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深處,冰塊早已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堆疊的銅錢串,小山一般。

整齊碼放的銀錠,散發著冰冷的觸感,幾乎要凍結空氣。

還有那些小巧的金餅,沉甸甸的,在燭火下跳躍著灼人的光。

空氣裏,銅鏽的氣息,金銀的冰涼,混著泥土的微腥,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那是財富獨有的味道。

每一次,常勝護送蘇家所謂的“貨款”來到這裏,胸腔裏的那顆心,總是不聽使喚地狂跳。

這陣仗,哪怕是沙場上見過血的漢子,也難免頭暈眼花。

這早已超脫了錢財的範疇。

這是權柄,是力量,是能讓無數人低頭的本錢。

蘇亶派來的心腹管事,交接時總是那麽謹慎,賬目也清晰明白。

“火玉漿”、“琉璃燒”這兩種烈酒,依舊是黑市上的硬通貨,價錢一直下不來。

蘇亶還刻意控製著出貨,拿捏著所有人的需求,利潤不降,反倒升了。

至於“玉容皂”和“百花露”,更是長安貴婦圈子裏爭相追捧的玩意兒,沒點身份都弄不到。

那利潤,連蘇亶自己提起來都忍不住咂舌。

“殿下,這是上個月的進項。”

常勝捧著一本厚賬簿,躬身遞上,聲音裏有種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敬畏。

“蘇侍郎那邊安排得很妥當,所有款項都按您的意思,分批換成了金銀。”

“要麽,就存在西市幾家信譽好的胡商錢莊裏,用的名頭都和咱們不相幹。”

李乾坐在輪椅上,指尖劃過賬簿。

上麵的數字多得讓他有些麻木。

但他清楚,這裏麵的每一文錢,將來都可能派上大用場。

他點了點賬簿上的幾處:“東宮的嚼用,還有新招那些衛士的餉銀、撫恤,都從這裏支。”

“另外,孤讓你留意的那幾個人,該給的,別小氣。”

收買人心,可不就是用錢砸出來的麽。

東宮內部要籠絡,朝堂上那些立場不明的,或是家裏不寬裕卻還有點脾氣的官員,也得“幫襯”一二。

錢,必須給到位。

“末將明白。”常勝應聲。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隻是……殿下,這麽多錢,萬一……”

“萬一被父皇發覺?”

李乾嘴角勾了勾,似乎並不擔心。

“父皇那般人物,什麽事能真瞞過他?”

“孤現在做的,充其量就是提前攢點‘私房錢’。”

“隻要孤不動用這些錢去碰那條線,父皇他說不定還覺得,孤這個太子,總算知道‘開源’,不是個隻會伸手要錢的廢物了。”

這話聽著像玩笑,卻也戳中了部分事實。

李世民或許會疑心,但隻要李乾不越界,這些靠著“奇技**巧”賺來的錢,反而可能被看作一種另類的“本事”。

當然,李乾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維持東宮,收買人心,隻是第一步。

他真正的目標,是打造一支隻聽命於他自己的力量。

“常勝,除了錢,孤還要些別的東西。”

李乾合上賬簿。

“你去轉告嶽父大人,讓他留意幾樣東西。”

“一是上好的鐵礦石,要鐵含量高,雜質少的,越多越好。”

“但動靜要小,可以從不同的礦商手裏零散著買,或者通過那些跑南闖北的胡商搭線。”

“鐵礦石?”常勝心頭一跳。

“對,鐵礦石。”李乾確認。

“還有,硬木,柘木、榆木都行,能做弓弩箭杆的那種。”

“另外,要大量的棉麻布匹,結實耐磨就成。”

“這些東西,不用非得是頂尖貨色,但量必須夠。”

“同樣,分散著買,換著用不同的名頭,絕不能讓人把這些東西和蘇家,更不能和東宮扯上關係。”

常勝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鐵礦石、硬木、布匹……

這些東西放在一起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兵器!甲胄!軍服!

殿下這是要……

他不敢再往下琢磨,隻是把頭垂得更低。

“末將遵命!定會轉告蘇侍郎,務必辦妥!”

李乾嗯了一聲,算是滿意。

蘇家這條船,算是徹底綁在他的車上了。

有了錢,有了即將到來的物資,他就能開始下一步了。

仿製更精良的兵甲,訓練一支裝備到牙齒的私軍。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該用手裏的錢,去網羅些墨家傳人,或是擅長機關器械的能工巧匠。

蘇府。

蘇亶看著女兒遞來的密信,又聽了常勝隨後親自轉達的太子指示,心裏的震驚無以複加。

這位太子女婿,真是每一步都走在別人意料之外。

從烈酒香皂,到現在的鐵礦硬木,看似不相幹,卻隱隱指向一個龐大的計劃。

“爹,殿下要這麽多鐵礦石和木頭幹什麽呀?”蘇玉兒捧著茶,有些茫然。

蘇亶撚著胡須,沉默片刻。

“殿下的心思,不是我們能猜透的。”

“我們照辦就是。”

他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太子殿下,這是在做最壞的打算!

不過,心驚肉跳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言的興奮。

自從靠上了太子這棵大樹,蘇家的門楣,那真是肉眼可見地高了起來。

以往那些鼻孔朝天的勳貴,如今見了他也多了幾分客套。

族中子弟出門在外,腰杆都直了不少。

這一切,都是太子帶來的。

“玉兒,你回話給殿下,就說老夫一定盡力辦好,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蘇亶沉聲說道。

如今的蘇家,和東宮早已捆在了一起。

他不僅是為了蘇家,更是為了女兒將來的位置,為了蘇家百年難遇的富貴前程!

這一注,必須押下去,還得押得漂漂亮亮!

蘇家龐大的商業機器,再次悄無聲息地運轉起來。

長安左近的鐵礦、木材行,還有南方的布匹產地,都陸續出現了一些不起眼的買家。

他們用著各種合情合理的由頭,一點一點地吃進李乾需要的物資。

這些東西被巧妙地分散開來,有的運往城外隱秘的莊子,有的藏在蘇家遍布各地的貨棧倉庫深處,靜靜等待著派上用場的那一天。

魏王府的眼線,依舊在暗處盯著。

可蘇家的生意做得滴水不漏,賬麵上幹幹淨淨。

他們隻能查到蘇家日進鬥金,生意越做越大,卻抓不到半點能和“謀逆”沾邊的證據。

李泰隻覺得心裏越來越堵,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大哥,好像被一層濃霧裹著,怎麽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