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不見麵,這一時半會的,張聞風哪裏能找到緣由所在?

莫夜當初飛升之前,沒有和他說起土護法的問題,他大致猜到或許與土堃四晉五時候修煉殺道有關?

世間的業力,哪有放下屠刀吃齋念經便輕描淡寫揭過去了的好事。

遊老能夠順遂恢複到六階修為,據遊老自己事後說,是參與拯救了千萬亡魂,又有本源珠碎片吸收的雙管齊下,若不然能否破關還是兩說。

話說善惡終有報,蒼天饒過誰?

“先說說你這些年,可曾找到自身衝關不過的問題結症所在?”

張聞風用眼神暗示夫人先行回家去,大老爺們聊麻煩事情,女人不方便旁聽。

雲秋禾內心的好奇之焰點燃,熊熊往外冒,她裝著沒有看懂夫君的意思,指了指附近的過路亭子,道:“去那邊坐下慢慢說,土護法不要心焦,有甚麽問題,觀主不會坐視不理。”

她知道自個幫不到忙,輕巧地先推到觀主身上。

張聞風瞪了一眼,往亭子走去,回家了再收拾自家婆娘。

土堃心事重重拱了拱手,跟著走進亭子,坐下後,沉聲道:“我有些想不通,當初遊老頭跟著觀主你外出遠遊,聽他自己說害殺的無辜數千計,我修殺道那會,以及出征天乾大陸,親手滅殺的敵對修士、妖物不超過八百之數,為甚他殺得,我殺不得?天道何其不公。”

張聞風察覺遊老頭就隱身在百丈左右。

他與遊老之間有隱秘的神魂牽連,三五十裏範圍,瞞不過他的探查。

他懶得理會喜歡聽牆角的老頭,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麽,盡管說來,不用擔心你今日所說會外傳。”

土堃敲了敲額頭,道:“在上一個靈氣潮漲末期,有不少嗜殺的家夥,後麵一個個都破境晉級六階,有勝者一方的道家修士,也有戰敗一方的巫族修士。

“自古修殺道者不乏其人,一個個殺人如麻,典籍中記載他們卻能飛升上界,得享尊榮,他們平素幾乎不積賺功德。

“所以我想不明白,我晉級破關之時,心魔如血,阻礙重重大如山,我準備的丹藥、靈果和鎮壓心魔的寶物,甚是周全,卻力不從心遭反噬潰敗,讓我道心受損,這又是為甚?”

一口氣將心頭想不明白之處發泄出來,土堃頓覺舒服不少。

張聞風聽了這麽多,大概明白土護法的結症所在,道:“儒家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土老兄,你太在意自己以前的善、惡了。”

近百年的念經燒香,沒有落到實處,心結便成了心劫。

衝關破境的關鍵時刻,一點小瑕疵都能被無限放大,何況出了如此大紕漏?

莫夜站在高處能提前“看到”一些方向,不能出手化解,隻能暗示土護法找他解決。

土堃原本是極聰明的腦子,鑽牛角尖沒人提點,也是因為他不信別人隻信觀主的固執,得到提醒便知道心境問題所在了,才下眉頭卻又上心頭,他糾結著沒解答的問題:“那些修殺道者又如何說?”

張聞風朝看熱鬧的雲秋禾道:“筆墨伺候。”

“哦,哦。”

雲秋禾趕緊從納物空間取出筆墨紙硯,擺在石桌上,弄出一點清水,纖手研墨,她在設身處地替觀主考慮該如何解決土護法的心惑麻煩?

張聞風提筆沾墨,稍稍思索片刻,在雪白紙麵上寫道:

君不見,

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

世間從來強食弱,縱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問,

男兒自有男兒行。

男兒行,當暴戾。

事與仁,兩不立。

男兒莫戰栗,有歌與君聽:

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

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

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

白紙墨字,觸目驚心,土堃卻看得心頭豁然開朗,這紙上文字將“殺道”給剖析得明明白白,他口中念叨:“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

殺道也難修啊,稍有不慎,心智蒙蔽成了殺戮的行屍走肉。

他已經堅定心中的“道”,讓他以殺證道,屠得九百萬,他沒那個雄心,那不少人幹的。

“多謝觀主解惑,土堃今後做自己,該殺就殺,切忌首鼠兩端。”

土堃拱手躬身,觀主當得起他的禮。

張聞風哈哈笑道:“自家兄弟謝來謝去做甚麽,快快請起。”

說話的工夫,石桌上讓雲秋禾看得眉頭皺起毛骨悚然的那幅誅心墨字,化作熊熊火焰燃燒起來。

“哎哎,別燒掉了啊,觀主你不要可以送給老夫,多好的‘殺心’意境。”

遊夢長再也顧不得隱身,出現在亭子內,瞬間撲滅火焰,可惜墨字已經燒殘,他揚手間用魂術小心翼翼將灰燼、殘幅全部收起,即使花些時間,他也要將字幅複原七七八八。

他是從心底喜歡觀主手書的這幅墨寶,其中融入了意境,沒想到啊沒想到,觀主除了急公好義、陰險狡詐,還有如此叛經離道的見識,令他佩服不已。

“遊老頭,你過分了,這幅字是我的。”

土堃也沒料到觀主將他還沒看夠的墨字給燒掉,擋他前麵,他根本來不及滅火。

遊夢長吃到嘴裏的肉焉能吐出來,嘿嘿笑道:“你和觀主是好兄弟,叫他再寫一幅給你就是,這破損玩意,有甚搶的,走了。”

說走就走,瞬間消失不見。

“我……遊老頭,你是強盜啊。”

土堃氣得大罵,觀主既然當麵將字幅燒掉,就是不想將之留諸於世,不可能再寫一幅給他,等他轉身看時,觀主已經牽著雲秋禾飄然離去。

“喂,觀主,明日請你喝茶。”

“土護法不必客氣,從明日起,土護法與我一起在老道觀做功課念經吧,這邊清靜。”

觀主的聲音傳來。

土堃拱手應“是”,他心境上的麻煩解決了,以前造下的惡業,需要觀主用功德之力幫他慢慢消磨,以防萬一,他心底很是感激,觀主麵麵俱到幫他著想。

回到相隨殿,侍女丫鬟喜笑顏開,行禮請安,很是忙碌了一陣。

待走進後殿寢宮,張觀主在夫人翹臀上拍了幾記,以做懲誡,笑鬧片刻,雲秋禾迫不及待從袖內拿出薄瑤師姐送的那隻白玉盒子。

小心揭去封印符籙,打開盒蓋。

映入眼簾是一朵雪白似霧又似冰晶凝聚的絲絲纏繞的花朵,光華內斂,美不勝收,層層花瓣透疊出深淺不一的光色,呈現出無暇的感覺。

“好美!”

雲秋禾眼眸中發亮,道:“靈霧花每一年隻能凝結一層似靈霧的花瓣,千年靈霧花又名‘千霧靈花’,奪天地造化,能改善我的水行資質,五階時候服用正當時,我得閉關一些年頭用來修煉吸收其中精華。”

她很想在下界突破晉級六階,減輕夫君渡劫時候的負擔。

張聞風打量著處於封印狀態的奇花,真是長見識了,一朵花能長得這般繁複而漂亮,笑道:“你盡管閉關,我在宗門待三兩個月,到時要帶著土護法一道去沉淵宗海底,在那裏可能要耽擱五六十年。”

雲秋禾又有些擔心道:“夫君,你不會真要關閭子進近九十年吧?閭子進隻是玩鬧心重,他不是有意……”

“休得為那黑廝求情,我自有計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