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的心意

“李清一?”趙日天皺著濃眉,麵對玄袍青年如此囂張的姿態,他竟沉默下來,似乎頗為忌憚眼前之人。

品古軒的李大少,絕對是上海灘最難惹的人之一,盡管消失了一年多,坊間關於他的言論消散了不少,可當他再次出現時,趙日天又想起了過去的種種傳聞。

據說三年前那位上海灘**大亨林天龍,就是得罪了李清一後,從此銷聲匿跡,幫內門人四散潰逃,沒來得急逃走的,就成了那莊無頭滅門慘案的一部分。

李清一的名字也正是從那會兒開始,真正進入到上海灘高層人物的眼中,並用一句話將其描述——此子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卻又智慧超群,膽略過人!這在小一輩的評價中,無疑是很高的。

趙日天自然有所耳聞,可傳言自古有“三人成虎”之說,不可盡信。待腦中稍稍考慮一番後,趙日天已有了拿捏,大笑道,“原來是品古軒大少歸來,可李少爺回來的未必是時候啊!”

李清一一副至若惘然的神態,丟下行李後,徑自走向搖搖欲墜的李言三,看都不曾看向趙日天一眼。被人如此無視,趙日天心頭之火再度燃了起來,他收斂笑容,陰狠的看向李清一。

“果然是謝家的符文困陣。”李清一一把撕下貼在李言三手腳上的符紙,束縛之力一去,李言三身子一抖,整個人靠在李清一的肩膀上,“三兒,你做的不錯。現在好好休息吧,接下去交給我來處理。”

李言三望著身前背影,那熟悉的情景,似與記憶產生重疊。從小到大,他一次次把事情搞砸,每當這時,李清一總會站在他麵前,無論是非對錯,那背影從未動搖過。就像,現在這樣。

“言少爺,您就好好歇息一下吧。大少爺來了,什麽事都會擺平的。”從李清一手中接過李言三後,看著後者無比落寞的神情,範林祥不禁勸慰道。失敗的滋味誰都不願嚐試,更何況還是敗在一個連站都站不穩的病秧子手中?

範林祥無聲的歎息,李清一在李言三心中的地位,他比誰都清楚。一次次的追趕,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爬起,以為兩者的距離變近了,卻再一次的證明那隻不過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祥叔,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本該意氣勃發的少年人,話語聲聽來竟這般無力,範林祥也不知該說什麽,隻能輕聲歎息。少年人憧憬著再次相逢的日子,真正來臨時,卻讓自己失望,讓那位自己無比在乎的人失望,年少的惆悵,也不過如此吧。

“嘖嘖嘖,謝家的人,居然混起**來了,真是令人意外啊。”李清一笑道,“況且你這副模樣,還趕出來亂跑,也不怕風一大,把你小命給吹沒了?”

“傳言李家大少,膽略過人,智慧超群,今日一見,才深知並不屬實。”謝問生搖頭道。

“哦?怎麽個不實法?說來聽聽,說的好的話,就饒你小子一條狗命。”

“自命天高,驕橫跋扈,與一條汪汪狂吠的野狗,相差無幾。”

“哈哈哈!”李清一竟大笑起來,“我是刨了你祖墳,還是斷過你命根,至於那麽罵我嗎?”

“李大少,問生與品古軒的李言三尚未分出勝負,你這樣子攪局,不太合規矩吧。”趙日天沉聲道。

“滾開,別在少爺耳根前麵嘰嘰喳喳,你算個什麽東西?天門幫?小爺不知道,也不屑知道。”李清一如同趕蒼蠅似的擺擺手,一副厭惡的表情。

“你……!小赤佬,今天不管事情辦得如何,你的命老子勢必收下了!”趙日天怒火攻心,忍無可忍,手指微微彎曲,就要出手,好看的:!

“二哥……咳咳。”謝問生一把攔住趙日天,衝李清一虛弱的道,“你的邀戰,我接受了。”

“老四!”趙日天本想製止,可謝問生眼神淩厲的掃了他一眼,那未出口的話又被咽了下去。

李清一盯了謝問生良久,方才施施然的道,“既然你誠心誠意的乞求了,那我……”

話說到一半,他的袖口卻被人扯住,回頭一看,竟是李言三堅定的目光。

“少爺,我跟那家夥的比試還沒完,讓我們比完吧。”

“不……”李清一本欲回絕,然而,李言三目中竟已盈滿淚水,他倔強的定住眼眶,死活不讓淚水落下來。李清一的心髒猛的**了一下,口若懸河的他,竟口中幹澀的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半響之後,才diǎn了diǎn頭。

“你應該知道,他是沒有機會的。你這麽做,隻是將他推向死亡罷了。”謝問生語氣平淡,似乎早已勘破一切,世間沒有什麽還能觸動他。

“你這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懂什麽?”李清一難得的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認真的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才是男人二字的真諦!再說,你怎麽知道三兒不是你對手?”

“這一diǎn,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謝問生道,“俗塵中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世家之人的對手。”

“看來你很自豪自己的身世?”

謝問生垂下目光,語氣罕見的出現波動,“如果有一天,謝家遭人所滅,我一定會親手將那人殺死。因為,我不允許任何人代替我,屠滅謝家!”

謝問生白眉一陣抖動,閉上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讓人察覺到,其中深藏的怨念。他靜靜的站著,等到雙目再度睜開時,又恢複到古井無波的神態,“開始吧。”

李言三緩緩的脫下西裝,那身白色襯衫下,起伏的肌肉輪廓隱隱浮現,他死死盯向謝問生,那身染沉屙的身體裏所蘊含的力量,李言三已經感受過一次,雖然知道自己的勝算並不大,但他也有不能輸的理由!

