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這算是得了實證了。他當了大半輩子的主事,成日裏挖土堆山,也算是見過不少奇聞異事,可原來這天下的奇事不需到山上尋,也不需到地底挖,光在身邊就有這麽一件。大興一代造園聖手土洪在民間收了個豆腐小販做女徒弟,就已是夠稀奇了,這徒弟還頂了師父的差事做了主事,這可是欺君大罪啊!
那土家的真小姐去了哪裏呢?老屋都被這些奇事鬧得糊塗了,實在想不出這裏麵有什麽大門道了。但就憑他知曉了真假小姐這一事,便足以拿捏住土家了。老屋決意去找張三人商議一二,看如何才能更好的用這把柄逼出《牧園》下落。
張三人覺得若直接去找土夫人,恐她死不認賬,那洪家若再出爾反爾,反倒顯得被動,不若直接借著屋家的手捅到官府去,將馨兒抓起,再以屋家在宮中的關係為誘餌,逼著馨兒說出《牧園》所在,然後再由屋家貴人給皇上吹枕頭風來救人。那屋家貴人正在得寵時,說話比皇後和五公主還要好用些,要說動皇上赦免個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能。土家為了保住馨兒,怕也是會出言相勸的,就不怕這假小姐不屈從。
屋老主事有了主意,便自回去了。日落時分,屋明哲回府還沒吃上晚飯,就被他爹叫到了書房。
屋明哲左思右想,近日來他的確沒犯什麽錯處,這才敢一蹭一蹭的進了書房,見他爹朝他笑笑,屋明哲才大著膽子走近些:“爹,您叫孩兒來何事啊?”
老屋曲手朝屋明哲摟了摟:“哲兒,到這來坐下。爹有事跟你說。”
屋明哲聽話的慢慢坐到了老屋身邊,老屋堆笑道:“哲兒,為父今日出去,知道了一件大事。今日起,你不必再去討好土家姑娘了,隻需明日替為父辦一件事就可以了,為父再不難為你了。”
屋明哲樂的嘴都咧開了:“爹,哲兒…哲兒真的不用再討好土主事了嗎?那真是太好了。”
老屋笑著點頭,遞給屋明哲一杯茶:“喝茶哲兒。”
“哎。”
屋明哲放下茶盞,屋老主事才又開口:“你明日去告訴魏大人一事便可,就說土家姑娘是被人冒名頂替的,現在的土主事其實是東市上賣豆腐小販洪家的老二。”
“什麽?”屋明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這不可能!”屋明哲已站起身來,那日日相對的土家姑娘,怎得會是個小販?
“哲兒,這是真的,爹沒騙你。爹今日親自去了趟東市,遇到了這假主事的姐姐了。這冒名頂替九品主事,可是殺頭的欺君之罪。你現已知道了真相,若是你瞞著不報,自己想想後果。”
屋明哲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被假山上掉下的湖石給砸開了洞一般,嗡嗡作響,身子一歪,險些沒站住。馨兒的事讓他實在難以接受,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至交好友,雖說他對洪馨兒沒有男女之情,但在屋明哲心中,馨兒和木瀚卿一樣,都是待他真心的朋友,要他去把朋友送上斷頭台,他做不到!
“爹,恕哲兒無能,哲兒不願做這事!”
老屋已事先將此事告知了屋夫人,就是怕自家兒子上了這股勁,到時候二人好軟硬兼施。聽了屋明哲這話,屋夫人從書房外推門而入,雙眼登時就掛了淚,對著兒子是哭的心酸不已:“兒啊,為娘不求你有甚高官厚祿,可這現下你已知此事,若故意瞞而不報,日後那土主事事發,她不說與你有關聯還好,隻需她說上一點,你就是滿身是嘴都辯不過天牢裏的刑具啊。”
屋明哲內心已糾結成了一團亂線,他最受不得的就是她娘朝他垂淚,幼年時他也不願學那造園之術,她娘拉著他哭了一天,硬是將七八歲的孩子哭得心疼,屋明哲這才在他爹的棍棒底下開始學藝。縱使過了十幾年,她娘臉上添了褶皺,早沒了年輕時的梨花帶雨之態,可還是令屋明哲心中痛楚。他不想背叛朋友,但讓她娘傷心,他同樣也做不到。
“你就應了吧,哲兒,娘求你了!”這說著,屋夫人就雙膝一曲,眼看要給兒子跪下了。
這屋家夫婦逼起兒子來,總是自有一套。屋明哲這下徹底不再想什麽義氣情意了,他隻想著不能讓他娘跪下。“撲通”,屋明哲自己先跪下了。他扶住了他娘道:“娘,您這可使不得,哲兒答應您,明日就去告知魏大人,您別折煞哲兒。”
屋家夫婦相視一看,自拉了屋明哲去用飯,席間不住的給兒子添菜。但屋明哲沒心思多吃,勉強吞下一碗白飯,嚼了什麽菜色也沒甚滋味,放了碗筷就鑽進了自己的臥房裏,不想再跟他爹娘說話。
轉過天來,屋明哲腫著雙眼將馨兒身份一事全數告知了魏大人。魏大人聽後亦震驚不已。馨兒近一載來屢出奇招,眼看就能官升兩級,卻被證實是個假小姐,真小販,比戲文裏的狸貓換太子還要聳人聽聞。
魏大人愛才,又因著魏輕言的關係,對馨兒有著長輩對後輩之憐愛。但他到底是朝廷命官,此等欺君大罪,他是萬不敢壓下的。思來想去,魏大人還是去見了皇上。
皇上知曉此事後,立時震怒,當下就派人把後廳裏忙著給閣樓燙樣上頂的馨兒帶去了天牢,馨兒不知所措,隻得向內衛詢問:“內衛大哥,我這是又犯了甚風水忌諱嗎?”
