,就說前主事土洪之妻土黃氏求見陛下,要說前日假主事之冤屈。”

馨兒的事情早就傳遍宮闈,這內監也有耳聞,他掂掂手上的那錠銀子,又看看土夫人,不好再怠慢了,對土夫人道:“你且等一等,我自去通傳。”

土夫人在宮外等了一個多時辰,這天也已入了冬,涼意襲來,土夫人不住搓手,香秀拿了手爐來,也已是早涼了,沒甚用處。

“夫人,到車裏坐坐吧,天涼。”

土夫人搖頭:“你若冷了,自上去吧。”香秀也替馨兒擔心著,放回了手爐,就又來陪著土夫人等候。

皇宮的東側門再一次開了,這次來的,是個品級稍高的內監:“是土夫人吧!撒家帶您去思明殿,皇上還沒下朝,您且在殿內稍等。”

土夫人道謝行禮,隻身一人被讓進宮門。香秀被攔下,土夫人回頭示意她不要鬧,必會無事而回。

到了思明殿,土夫人也不得坐下,站到腳酸時,皇上下朝來了。

“下婦土黃氏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土夫人跪地行了大禮,不敢起身。

“土黃氏平身。聽得你有冤屈敲了驚堂鼓,所謂何事,細細道來。”

土夫人起身,低眉順眼,不緩不急的將土玲瓏私奔出走,洪馨兒頂替入宮之事說了個齊全,至於什麽禮義廉恥,此時可顧不得了。

“即便你說那洪馨兒和你女兒之事屬實,可那小販到底不是土家人,還是犯了欺君之罪,罪難饒恕!”

“陛下!”土夫人又跪倒在地:“下婦自從失女,全靠洪馨兒照料。她每日不論當差多煩累,都必要為下婦按頭按肩,捏背捶腿的。平日飲食用度,也都是先將好食之物讓下婦先挑。她來土家近一載,所得俸銀賞賜,自己未留分毫,全孝敬了下婦和洪家夫婦。也是青春年華之人,卻連件新衣裳都舍不得給自己做,除了朝衣,全穿得是下婦親女和下人們的舊物。釵環首飾也不講究,連胭脂水粉都是魏家小姐給的。早過了及笄之年,一分嫁妝都沒未自己攢下,頂差前她在洪家操勞,頂差後又為我土家用命。寒來暑往,不辭辛苦的以女兒身在工部摸爬滾打,多少夜為修園不眠不休。陛下,試問大興如她這般年紀之女子,又有幾人能做到這般呢?”

土夫人邊說著,漸漸輕聲啜泣。這一番話情真意切,皇上也有些動容,言道:“朕也知洪馨兒是個難得之奇才,經你一說,原還有如此出挑之品格。確能為我大興女子之表率,但她終不是土家人,朕不好為一人而壞了法度的。”

“陛下。”土夫人擦了淚,連磕了三個頭:“陛下,我願過繼洪馨兒為親生女兒,求陛下饒她一命!”

“你~你為何不早些過繼她!”

“下婦糊塗啊!下婦還一心念著那丟盡土家臉麵的親女,這才遲遲不願過繼。若陛下要罰要剮,就讓下婦擔著吧!隻要陛下放過馨兒,下婦願傾盡所有,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皇上的親娘在前朝也隻是個貴人,當年太後如何為他算計周旋,皇上全是知曉的。親生之子血濃於水,確實非他人所比。土夫人這說辭,雖讓皇上頗為氣憤,但也實屬人之常情。外加連日來五公主旁敲側擊的勸和皇上,皇上心軟愛才,終是擺了手:“來人啊,傳朕口諭。著,東市小販洪馨兒人品出眾,朕甚慰之,特赦無罪,過繼入土家,官複原職!”

土夫人剛要謝恩,皇上又下了道口諭:“著,土黃氏教女不利,罰土家良田五十畝!”

“下婦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土夫人喜極而泣,皇上揮手示意她退下,土夫人這才走出思明殿。一路回來,腳步輕快不少,到得宮門外,香秀急忙道:“夫人,您怎得才出來啊,馨兒午時三刻就要問斬了!”

“現下是何時辰了?”

“已是午初了!”

“快上車香秀,去刑場!”

土夫人和香秀急著去刑場,皇上派出的內監也已騎了快馬從皇宮後門出來了。傳令內監一路飛馳,生怕趕不及救人。

與此同時,木瀚卿和洪馨兒爹娘早已到了刑場。午時剛過,馨兒就被帶到了刑場,跪到了斷頭台上。

“馨兒~馨兒~”洪家人看自家女兒還是無人來救,已是哭的泣不成聲。

洪馨兒從台上看到了爹娘,不住的搖頭,示意他們不要接近自己,以免惹來事端。一旁看到此情景的木瀚卿,越發心疼馨兒。他緊了緊別在後腰的斧頭和藏在袖中的鏟頭,奮力撥開人群,衝到前麵:“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