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和木瀚卿一道端著那匣子看了好久,此匣外層為青銅包框,麵上為冰裂紋雕花,質樸異常,連個包漿麵漆都沒有,一看就不是皇家之物。整個匣子看起來渾然一體,並不能知能在何處開啟。

“這匣子,還真很別致。”木瀚卿不知怎去多說,馨兒一口咬定這是土洪的東西,可畢竟是在皇陵之中,這匣子出現之處又如此詭異,他也不知該作何打算。

馨兒自看那匣子,讓木瀚卿把火把再湊近她些。她輕翻起匣子,便見匣子底部,有個很小的“土”字。無疑,這匣子定是土洪私物。但為何會在皇陵中找見,要怎樣開啟此匣,都是擺在馨兒眼前的難事。

木瀚卿也看到了那刻字,他略一思索,言道:“土主事,你可有察覺這皇陵中的各大機括並不尋常啊?”

“皇陵中的機括,曆來都不尋常,這有甚好察覺的?”

“我…我並非此意。”木瀚卿頓了下:“這機括,像是純為土家傳人而備,像引著你我來此處般,土主事沒察覺到?”

洪馨兒早就已經做了這般想法,進墓之後的這些設置,無一不跟土洪有些許關聯。所謂巧合過多,必有人為。如今被木瀚卿點破,她也就不必再瞞,便道:“的確如此。但我並未想透家父為何要此番安排,好似知我土家人必會來墓中一般。”

“那你為何不知‘柔骨香’一事呢?令尊生前未曾叮囑於你?”木瀚卿敏銳的發覺其中漏洞。

馨兒已然知他師父定是沒算到替土家頂門的會是她,一定是早將馬糞的事告知了自家子女,而她師母料想也是不知有‘柔骨香’的,畢竟此等異.物,如非必要,沒有人人皆知之需。但也可能是土洪去世太過突然,才讓‘柔骨香’成了局中漏洞。土洪擋下所有人,隻放土家人進入,到底所謂何事?

馨兒想到此,腦中閃過一駭人之念:這皇陵湧水,莫不是師父有意為之?師父冒天下之大不韙,就為引土家人前來修複,然後再進墓來。那這墓中定是藏有土家最為機密且不能示人之物。這番想來,馨兒不覺抖了抖,額頭的汗珠滴了下來。

“土主事,你無事吧?”木瀚卿把火把移開了些,他怕馨兒熱到。

木瀚卿這一問,馨兒回神過來,手觸到了匣子的翹腳處。這圓形翹腳是她師父獨創之物,若說這匣子是土洪要暗示是重要之物,那刻著“土”字就已足夠,為何還要費力的伸出翹腳呢?圓翹腳可是極為難做的,要花上尋常翹腳數倍之工才可成。

“木主事,依你看來,家父放了這匣子在此,是何用意?”馨兒反問木瀚卿。

“這不難猜想。”木瀚卿道:“此匣頗為用心,內裏必置有重要之物,至於是何物,我並非土家中人,自不可知。”

馨兒思量下,言道:“那…我等開了這匣子,就能知家父何意了?”

木瀚卿點頭,順勢拿過那匣子驗看,想找到破解之法。

馨兒也陷入沉思中。這匣子跟她往日所學並不相關,也不知師父在內裏有沒有設了暗器機括,按常理而言,這般大小的匣子,有翹腳也該是尖的,師父為何反其道而行呢?

馨兒捋了捋進墓之後的種種,貌似樣樣都在“反其道而行”。那這匣子…

沒錯,這匣子和之前的翻板機括應是異曲同工之妙,要破解開,靠的不是技巧,而是人心。必不能用尋常心解之,必得反其道而行之!

