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掌了燈,但光線仍然昏暗。

李攸本欲夜讀《春秋》,卻讀得心煩意亂,便索性將書蓋在桌案上,身子往後一傾,雙腿往案幾上一放。

站在旁邊的秋蘭見狀,忙屏住呼吸,以免吵到了李攸。但她顯然失算了,因為,俗語雲,是金子就必然會發光。是美人,就總會惹人注目的。

這傻丫頭,怎麽美成這模樣?細柳纖腰,遠山眉長,難道是傳說中,天色越晚,就越美的夜美人?

李攸越看越想入非非,待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袍服的某處已經立了起來。

“秋蘭,這京口怎麽會如此悶熱,讓我煩躁不已!”

“啊?”秋蘭一恍惚,才回過神來,忙道,“奴婢這就去開窗……”

“回來!”李攸隻覺得掃興,看來是火候未到啊,於是便換了個話題,“我明白了,是這玉印令我心煩意亂。”

……

李攸等得花兒都謝了,這呆丫頭卻還是蹦不出三個字來,便氣呼呼道:“秋蘭,你倒是說句話啊。”

“校尉若想去鬼市,奴婢以為,得多帶幾十個人。”

“哦?為何?”李攸忙問道。

“因為……”秋蘭支吾了一會兒,才道,“因為奴婢真的打不過十個人。”

“不不不,這江湖可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李攸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本校尉可是翩翩君子,隻講究以德服人。”

“校尉所言極是。不過《禮》曰:王出行,扈從六十四,公侯三十六,宰相十六,駙馬、公主、三至五品官員,能有扈從四人。”秋蘭雙手一握,低著頭,語速極快道,“奴婢以為,守禮,亦能彰顯駙馬之德。”

李攸總算明白,為什麽十公主隻有“梅蘭竹菊”四個貼身女使了,至於護府禁軍,那是因為,李攸本就是駙馬都尉,名義上是能領兵的!原來這就是程序正確啊。

“丫頭,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去鬼市,很是凶險?”李攸身子往前一傾,打量著秋蘭道。

“奴婢隻是希望,校尉能平安無事。”

李攸一恍惚,忙抬頭細看這小丫頭:哦,還是那麽冰冷,還是在履行職責。

“你說得對,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就按禮製,帶四個人去。”

“校尉,奴婢能多問一句嗎?”

李攸笑了:“你想問,隨時都能問。”

“校尉為什麽,一定要冒這個險?”

“我懷疑沈師行,與這玉印有關。而且,他的目的,很可能是將這玉印,賣給燕虜。”

“此事,可有證據?”

“陶遠死後,陶遼就失蹤了。”李攸道,“就連羅慶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

傍晚時分,李攸帶著秋蘭、羅慶和張牛三人從南門出了城,進入留人巷。因為這鬼市,就在留人巷的深處。

“留人巷的前半部分,是煙柳之所,後半段,則是買賣東西的地方,真假全憑運氣,死活全靠造化。”羅慶邊走邊道,“這地方,我打聽了許久,都沒打聽到,有沒有罩子,可能也是沒有的。”

李攸卻不這麽認為:“此地離京口不遠,如果沈太守埋伏府兵於外,片刻之內,便可將鬼市中人,盡數抓拿。”

“哈哈,大哥,何處的鬼市,不在官府的掌控之中啊。隻不過,是想抓與否而已。”

“所以,等會你獨自去與那人接頭。我們仨個,在暗處保護你。”李攸道。

“啊?大哥,大哥饒命啊!兄弟還想,多替大哥分憂幾年啊!”瞧這羅慶,說話的水平就是高!

“放心,秋蘭今天滿血,至少能打二十個!”李攸拍著羅慶的肩膀,向他保證道。

“哢嚓”秋蘭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因為,她出門前,本是抱了口環首刀來防身的,可這李攸卻說,這是軍刀,帶在身上太惹眼,所以必須放下。現在聽李攸這語氣,是準備讓她用兩把匕首打二十個人啊!

哦,情況似乎也沒這麽糟糕,因為張牛這胖葫蘆腰間,還別著兩把木匠用的小斧子,可以幫她一下……

“大哥,弟弟的命,可就交給你了啊!”羅慶邊拱著手,邊一步三回頭道,“弟弟還想,多替大哥賣幾年命啊。”

“給。”秋蘭左手捧著兩個鼓鼓的錦囊,遞給李攸和張牛。

“這是什麽?”李攸問。

“你這是送給我的?”張牛臉色微紅。

秋蘭悄悄歎了口氣,而後才道:“裏麵裝的是細沙,真打起來,就往賊子雙眼甩,能遲滯對方。”

“啊,真是好東西啊!”李攸大喜,因為這事,他以前可沒少幹。

“這樣啊。”大葫蘆後知後覺道。

三人跟著羅慶走到一煙氣橫生之處,這裏隻剩下斷壁殘垣,還有那一個個,不知是人是鬼的生物,蓬頭垢麵地坐在瓦礫之間,用那一雙雙黑的、綠的、藍的、紅的眼睛,看著他們。

“哼,裝神弄鬼。”張牛冷哼一聲,昂首闊步地走在最前麵。

李攸對此也是見慣不怪,便走在中間。秋蘭身子微微一顫,但見另外兩人麵無懼色,便隻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羅慶在一間半倒塌的屋子前停了下來,左顧右盼後,便敲響了那扇,緊閉著的門。

片刻後,這門開了,但屋內卻甚是漆黑,乃至於看不見有人。羅慶朝李攸這邊看了一眼,而後就走了進去。可他剛進去,這殘垣之間,就竄出十餘人,一下子就將這屋子團團圍住。

“真有埋伏?”張牛一驚,但雙手還是握緊了小斧。

秋蘭雖沒有說話,但也亮出雙匕首。

“嗚嗚嗚……官爺,小的冤,小的冤枉啊!”李攸尚未下令,羅慶的哭喊聲卻從屋中傳出。

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五個人,押著這羅慶走了出來。

“官爺?”李攸蹙眉,“是沈太守或張禦史嗎?”

“大哥,如果真是他們倆,那他們不久之後,就一定會向大哥索要這玉印的。”張牛低聲道。

“那我們便將計就計,以此印為魚餌,釣條大魚上來。”李嶼的雙眸中,迸發出釣魚佬甩竿前,那誌在必得的光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