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想起之前種種,自覺作為長輩要提醒馨兒一下,但有些事又不好說盡,便隻得半真半假道:“乃父實乃高義之人,但他生性不拘小節,難免讓人生妒,特別是在造園一事上。他雖對屋老主事多有照顧,但…”魏大人欲言又止。

“魏大人,但什麽?”

魏大人覺得有些說多了,土洪和屋老主事的爭執,他恰好撞到過一次,此事似乎跟《牧園》有關,但魏大人這樣的位置,沒有實證和旁證,是不好就此論斷的。便打了哈哈:“沒什麽。土主事隻需記得人心隔肚,獨自珍重便好。”

魏大人的話毫無實質內容,但不輕不重的措辭,已經足夠把馨兒的懷疑轉到屋老主事身上了。馨兒腦中已經想了多個屋老主事和她師父爭執的場麵,似乎能覺察到土洪的心口有多痛,不自覺的也捂了捂胸口。

魏大人看馨兒這般,又想起了那判詞,他不免為手下的得力之才擔憂起來:“土主事,可是胸內不適啊?若有此病,需要早治才好。老夫可請賀太醫來為你診治一二。”

馨兒回了神,忙拿下手道:“無事無事,惹魏大人掛懷了。玲瓏身輕體健,不打緊,不打緊的。”

“就是爹,土丫頭來這難得一句,怎得您總說些不中聽的。”魏輕言夾了塊鹵肉到魏大人碗中:“快吃啊爹,要不都涼了。”

魏輕言見馨兒還有點愣神,便也給她夾了一塊:“土丫頭,別想那些不中聽的,吃肉。”

魏輕言這麽一調和,馨兒和魏大人默契的轉移的話頭。說到底,魏大人隻是上司,不是親爹,問到此處也隻得止了話。再往後,三人便一邊吃喝,一邊說了些歡心之事,眼見著天色漸晚,魏輕言便幫馨兒把那些首飾包好,送她出了魏府。

到得土家,洪馨兒收好了物件,也還是無心入眠。土夫人已經歇下了,她不好再去叨擾。師父之死也許另有隱情,屋家也可能牽扯其中,但真相究竟如何呢?馨兒不願讓師母再掛心了,暗暗拿了主意,要去查查那屋老主事。

翌日晨起,馨兒收拾停當,隨意穿了身馬麵裙就要出門。

正巧土夫人從房中.出來,見馨兒這般,還以為她要回本家看看,就出言攔道:“馨兒,你可是要回家見你爹娘去?”

馨兒一聽,這正是個好由頭,便順坡而下:“正是呢,師母。”

土夫人快走了兩步,拉住馨兒之手:“好孩子,萬不可近幾日便去見你爹娘。”

“為何啊?”

土夫人歎氣道:“那賞賜的財物我都要分批送去你家,你可知為何啊?”

“為了…不招搖。”馨兒點頭道:“那我便不回去了。不過今日天清氣爽,馨兒想去西市上走走,師母可否允準呢?”

“用了早飯再去。”土夫人微笑應允了。

待到出得門去,馨兒自然是不能往西市去的。她之前跟著木瀚卿查探紅岩菱之時,曾經過一座掛著“屋府”牌匾的宅子,那宅子大門的形製跟木府很像,馨兒推測那便應是屋家,就自作主張去觀察一二。

到了那宅子外,馨兒蹲在一棵老榆樹後麵看了半晌,腿都蹲麻了,那宅子裏也沒個正經主人出來。困意襲來,馨兒隻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好清醒一二。

“知了知了。”一隻鳴蟬從樹上拉下一潑蟬尿,灑了馨兒一肩頭。馨兒氣得撿了塊石頭就要砸那蟬,但又怕惹來屋家人的注意,便隻得放下石頭,用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吱呀!”朱門開啟,院裏走出個男子。馨兒趕忙又蹲身細看,這人正是昨日見過的屋老主事。馨兒暗想,定是她師父在護佑著她,才得了這般好運氣。

馨兒跟在屋老主事身後,未露半點行蹤。屋家老主事顯然沒有木瀚卿洞悉背後之事的能耐,他幾乎全程沒有回頭,就到了西市。

人到鬧市,屋主事反而警覺起來,不住的回看。好在馨兒來此多次,才沒跟丟。

屋老主事確信身後無人跟從,便拐到了一條小巷子裏。馨兒跟了過去,隻覺那巷子僻靜,並無其他不妥。屋老主事在一座灰門宅子前停了腳,扣了門板,連說了三句:“烏那且。”

馨兒沒聽懂這話的意思,暫且記下就好。門開了半邊,一個中年男子探出頭來,馨兒一瞧,這不就是說話本的張三人嗎?

及到那二位進去,馨兒也是沒弄明白:屋老主事和張三人怎麽會認識呢?即便認識,見麵又為何這般鬼祟?還有那句不清楚何意的話,都讓馨兒不明。

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馨兒聽了王麻子說了多年書,這道理還是懂得。巷子裏空無一人,何不爬到那牆外的槐樹上探聽探聽?