“你這次不是犯風水,是犯了欺君大罪!你都不是土家人,還敢跑來當主事?”
馨兒聽後,臉色煞灰。雖她當日頂差早已抱了不懼生死之決心,可沒想到事發的這樣快。馨兒被拖走途中,不停審視近日之事,也不知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才讓她露了底。
馨兒就這樣被關進了天牢裏,這一次,她也隻怕是回天無力了。在天牢中,馨兒思念起家人,又想著木瀚卿的下落,人都頹了,從進來就縮在牆角,天明坐到天黑。
皇上對馨兒一事頗為震怒,他真是沒想到,自己剛登基不久,就出了如此奇案。被委以重任的女主事,居然是個集市小販,膽大包天的跑來宮裏修園子,連上梁修皇陵這類大事都插了一腳。
可怒歸怒,皇上還猶記得當日上梁時那洪馨兒的斧頭揮動之時的模樣。皇上要親審此案有些於心不忍,又覺有失身份,便下了口諭,將馨兒移去了雲寧府大牢,命雲寧府尹親審此案。
雲寧府的衙役接了馨兒進大牢。牢頭姓王,也住在東市,見新來的犯人竟是當年的小霸王,還有些不敢相信,不覺揉了揉眼:“你是~洪家老二?”
“王叔,是我。此事與我爹娘無關,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哎~”王牢頭歎了口氣,一臉的可惜。牢頭家有個怏怏的小兒子,因打小就瘦削,且走路總是摔跤,沒少被街坊四鄰的孩子欺負。後來還是馨兒用彈弓把那幾個領頭欺負人的大孩子給收拾了一番,才無人再敢笑牢頭家的兒子了。
“有沒有關係,這都不是你能說定的。府尹大人是必要傳你爹娘的,你且自呆著,堂上再見吧!”
一個多時辰後,府尹大人升起堂來。馨兒她爹娘在堂上見自家女兒上了鐐銬,心疼的跪在地上直掉眼淚。馨兒上得堂前,府尹就審了起來:“堂下受審為何人?報上名來。”
“啟稟大人,民女乃東市洪家次女洪馨兒。”
“前工部主事土洪是你何人?”
“土大人乃我恩師,民女是土大人的民間徒弟。”
“洪馨兒,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民女想保住土家眾人性命,迷惑了土土人,才冒名頂替了土家小姐去做主事,乃是欺君死罪!”
堂下圍觀之人甚眾,屋家老主事也在其中。馨兒麵上已全然褪去了懼色,她隻求不再牽連家人便可。這些來聽審的百姓見這小女子犯了滔天大罪還麵不改色,反倒是生出幾分敬佩。
“洪馨兒,本官問你,堂下二人你可認識?”府尹指指馨兒爹娘。
“認識,他們是民女的爹娘。但此事全為我一人所為,我爹娘隻知我是去外郡買豆子去了,並不知我頂差一事。”馨兒極力撇清她爹娘。
“馨兒啊~”她娘聽了馨兒這話就要往馨兒這裏撲,被衙役攔住。馨兒怕她娘忍不住說出實情,不停朝她娘使眼色,咬嘴又搖頭。馨兒當日決心頂差時,就已跟她爹娘商議好了,若是來日事發,必要把所有髒水都潑到她身上,且不可說知曉此事,這樣按大興律法,她爹娘自可無事。
馨兒她爹摟住她娘,忍痛也跟她娘搖頭。二人淚眼婆娑,在場之人莫不動容。
“即是與你爹娘無關,你又認了罪,那便七日後處斬!”府尹大人公正的扔下了一個“斬”令牌,勒令退堂。
馨兒遙遙看了她爹娘一眼,麵上雖平靜似水,心中卻是翻湧奔騰,這一麵,怕就是訣別了。可她連句話都不得再多說了。
“來人哪,將人犯洪馨兒送入大牢!”
“諾!”衙役拖著馨兒走了,百姓們呆在此處也是沒什麽看頭,徑自散去,隻有她爹娘還在地上哭泣不止。
王牢頭走過來,扶起了馨兒爹娘:“您二位也快些回去吧。好在馨兒她全都擔了,還有七日之期,這畢竟是從土家事起的。您二位該找土家商議,總好過我等小民在此處痛哭要有用些。”
洪家夫婦聽得此言,忙道謝離去。他二人全無門路,怕也隻得求助於土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