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瀚卿伸手扒在了幾案上,這才穩住自身,緩緩抬頭開口道:“何日問斬啊?”

“兩日之後。”土夫人說到馨兒,又哭了一通。

木瀚卿鼻內已酸,但他心上人命在旦夕,木瀚卿不能隻顧自己一味掉淚。還有兩日之期,那便是還有轉機之時,木瀚卿學著馨兒扣破了手掌,連心之痛讓他鎮靜下來。

土夫人見木瀚卿手上流血,喊香秀來為他包紮上藥,木瀚卿隻一擺手:“土夫人,不用麻煩了。瀚卿這並不嚴重。瀚卿能否鬥膽一問,土小姐當日離家出走,是否還有他因?若能言明,瀚卿或許有法子救馨兒。”

土夫人顧著玲瓏和土家的顏麵,本不想將醜事說與外人聽。即便是馨兒認罪之時,也未言明土玲瓏出走實為私奔,就是不想讓土家蒙羞,怕有朝一日玲瓏歸來,清譽受損,難以為繼。但木瀚卿追問,又說是有法子救馨兒,土夫人便模糊言道:“這~這要我怎說呢?”土夫人擦了下額角滲出的冷汗:“玲瓏走時,還帶了外人。”

木瀚卿和洪馨兒一樣,都是聰慧之人。往日裏因他養在府裏,不通太多人情世故,可這番去了隆陰,和馨兒曆經種種,早就被曆練通達了。土夫人所言外人,木瀚卿已是猜到,必是男子。想來土玲瓏是私奔走的,難怪當日他詢問馨兒土玲瓏出走誘因時,馨兒隻說了不想當主事,再問就是支支吾吾的。

私奔對於女子而言,卻是個無法言說之恥。

木瀚卿繞過私奔二字,直言道:“土夫人。瀚卿知您是心疼土小姐,才不願將頂替的事全數解釋清楚。可要救馨兒,非得您去擊打驚堂鼓,再講土小姐出走細因說清,皇上對馨兒的一片孝心有感,或可求得特赦。若您不肯講清土小姐的作為,怕是馨兒真要不能活命了。”

這法子,土夫人並非沒有想過。敲擊驚堂鼓是大興百姓一種直告禦狀的方式,隻要在皇宮東門上去敲驚堂鼓,皇上必是要見告狀人的。這也是雲寧城內百姓的一項特權,為的就是最大程度的杜絕冤案。正是有雲寧府尹和驚堂鼓兩廂裏威懾配合,雲寧城中才安樂無比。可要敲驚堂鼓,就不能有一點隱瞞聖聽,否則被查後,將被全家處死。要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很少有一家老幼一件丟人事都沒有的人家,雲寧百姓安居樂業的多了,本就沒有什麽太大的冤屈哭訴,麵見個聖上還要搞到一家子的事情眾人皆知,可就不好再放下臉皮了。故而驚堂木一年也不過兩三個人去敲。

土夫人正是顧著土玲瓏的臉麵,才沒有去敲驚堂木。木瀚卿又來提,她的心已是亂了。前日土夫人還夢到玲瓏回來了,且有小廝回報尋得了玲瓏蹤跡,正待確認。土夫人再怎麽愛重馨兒,也越不過自家親女兒去,總還想著土玲瓏有歸來之時的。土夫人盤算著,若是馨兒真的救不回,找到玲瓏就把她接回家來,五花大綁也要讓玲瓏接了主事。這樣土家就保住了,馨兒的事也不會牽連到她的女兒了。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土夫人也不能例外。即便她的玲瓏在外人眼中已是賤如草芥,她也還是視之如畢生珍寶,誓要維護土玲瓏之利益。但洪馨兒高義如山,願以命報答師恩,土夫人也是難以丟棄。她已是為了驚堂鼓的事糾結日久了,木瀚卿說完,更是讓土夫人焦頭爛額,末了,她隻有先將人支回去,想想再做打算:“木主事,你且先回去吧,容我今夜再想想。”

木瀚卿本不想走,可他進門之時,土夫人已留了心,差自家小廝去木家喚人來接了。現下木老主事已在門外馬車中候著了。小廝來通報,木瀚卿也不好將自家爹爹晾到外頭,便隻好先告辭離去了。

上車後,木老主事對兒子一番關懷擔憂,自不在話下。木瀚卿這也是劫後餘生,木老主事見兒子無事,多日來的難過立時全消了,連皺紋都舒緩了好些,不停問兒子身體還好否,那日都經了何事,為何不見了蹤影。一番核實下來,木主事又摸摸兒子手腳,確定無事了,才做罷休。

回到家中,木夫人和珊兒也是對木瀚卿噓寒問暖,木夫人更是喜極而泣,要給木瀚卿安排些好吃食,都被木瀚卿給攔下了:“娘,孩兒這是中了那毒林的毒,須得連吃一月粗茶淡飯才得清除餘毒的,可別弄那大魚大肉的,別忙了,讓灶上給我燒碗粥就成。”

