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出了土家,便自上了馬車,無心再去他處,徑直回了屋府。到得家中,老屋也沒理會自家夫人,他一頭紮到了書房裏,盤算起今日之事來。

常言道畜.生無狀,鳥語吐真,大興百姓喜好養鸚鵡者眾多,百年來不知有多少秘事都是鸚鵡露出了馬腳。為防鸚鵡等畜.生誤事,大興曆來有“雞不過六,狗不過八,鳥不逾十”之說法。屋老主事家中原也有隻養過十年的鸚鵡,自打他和那熊月人連成一處,屋老主事就將那鸚鵡送走了。土家那鸚鵡所言,讓屋老主事疑惑頗多,思量下,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小事。

那時土家的大兒子土興邦已然出走,土洪將舉家之希望寄予土玲瓏身上。一日三位主事在一處喝茶歇息,言及自家兒女。木老主事少言,打了哈哈就過去了,倒是土洪無意間露了絲愁容,言說自家女兒最不喜造園一術,甚是心焦。

之前屋明哲跟老屋說過馨兒在造園一事上頗有建樹,老屋想著她家學深厚,又有《牧園》此等奇書,便未覺察不妥。可今日受那鸚鵡點撥,再想下土洪往日所言,可就有些吃味了。

研習造園技藝,故而跟天賦和家學有關,可意趣也是不能少的。若說那土玲瓏被土洪逼著學了上等本事,這不為奇怪,可她屢次都能出奇製勝,且能為造園不眠不休,頗有土洪當年在世時的癡勁,真不像個對造園毫無興致之人。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家屋明哲就是被逼著學得技藝,當個差事狀況不斷,也未見有甚長進,更別提有出人建樹了。對比之下,那土家姑娘還比屋明哲要小上三歲,學藝日子更短,心性轉變如此之快,甚為詭異。

老屋思來想去,得出驚人一事:現在的土家小姐,怕是真如那鸚鵡所說,是個假的!不然為何五官身量都跟土洪和土夫人沒有一處相似呢?

老屋想到此處,把自己都嚇到了,伸手想取茶水壓壓驚,這才想起他將下人都關在了外頭,好久都沒再添過茶了,便開口叫人:“來人啊,添水。”

常在外頭的小廝今日不知為何沒了聲響,老屋出來看時,也是沒人的。老屋便自去尋人,見灶房前幾個下人正圍著那在書房外支應的小廝,像是要送行。老屋聽他們的說辭,才知那小廝拜了師父,打算學門篾匠的手藝,日後也好過活,這才辭了屋府的事。

往日裏屋家的這些使喚差事,都是屋夫人操.心,老屋從不過問。今日來了灶房前,他才隻小廝年紀漸長後,竟還有拜師這一出路。

老屋念叨著拜師,忽而察覺了土家姑娘之來曆:會不會土洪也私下裏收了個徒弟?不然那鸚鵡所說和土主事的表現,實屬解釋不通。

老屋茶也不喝了,叫了另個小廝來:“你去街麵上給我找個牙子帶到府上,記住,要人麵最全的!”

“老爺,咱府上一不買賣人,二也不需尋人,找牙子做甚?”

老屋虎了臉:“讓你去便快去,這也是你個下人該問的嗎?”

那小廝不敢再問,倒退出去找人了。

及到未時,那小廝終於帶了個牙子回來。是個白麵的矮個後生,一身打扮一點都不像牙子,倒是有幾分像書生。

屋老主事見了,朝那小廝吼道:“讓你找個人麵廣的牙子,你找個書生來作甚?”

那牙子未等小廝開口,便搶過來話頭一拱手道:“屋老爺,在下正是城東最好的牙子‘包達亭’。”

屋老主事不知包達亭這號人物,但他聽成了“包打聽”,還真就挺應景。一想這牙子做得事情也不甚光彩了,穿帶的跳脫些,似乎也未嚐不可,就軟下了態度:“跟我進來,後頭說話。”

牙子跟著屋老主事進了前廳。屋主事自去關了門窗,讓那牙子坐下。這牙子倒是懂事,立在原地,不肯就坐,開口道:“屋老爺一看就是官宦人家,官民有別,在下不敢就坐。還是站著和您說話吧。”

老屋也未多讓,自去坐在主位上,掏了兩大錠銀子在幾案上道:“老夫有一事要你去辦,若辦的成,這便都是你的。”

牙子看那銀子,足能有五十兩。他自是心動,言道:“屋老爺請說,在下定竭盡全力。”

“明日申中,你去皇宮門外等著,有一十七八歲的圓臉女子,會穿著濃綠朝衣出來,然後再上一輛馬車。你需記下這女子模樣,將她為何人查明。”

“屋老爺,若我靠的太近,怕是會惹來事端,不知有無他處可見到此女子呢?”

老屋一想,牙子的話也不無道理,便又道:“你去此處,或可近見此女子。”言畢,老屋寫了張字條給了牙子,正是土家之所在。

“還是這時辰?”

“嗯,你那時辰去便可,需等上一等。”老屋答道。

牙子別了老屋就自去了土家門外,恰有一棵大樹可以遮蔽身子,牙子在馨兒下車時看了個真切,暗自想到:此女好生麵熟。又細細回憶,便對上了人。

翌日,牙子午後從後門又找到了老屋,將馨兒就是東市豆腐小販一事講與老屋聽。連馨兒外號是“小霸王”的事都一並說了。老屋的腦子一時沒有跟上,還以為這牙子要誆他。土洪怎可能跟個豆腐小販有了關聯?

