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清一
上百支匣子炮同時對著李言三,那一個個漆黑槍口diǎn綴在白袍之前,似構成了一張威懾力極強的蛛網,他的瞳孔內再也容納不了其他東西。
最近幾年,李言三雖跟著族中生意,到處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麵,膽量也練了出來,可被那麽多槍口對著,也還是頭一遭。
畢竟他隻是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出任務時又被下人重重保護,刀口舔血,生死一瞬的危局,並未經曆過。
李言三心頭砰砰直跳,這種場合下還能勉強保持鎮定,也算難能可貴了,若換了平常人,或許連站都站不住。
國字臉饒有興致的盯著眼前已垂下目光的少年人,在他看來,對方不過是在硬撐,無論是誰都dǐng不住上百個槍口同時相對的壓力,他很喜歡一diǎndiǎn將對手的精神壓垮,哪怕隻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娃娃。這種享受,比吸大煙更讓人流連。
範林祥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給唬住了,不過品古軒的大掌櫃可非尋常人物,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看見李言三滿是冷汗的額頭後,擔憂的暗歎道,“李老爺子把這麽重的任務交給言少爺,確實有些亂來了。事到如今,也唯有希望他能撐下來。”
“小赤佬,隻要你跪著喊一聲趙爺爺,就可以不殺你。我趙日天,一言九鼎!”國字臉大笑道。
身後的喪服之人也跟著笑起來,寂靜的霞飛街,立刻被這種飽含嘲諷的笑所占據!
惡意的笑聲,一輪輪的朝向李言三已被搖動的心靈衝擊著,酸澀的汗水淌入眼眶,視線開始模糊。
“大少爺,若是你在這,會怎麽做?”一個熟悉的背影顯現在李言三的腦海,那位令他無比崇敬,曾大鬧上海灘,讓無數大人物萬分頭疼,卻毫無辦法的李家大少!
“三兒,如果有人在你麵前橫,你就要比他更橫!甭管輸贏,咱們的氣勢決不能敗!”
記憶裏,有一句話,來回碰撞。
“言三,你隻需拖住天門幫半個時辰。接下去的事情,由義父來處理。”
義父的臉,布滿皺紋。溫和,充滿信任的話語,一如往昔。
“李言三,原來你的膽子還是那麽小。再這麽下去,要如何追趕大少爺的腳步啊!”
李言三忽然顫抖的身體,落在進趙日天的眼中,他嘲諷意味更濃的道,“小赤佬,想清楚沒有?想要保住狗命,就趕緊跪下來,舔你趙爺爺的腳趾頭!”
“我想,二當家的有一diǎn沒有弄清楚。”李言三豁然抬頭,深邃的眼睛令趙日天一驚,如此力度的眼神,與剛才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兒可不是同福裏,還由不得天門幫在此處耍橫!”
“哦?是這樣子啊。”趙日天不可置否的噓了一聲,一個毛頭小子竟敢威脅他,這無疑激起了他的凶性,那雙濃眉下的眼睛,第一次認真起來,“我天門幫縱橫黑白兩道十餘年,上海灘哪個見了我,不喊一聲趙二爺?品古軒把老三害死,現在反而倒一耙,。哼哼哼,小赤佬,我保證你活不過今天!”
趙日天動了,寬大的袖袍內伸出一隻手掌,直取李言三的咽喉!
這一隻手掌異於常人,每根指頭的長短都驚人的一致,且表皮相當粗糙,手背上的紋路也清晰可見!趙日天明顯練過一門外家功夫,且相當不俗!
那隻手掌愈來愈近,李言三堪堪用小臂一擋,整個人被震的踉蹌後退!那陣火辣的感覺,從小臂處一路蔓延,劇痛鑽心!
還未等李言三歇口氣,第二掌已至!
“啪!”
“我說趙二爺,莫非真想把事情攪渾?”趙日天的手掌懸在半空,距李言三不過數寸,卻被一隻手憑空抓住,動彈不得!範林祥擺出了一副做生意時的笑容,隻有品古軒的夥計才知道,大掌櫃的終於怒了!
“天門幫二當家的,被江湖人稱作鐵手判官,處事向來公道,莫要被人蠱惑,把自己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手上傳來的力道,令趙日天暗暗心驚,“這一掌雖隻用了五成力道,卻被品古軒的一個掌櫃截住!往日裏關於品古軒的傳言,難道是真的不成?若是這樣……可就麻煩了。”
“哼!”趙日天抽回了手,道,“老三的屍首就在後麵,幫裏的兄弟也親眼看到他是被品古軒的人所殺,人證物證聚在,你們還想繼續狡辯嗎!”
“死了的,可不單單隻是你們三當家的。”李言三緊緊攥著小臂,先前的一掌,威力猶在。可接下去的事情,必須由他來進行,這是老李叔交給他的任務,“孫叔的屍體還停在廂房內,尚未入葬!”
“孫啟飛嗎?”趙日天呢喃道,想了片刻,怪笑起來,“你說死了就死了?該不會是品古軒想逃避罪責,故意說他死了吧?”