馨兒篤定心思,將那匣子從木瀚卿手上取回,兩手抓住那翹腳,便要用力向下壓。木瀚卿見了,一把搶走匣子,把馨兒的手都劃傷了。

“你要做甚?身為主事,你竟然要碰匣子翹腳,不知這裏盡是開啟暗器之處嗎?”木瀚卿已來不及去細看馨兒的手傷,被洪馨兒如此反常之舉動氣得不住呼氣。

馨兒手疼,低頭看了一眼,幸而隻是劃的發紅,並未流血。她走到木瀚卿身側,伸手按到那匣子上:“木主事,你且給我,這是我土家之物,尋常法子是打不開的。若你怕那暗器,自躲開便是,為解家父留下之線索,我是必要打開它的。”

木瀚卿從未見馨兒神色這般鄭重,知他是攔不住了。但若要馨兒獨麵危險,他也是不願的。木瀚卿交回匣子,與馨兒坐到一處,重又替馨兒支起火把,打算跟馨兒共進退。

洪馨兒終是沒了阻礙,雙手伸開,抵住四個翹腳向下一按。隻聽“嘩啦”一聲,那匣子表層之木料沿著冰裂紋全數碎裂開來,隻露出了一張疊好的宣紙。

馨兒將剩下的半個匣子放到地上,伸手小心翼翼的拿過了那張宣紙,展開來看,借著火把的微光,馨兒才看清那宣紙上的字跡,是土洪寫給自家女兒的一封長信:

吾女玲瓏,見字如麵:

汝若得見此書,或為父已不在人世。吾造園數年,自問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皇家之差無一錯漏,土家之聖名也未曾辜負。但世事未可知,忠義兩難全,為父辛苦數年,也未抵過人心易變。

想我土木屋三家師承祖師爺以來,傳承三代,和樂一心。然日久人心易,夜長恐夢多,汝屋家伯父已對大興起了二心,欲要拿我土家之《牧園》一書跟熊月王換取高官厚祿,實不可取。

《牧園》一書乃我大興工匠之至寶,其上不止有造園個中心法,更有關乎國本之術。祖師爺傳下此物時,曾讓我土家先人發下重誓,必要以命護之,萬勿落入他人之手。必要之時,才可取出此物,率大興眾工匠以護國本。

為父半生為官,人都道我灑脫不羈,卻不知吾心中所苦。三家主事相交已久,吾又怎可眼見你屋伯父誤入歧途而不感化之?遂數次相爭,均無一果。此番進得皇陵,為父願用命一搏,努力勸之,惟願他早日醒悟。即便為父丟命,也必不是你屋伯父出手致之,他隻求權貴,不願殺生,勿要多怪。

若為父已然身死,萬勿再去追究。我土家之人高義為訓,為父倘若真不得已以死相勸,也是自願,莫要將仇恨記於屋家之身。當勉勵扶住屋、木兩家,並感化之,三家一心,自不可破。

此番令地宮湧水引汝前來,是為父早有謀劃。吾早已知曉此處地底之水將要漲起,故而在水銀山水處留有破口,引得其水,直通氣口。若我不將《牧園》轉此一手,怕是屋家早已得逞,釀出大禍。《牧園》藏於陵中,可擾亂覬覦此物人之思維。為父將賊人之焦點都引上我身,汝母便可安然,又恐真會命喪於皇陵,才將它用秘法藏起。墓中機括唯有我土家人可破之,再加墓外破損,陛下必要派汝前來修複之,《牧園》即可重回我土家之手。汝可自去水銀山水側旁之耳室,為父已為汝備下修複所需之物,自取之來便好。

為父素知你嬌寵數年,本也不想讓你擔此重擔。但事有萬一,必要留有後手。為父深知苦了玲瓏,但實是再無它法,汝當勉勵向上,看顧汝母,擔起我土家之重責矣。

《牧園》為父已藏於匣子底層,自取便是。

惟願汝永世不得見此物。萬務珍重!

汝父土洪絕筆。

洪馨兒一字一句的看完此信,淚眼模糊,已然是熱淚盈眶,難以自持。

木瀚卿將那信拿來,馨兒也未攔著。他讀完後,悵然無所言,良久,緩緩道:“土主事節哀,當下拿到《牧園》才是要事。”

馨兒拭淚,不好哭出聲來。她心中已是百感交集。師父若知曉自家女兒早已出逃,來得隻是冒牌頂替的徒弟,他在天之靈還能安息嗎?想師父疼了自己十載,仗義終身,就連身死之時,也不願多責造業之人,還顧著同門之情意,馨兒的心中一陣絞痛。她失神的看向木瀚卿:“木主事,我對不住你,誤會令尊多時,實為抱歉。”

木瀚卿聽得她說,並不能解:“土主事何出此言啊?”