老屋氣的隨意丟了點銀子給那牙子。牙子氣的直跳腳,罵道:“你若不信,自去東市問問便知,這般出爾反爾,日後莫要落到牙子手上!”

牙子撿起銀子,啐了一口跑了。到了下午,屋家前門就不知何人丟了好些馬糞,弄得好不尷尬。屋夫人氣得對老屋又發火道:“都是你非要去惹牙子!這下屋家是真臭了!”

“好似你不是屋家人一般?我為了誰?我為了誰啊!”

老屋氣得一甩袖子就出了門,天色還早,府裏是不好馬上回去了,否則屋夫人又要跟他鬧了。不若等下人收拾幹淨了再回來。老屋想要尋個去處,又沒甚心思去遊樂吃喝,便想著真去東市上轉一圈看看。不論那牙子所言是否屬實,也總該去了疑影才好的。

老屋到了東市,東市上有三五個賣豆腐的攤子,老屋總不好挨家去問人家有沒有十七八歲的女兒,便想著跟此地的街坊或其他擺攤的小販問問。挑來挑去,他挑中了一個賣罐子的小攤。老屋會找這個攤主的因由也頗為簡單,這女子看起來四十歲上下,叫賣聲又是雲寧口音,必是本地人,待的夠久。且女子比男子更願多留意別人家事,防備心又少些,隻需稍稍引下,就能套出不少東西。

老屋蹲下.身,開始假意挑選罐子。

“客官,我這大小罐子,可都是上好的土料燒的,不漏水不磨手。您要看上了哪個,夠不到的我遞給您。”說話的攤主,正是馨兒家的鄰居吳嬸。

老屋聽吳嬸說了話,便言道:“那最裏頭的小罐子拿來給老夫看看。”

“哎呦客官,您真有眼光。這罐子可是燒了七七四十九天,又畫了好些日才有的。您要看中了,我也不多要,五十文錢就成。”吳嬸將那罐子遞給了老屋。

老屋雖不管家中錢財,但一個這種罐子就要五十文,明顯有欺客之嫌,就放下罐子道:“這罐子…是不是貴了?”

“哪裏貴了啊。明明就是賺到。我說你們這些穿綠夾襖的官家人,怎得一個兩個都喜歡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呢?”

“店家,你怎知這綠夾襖是官家人穿的?一個兩個,難道你還見過其他人穿不成?”東市不比西市,沒有哪個朝中人家住在這附近,老屋這日也是沒了換洗衣裳,才偶爾穿了這夾襖。平日裏當官的很少會穿這夾襖到處閑逛,不為別的,隻為這夾襖實不美觀。

老屋果斷掏了五十文錢給了吳嫂:“煩勞您細說說在哪裏還見過這夾襖。罐子我不要了,錢歸您。”

吳嫂一聽,世上竟有這般好事。偶一日替她男人來這擺攤的吳嫂是見錢眼開,看不出這背後有何不妥,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撂出來了:“不就是老洪家嗎。前幾日我夜裏去找他家借鹽巴,就見了這夾襖晾在院子裏。話說他家那二女兒都有快一年光景沒再見到了,定是有什麽事了,攀了高枝也不說。”

老屋一聽,這可不就跟馨兒進宮當差的時間對的上嗎,又問道:“他家在何處啊?那姑娘可是十七歲了?”

“你怎知道的?真是神了。他家就在那邊第二條巷子裏,跟我家院子臨著。好找的緊,近了就聞到鹵水味了。內裏還有雞叫呢,在咱們這賣豆腐的幾家裏,他家可是獨一份養雞的,也不怕累著。”

老屋又瞎說了兩句,便避開那吳嫂自去尋洪家,果然並不難找。老屋敲了門,來開門的正是久未回娘家的馨兒大姐——洪月兒。

馨兒去了土家一事,洪家夫婦並未告知月兒。一來是月兒平日裏都在婆家,數月也回家不了一次,二來少個人知道就少一分風險。萬沒想到,事情就壞在了月兒手上。

“請問可是洪家二姑娘?”老屋看這姑娘得有二十開外了,且早是開了臉的,但他故意這般問。

“老伯,您說的是我妹妹。我是洪家老大。您看著麵生,找我妹妹有何事啊?”

“老夫新買了塊地皮,想修個園子。聽聞令妹是個好手,好像還師從了什麽主事,這才想來請她。”

洪月兒道:“您這是抬舉馨兒了。她那修園子的本事,就是皮毛罷了。”洪家人並未對外多宣揚馨兒拜師一事,月兒也奇怪道:“敢問老伯,是從何處知曉我妹妹師從主事的?”

老屋一聽,這明顯就有門路,自己也未料得如此順利,便又誆騙道:“自然是她師父土主事告於老夫的,老夫乃土主事生前好友,這才知令妹有這手藝的。”

“老伯,既是土主事舊友,您可要留下府上地址?待我見了二妹給她。她今日去上豆子了,並未在家。”

“不了不了,老夫擇日再來,擇日再來。”

洪家夫婦這一次可謂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家大女兒一向是個不防備人的,一個不察,她二妹的生死就這般被交付到了老屋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