馨兒瞅瞅這一身的衣裙,自覺也無妨,四下又無人瞧她,不必太顧著顏麵,於是便將那裙裾係好,沿著樹幹爬到了枝椏上蹲好。

屋老主事和張三人在院中嘰裏呱啦的講了好久,馨兒硬是沒聽懂什麽。一時間聽進耳裏的話語太多,馨兒也記不得那許多,隻記住了“那其”。

這話馨兒總覺得在哪裏聽過,應該不是雲寧人說的。莫非那張三人不是大興人士?

正想著,下麵的屋老主事和張三人就都帶了怒色,兩個人推搡起來。屋老主事氣惱的很,也不再說那嘰裏呱啦的話了,而是隻說了一句:“那書得不來,便要逼死我嗎?”

“無人逼你,是你自己當初甘願的。”

洪馨兒一聽,這怎得還扯進了什麽書?她這一愣神,就沒照顧到手腳,不小心動了枝椏,樹上宿著的粉蛾子,呼呼的飛出了好幾隻。

“誰在上頭?”張三人很是驚覺,隨手拿了茶盞就往樹上砸去。

馨兒一貓腰,密葉擋住了她的身子。已經打草驚蛇,此地不宜久留。她一股腦滑下來,轉身快步跑到屋角後躲藏起來。

張三人和屋老主事出來查看,見樹上隻有粉蛾在飛出,並未看到一個人影。

屋老主事道:“你是虧心事做多了,看走了眼吧?”

“剛剛此處定是有人的,我沒看錯。你我行事日後還要再小心些,定是你帶了不該來的人來。”張三人固執己見。

屋老主事有把柄在張三人手上,雖敢怒,卻不敢再言。那張三人又道:“書的事,你必要抓緊些了。從皇陵回來都這麽久,一點動靜都沒有,主上真是信錯了人。”

屋老主事正欲跟他不歡而散,對方又道:“莫要直接歸家,去他處走走,掩人耳目才好。”

屋老主事隻得照做,這可是又給了洪馨兒好時機。她待屋老主事離了巷口,便整整裙裾,又跟到了屋老主事身後。

一路走一路跟,屋老主事逛到了東市上,他也察覺到了身後有人,便想著停下來,引蛇出洞。

屋老主事先是趁著午時到來,故意在雲吞攤子前點了碗雲吞,好四下看下人群。馨兒自知在東市太過惹眼,也不好再近前走,隻能掩著身子,遠遠看著。多日未再吃過王媽媽的雲吞,馨兒也想那味道,再加上腸中軲轆,滋味很不好受。她隻得不斷的吞咽口水,好把那腸鳴聲壓下。

這般下去不是個辦法,馨兒放眼掃了掃遠處,一個生麵孔的大姐支著個團扇攤子,馨兒眼珠一轉,計上心頭。

馨兒拽住了一個經過的孩童:“柱子,這銅板給你,你去幫馨姐買個那大姐賣的團扇來,要扇麵上繡花最多的。買完給我送到這來,剩下的銅板都是你的,別跟任何人說你見過我,你爹娘也不成。要不我就…”馨兒做了個餓虎撲食的樣子,柱子本就跟馨兒交好,自是點頭同意了。不多時,一把團扇就遞到了馨兒手上。

馨兒又給了柱子幾個銅板,囑咐他去邊上買糖吃,這才低頭看了一眼那團扇。那賣團扇的大姐也不知是怎想得,正理該繡些花鳥魚蟲,才子佳人在上麵才是,再大氣些,百鳥朝鳳也好啊。可這大姐,繡了個打虎英雄在上頭,扇麵上有人有虎,還有石頭大樹,可真是夠滿的了。隻是用這麽個扇麵擋臉,好像總有哪裏不妥。

馨兒糾結之時,屋老主事已經吃完雲吞,站起來接著去逛了。顧不得那許多,馨兒隻得用“打虎英雄”的團扇擋了半邊臉,又把劉海邊的發絲拽下一些,雖是有點勾欄樣子,但好在隻需露出兩眼,倒也不至於讓人一眼認了出來。

屋老主事走走停停,不停的挑揀著東西,卻一直在用餘光掃著人,隻待跟蹤的尾巴露頭。挑來挑去,他在洪家的豆腐攤子前掏出了錢袋:“這豆腐聞著真香,給我包兩塊。”

洪家的攤子在開闊處,屋老主事也是看上這攤子全無遮擋,才故意多呆一會兒,想逼馨兒出來。

洪馨兒冒險上前了幾步。

“您拿好,五個銅板。”馨兒她爹將豆腐遞到屋老主事手裏,抬眼就認出了幾步之外的自家女兒:“馨兒!你過來。”

眼看就要在親爹麵前穿了幫,馨兒隻得打死不認,轉過身去撒腿就跑。

屋老主事回頭看時,馨兒已經躲到了一處矮牆後,不住的喘著氣。想她眼見著得了皇上恩賜,卻不得在爹娘前麵盡孝,如今遇到這事,對她爹也隻得避而不見,不覺剜心之痛已起。

“哎,這孩子。”馨兒她爹歎了口氣。

屋老主事並未多在意,再逛時,他隻覺的後麵沒了尾巴,輕快不少。

心痛的馨兒抹了抹汗水,抽抽鼻子又掙紮的走開了,連頭都不敢回。她肩上挑著太多事情,有她主動挑的,也有她要被動扛的。就算心痛煎熬,她也絕計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