“家父屍身運回之時,手中曾握有紅岩菱,故而我一直疑令尊跟家父之死有關,你…能原諒我嗎?”

木瀚卿湊近馨兒道:“若你想補償於我,可用餘生來還。”

馨兒未答他,指了指木匣:“先看《牧園》要緊。”

那匣子的下層上設了個小機括,不過就是馨兒和木瀚卿都懂得的“人”字穿插鎖,稍一動便開了,內裏是個鹿皮的小包囊。馨兒取出包囊,打開來,《牧園》一書便在眼前了。

木瀚卿和馨兒相視一看,默契的一同翻開了此書。第一頁上便是造園之至高心法:凡造園者,須知造園一事,三分匠人七分主人,萬不可輕賤自身。造園之時,必要講求由人作,若天開,奧妙自然,不得強求。高方欲就亭台,低窪可開池沼,巧於因借,精在體宜,片山有致,寸草生情……

馨兒這才知曉,當年土洪教給她的,從來都是《牧園》中的最高奧義,對她可謂是全力扶持,無半分保留,可以親父相比肩。往日幕幕在心尖奔騰而過,馨兒白日裏仿佛見土洪就站在自己眼前,如同在世時一般。馨兒兩行清淚貼臉而下,早忘了身邊還有木瀚卿,伸手拉住土洪之幻像道:“師父,師父,您別走,馨兒舍不得您,舍不得您啊!嗚嗚嗚~”

木瀚卿聽眼前人這般,一時不知所措:她口中所言師父,到底是誰?難不成我的懷疑是對的?土主事根本就不是官家千金?她為何自稱馨兒啊?

木瀚卿搖晃回馨兒:“土主事,你真的是土家千金嗎?師父又是何人?”

馨兒這才從幻象中抽身,見木瀚卿在側,自知這下是徹底瞞不住了,低聲承認了所有:“木主事你從未斷錯,我確不是土家千金,隻是冒名頂替的土老主事的徒弟——洪馨兒。”

“這…這你細細道來,到底是怎一回事?”木瀚卿眼見心上人都換了名字,雖說早有懷疑,也受不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這是殺頭的大罪…你能起誓幫我保守秘密嗎?”

木瀚卿握著火把的手緊了緊,凝視住馨兒,言道:“無論你是洪馨兒,還是土玲瓏,我木瀚卿隻知你是我必要珍視終身之人,曾對你起過的重誓,再加上這一件也無妨。”木瀚卿就地跪下,支起兩指:“黃天在上,我木瀚卿在此起誓,必要保守今日之秘密,如有違誓,天打…”

“好了,莫要說了,我信你,別再發這毒誓,也不怕擔不住。”馨兒攔住了他。

“那你快些說來。”

“我本是東市上豆腐小販家的女兒,本名洪石兒。七歲上師父收我為徒,為我改名洪馨兒,教我十載造園。土家小姐土玲瓏早在師父下葬後便離家出走,為保住土家上下性命,我才替同年的玲瓏小姐來頂差的。所以,我是個冒牌的主事,早已犯了欺君之罪。有今時,怕是也沒明日的…”

“怎得就沒了明日?”木瀚卿打斷了馨兒,顧不得其他,就將她攬入懷中:“我跟你還有無數個明日,你盡可安心。我木瀚卿認定之人,不容更改,便是皇命也不能。若哪一天你躲不過這一劫,我就是去十殿閻羅那裏硬闖,也要把你帶回陽間來。你這一世,必要與我一處過活,這番不吉之言,今後再不許說!”

馨兒不再掙紮,抬眼對上了木瀚卿雙眼,淚中帶笑的重重點了點頭。

“咕嚕”馨兒的五髒廟不合時宜的叫了一下。二人羞澀的推開彼此,又轉頭鑽研起那《牧園》。翻遍全書,都是造園之法,並無甚跟國本有關之事,馨兒有些失望。

木瀚卿想起他爹跟他講過之事,便將《牧園》的傳言全數說給馨兒聽。馨兒對《牧園》中有軍事工事的內容半信半疑,但此書會惹得熊月王都惦記,雖然暫未知曉此書要如何讀出軍事工事,但先行收好總歸無錯。

兩人整理行裝,繼續前行,終於到了地宮中的前園——水銀山水園。按照土洪所寫,湧水之處就藏在此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