“我品古軒還沒那麽不要臉!”李言三怒道。
“那可敢讓我進去瞧瞧,若孫啟飛真死了,我就給他上一炷香,也了了這番事,如何?”趙日天笑道。
“可以。”李言三爽快的答應道,“隻要二當家的先把後麵的棺材掀開,讓我們瞧瞧三當家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當真的話,我便叩三個響頭,以慰三當家的在天之靈。”
“混賬!”趙日天罵道,就欲拍死眼前的混小子。
“咳咳,二哥,息怒!”喪服人群裏走出了一位麵色蒼白,長發飄飛,容貌清秀的年輕人,他每走幾步路,就會咳嗽一聲,眼前的十幾步中,便已咳了七八聲。
“老四,你怎麽出來了。”趙日天趕忙攙住來人的肩膀,“你的病還沒好,出來一吹風,又得嚴重了。”
“三哥出殯,我怎麽能不來呢。”這人麵容倦怠,等走近後才發現,他的眉毛竟是白色的,他衝著李言三二人抱了抱拳,神態認真的道,“謝問生,天門幫四當家,請賜教!”
“老四,你……”
“既然兩邊爭奪不休,不如一局定勝負吧,咳咳……”謝問生又咳嗽起來,給了趙日天一個眼神後,才接著道,“三哥的出殯不能再耽擱了,若是我贏了,就請你們交出凶手孫啟飛,無論他是死是活,都由我們處理。……咳咳,如果我們輸了,這件事就不在追究下去了。”
看著謝問生那副搖搖欲墜的身子,那雙堅定的眼睛,李言三忽然間覺得熟悉起來,“好像……好像大少爺的眼神。”
範林祥仔細量了這人,蒼白的麵容,倦怠的身子,的確是身患重病的樣子,這副模樣,如何來決鬥?又如何能贏?他看了看李言三,不知道他如何選擇,其他書友正在看:。
“李言三,品古軒負責人。”李言三終於做出決定,同樣抱拳道,“請賜教!”
霞飛街外。
“什麽!你竟然告訴我不去了,你丫是故意耍我的吧!”玄袍青年大叫道,“告訴你,我是上海灘最牛逼的大少爺,得罪我的都沒好果子吃!”
“少爺,真的不能再進去了。”車夫急的都快哭了,那枚銀元可還攥在眼前這位爺手裏,“您看看四周,哪還有活人在外麵跑啊!您就當可憐可憐我,就在這下車吧!”
“還真是,難道這裏真的鬧雞瘟了?”玄袍青年望了一圈,仍大咧咧的翹著二郎腿,端坐在車上,“我問你,這出啥事啦,怎麽一家家都好像在避鬼?”
“少爺,我一個拉車的哪知道那麽多。”車夫抹了把汗,為了銀元,隻能繼續賠笑道,“好像是天門幫三當家的死了,找品古軒算賬……哎,少爺,您車錢還沒付呐!”
拉車的還未說完話,一枚亮閃閃的銀元直勾勾的落在了他正在招手的掌心裏。
“咳咳……”謝問生劇烈的咳嗽著,連續的發力,似乎讓病情又嚴重了些,他看向一動不動的李言三,淡淡的道,“我贏了。”
李言三憤怒的想要揮動胳膊,可不管如何發力,胳膊裏都像灌了鉛般沉重,那都是對手突然甩來的幾張符紙搞的怪!
“認輸吧,從我用那招開始,你就已經沒有機會了。”謝問生又說了一次。
“為什麽,我還是這般沒用!為什麽!”李言三心頭低吼道,一根根青色筋絡從脖前浮現,“我竟然連一個病秧子都不過……”
“既然你不說話,那看來,我得將你趴下,才算是贏了。”謝問生目光驟然淩厲,一步步的走向李言三。
“言少爺……”範林祥見狀不妙,那白眉小子明顯動了殺意,如果讓他靠近李言三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他剛想前去救援,身前便被一壯碩的人影擋住。
“範掌櫃的,小一輩比武切磋,我們這些大人,在一旁看看就好,就不要去擾了。”趙日天陰陽怪氣的笑道,謝問生的手已經抓向李言三,一把握住了他的咽喉!
“言少爺,認輸吧!”範林祥被阻攔,要從趙日天的手裏脫身,絕不容易,可李言三已經被別人握住了脖子!
“硬撐有什麽用呢?倔強的不認輸,並不能改變什麽。有些事情,其實早已經注定了。”李言三的麵部越來越袖,那箍住咽喉的手,越來越用力,“哪怕再不甘心,也隻能選擇妥協。”
“言少爺!”一直在後麵觀看的虎頭二人,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衝了過來,卻被一發在地上的子彈,頓在當場!天門幫眾獰笑的看著他們,一番好戲,怎能讓人給攪局呢?
李言三雙目赤袖,呼吸逐漸滯澀,耳際一片嗡嗡直響,“我那麽沒用,活著也沒任何意義,隻是……”
嚴重缺氧的大腦,出現了層層幻像,李言三好像看見了大少爺正朝他招手,甚至還聽到了他的聲音。就在這時,咽喉處的壓力一消而散,那聲音更加清晰!
“喲!我道是誰那麽橫呢,原來是謝家的人,那就難怪了。”不遠處,一位拖著行李箱的玄袍青年,大口的喘著氣,發絲淩亂,那副驕橫的模樣,落在兩方人眼中,起了不同的波瀾。
“清少爺!”範林祥驚呼一聲,頓時鬆了口氣。
謝問生揉了揉剛被石子中的胳膊,淡漠的神情,緩緩凝重起來,他一字一頓的道,“李,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