黃昏已過,天氣陰沉,光線又暗淡了幾分。

二者對視,一者淡漠,一者凝重,目光在空氣中有了交接!

李言三率先動了,飽含力度的一拳直襲敵人腹部!

剛才的交手中,謝問生的力道並不算大,隻是詭異的步伐,始終讓李言三捉摸不透,那倏然飄轉的身形,總會出其不意的閃現在他攻擊的死角處,然後貼上那張可以禁錮住行動的符紙。

若要抓住機會,李言三隻能以力道,瞬間擊潰敵人防禦!一個病秧子,無論如何也經不住一個壯小夥的奮力一拳吧!

“幼稚的舉動。”謝問生漠然道,他身形一偏,已避過那一拳,“承認自己的無能,有那麽困難嗎?兔子就是兔子,怎能在老虎身上留下傷口?”

“管好你的嘴吧!”李言三怒吼道,膝蓋猛的上踢,直取**,揮出的右手彎臂曲肘,橫擊麵部,“現在可沒時間讓你發牢騷!”

“你還不明白嗎?”謝問生兩手一動,十分輕鬆的擋住了這氣勢洶洶的兩擊,在李言三驚愕的表情下,一掌劈向他胸口,“愚蠢的自尊,除了傷害自己外,還能有什麽用?”

李言三從未預料到,那一掌的威力竟如此之強,他身體被擊飛,疑惑與驚訝凝固在他的臉上,伴隨一同落地的,是一口殷袖的鮮血!

李言三緊緊抓住胸口,整個胸腔如同撕裂般的疼,一口鮮血又要湧上,卻被一口咽下,。他一咬嘴唇,用力之深,牙齒都深深嵌進唇口!他繃緊麵容,又一次出手!

李清一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緊緊攥起,心口之火,伴隨那一次次被擊飛的身影,不斷上漲!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視為勇。可願意選擇,最後能踏出去的又有幾個?又有多少人,被自己心中勾勒出的巨大障壁所嚇退?然後以嘲笑前者愚蠢的方式,來宣泄心中的惡意?

李清一並未想到這些,慷慨激昂的大話說的永遠比做的簡單,李言三盈滿淚水的眼睛,又一次出現在眼前,李清一第一次對自己的決斷產生懷疑,“難道,我做錯了?”

“醒醒吧!若是再冥頑不靈,我真會殺了你!”謝問生劇烈的喘著氣,那呼出的聲音,猶如風箱扯動,連續的發力對他的身體而言,確實負擔過重,可眼前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就像踩不死的螞蚱,一次次的爬起來,還有那雙眼睛,他十分痛恨這雙燃著希望的眼睛,希望是什麽?不就是失望的開始,絕望的走向最終嗎?

李言三的衣衫已被連續擊飛,在地麵摩擦下,變得破破爛爛了,那一路綿延的diǎndiǎn血跡,猩袖綻放。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哪怕是另有圖謀的趙日天,望著眼前一幕,也不禁歎了口氣,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此,胸口背後被砍數刀,失血過多,連爬都爬不起,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話,也許自己已經死了吧。

李言三佝僂著腰,跪伏在地,全身縮成一團,哪怕稍稍一動,就會有一股灼燒般的痛撕扯著他的頭皮,可他的麵容,竟顯得異常呆滯,瞳孔渙散,空洞,毫無焦距。他低著頭,任憑那痛苦如何劇烈,仍呆呆的看著滴落在地的,血與汗混雜的**。就連自己被影子擋住,光線驟然暗淡的變化都沒去注意。

“咳咳……終於放棄了嗎?早該如此了,咳咳……”謝問生猛烈的咳嗽起來,他抓著心口,按住雙唇,但咳嗽並未消停,反而一陣急似一陣,等到最後一聲咳完,那隻按住嘴巴的手心裏,鮮袖血跡已經滲滿了掌紋!

“老四!”趙日天驚呼道,快步走近謝問生,忙扶住他。

“二哥,不用擔心,我沒事。”謝問生一把推開趙日天,眼中殺意崩現,曲掌成刀,向著李言三後頸處力劈而下!

就在此刻,李清一手指在腰間扯下一塊東西,猛地扔了過去,隻聽“當”的一聲,一塊質地通透的翡翠裂成數塊,墜在地上。謝問生的頭部也綻開血花,血液流淌,將左半邊臉頰浸在一片鮮袖之中!

“我說,你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李清一緩緩走了過來,抓起那隻懸在空中的掌刀,對著謝問生低沉的道,“你贏了。”

“哼哼哼……”謝問生居然輕笑起來,配上那滿是鮮血的半邊臉頰,給人一種猙獰恐怖的感覺,“你終於坐不住了,本想對付李元風的,不過目標換成是李大少的話,應該也是不錯的。”

霎時間,謝問生抽出手掌,身形暴退的同時,陣陣梵音疊起,似在低語,又像哭訴。幾個道士再度出現,他們手擒拂塵,掌心虛空翻轉,一張青黃符紙登時出現,又是一揮,符紙扔出,恰恰落在身前七寸之處,朵朵青色火焰轟然騰起!

火焰燃起時,李清一立刻覺得周圍景物,出現了快速閃動的明暗變化,他全身動彈不得,咽喉處似有一根無形的線,正在慢慢縮緊!

“謝家……困陣!”李清一不明白對手是什麽時候布下陣法的,據他僅有的關於陣法的知識來看,那幾個道士先前所做,僅僅是在收陣,那麽這局又是在何時布下?

地麵上,殷袖的血如猩袖的線條,那都是李言三被擊飛時,沿路吐出的。李清一看著地上的血跡,忽然有所明悟,他的心卻猛的沉了下去,“好深的心機,好周密的局,好陰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