“哎呀,你看娘這記性,是了是了,卿兒不得吃那些的,娘這就親手給你熬粥去,你等著。”木夫人樂得走路都輕快了,自去了灶上煮粥。

木瀚卿則又跟他爹說了馨兒的事。木老主事知道兒子秉性,出了這般大事都沒回家中而是先去了土家,說是送《牧園》,那內裏可是憋著勁的想去見那洪馨兒。他兒子這是一顆真心全給了人家姑娘,全不去管人家身份真假了。木老主事怕兒子有所抵觸,連不先回家這類責備的話都沒了,隻囑咐兒子好生養著身子。木瀚卿要明日再去勸土夫人敲驚堂鼓,木老主事也不攔著。

木瀚卿的歸來悄無聲息,木家的下人一向都嘴嚴,無人走漏了半點風聲。屋老主事無從知曉,他費勁心機想要得到的《牧園》,其實現下就藏在土夫人手上了。做人必要善字當先,若心存了雜念,即便苦苦追尋之事,怕是也不成的。

木家算是再次團聚,一家四口其樂融融,除了木瀚卿一直還掂著馨兒,也沒吃下多少東西,別的都安好如初。而土家則是亮了一夜蠟燭,徹夜不得安寢。土夫人在院中來來回回的走了一夜,實在走不動了,才回了後堂。香秀跟在土夫人身側,直到回了後堂,才支持不住趴在幾案上睡去了。土夫人長久坐著,思量著敲驚堂鼓一事,不覺中,東方天光漸亮,能救馨兒的期限又少了一日。

香秀從迷糊中睜了眼,見土夫人還在原處坐著,忙起身扶了土夫人道:“夫人,您這是一夜未合眼嗎?奴婢扶您去臥房躺躺吧!”

土夫人微微點頭,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再懸心也支持不了這番折騰。土夫人剛合了眼,很快就睡著了,夢中她又見到了土玲瓏,卻看玲瓏滿身是血,不住的對她哭道:“娘親,救救玲瓏,玲瓏不想走啊,不想走!”

不過一個時辰,土夫人就被這噩夢驚醒。她坐起身來,引枕上已被淚水打濕了。土夫人無心再睡,想穿好衣裳吃些飯食,剛穿停當,還沒來得及盤上頭發,香秀就推門而入了。

“夫人~小姐~小姐她~”香秀有了哭腔,不知所謂何事,話都說不成句了。

“小姐她怎麽了?有消息了嗎?”土夫人還不知到底是有了何狀況。就在這時,臥房外又閃進了一個人,土夫人一瞧,正是土玲瓏的貼身侍女金鈴。金鈴紅著眼睛,進來就給土夫人跪下了:“夫人,奴婢無能,沒能護住小姐。小姐她~歿了~”

土夫人無法相信金鈴的言語,走近又問了下俯在地上的金鈴:“你再說一遍,小姐怎麽了?”

“夫人,小姐她早產大出血,歿了~”金鈴跪在地上已哭成個淚人,聲音越發小了,幾乎要憋住自己。

土夫人聞言,腳下一軟,摔倒在地。

“夫人,夫人!”香秀和金鈴一齊上前推叫著土夫人,但土夫人已是不省人事。

“金鈴,快去請郎中來!”香秀與金鈴合力將土夫人扶到床榻上,便遣金鈴去了西市。郎中到得府來,給土夫人施了針,這才讓人醒了過來。

土夫人醒來後,像是失了魂一樣,沒了半點生氣,直直盯著一處,眼都不眨,眸中也透著死氣。

“夫人~”香秀輕喚一聲,土夫人還是沒有應答。

“郎中,我家夫人為何不開口說話?”

郎中拉了香秀出來,在廊上跟香秀言明:“夫人這必是受了大波折,又兼心力憔悴多日,憂思入了經脈,精神有損,急火攻心,才不查暈倒。至於為何不言語,那是她不想說話,並無傷到舌脈。我開上兩幅藥,記得小心給夫人煎服。老夫猜測,定是至親之人有事,才會讓夫人這般難過。想法子讓夫人哭出來,反倒要好些。”

香秀怕朗中看透土家之事,也不再多說了,叫了小廝帶郎中去開藥方支銀子,就將人送走了。

香秀再回臥房時,土夫人已坐了起來,卻還是眼如魚目,全無神采,依舊不言不語。香秀將茂兒叫了來,茂兒見土夫人這般,撲入土夫人懷裏,喊了句:“娘!”

土夫人仿佛被人叫回了魂,總算是看到了自家兒子:“茂兒,你怎得不去學堂,來娘這作甚?”

“娘,香秀說,二姐歿了?”茂兒提到土玲瓏,已經哭了出來。

土夫人見自家兒子哭了,一顆繃緊的心再也繃不住了,摟著茂兒,放聲大哭:“玲瓏啊!你個不孝的女兒啊!就這麽扔下娘和你弟弟走了,你要娘日後怎麽活~怎麽活啊~”

金鈴和香秀被這情形帶的,也不住落淚。這時,一位小廝來報:“夫人,昨夜來的木主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