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風將柳木瓶放到桌子上,貼了一張鎮邪黃符在瓶口,繼續問道:“附近可有什麽古樹,年頭至少幾百年的那種?”

韋興德不假思索道:“咱們泥潭村有顆胡桃古樹,在村北山坡上,可能有兩三百年了,逢年過節的,有老人去燒香進貢。”又小聲問道:“不會是它成精了吧?”

目光往左右斜瞟,生怕精怪上門來。

張聞風瞥一眼柳木瓶,搖頭,“不會。待天亮了,你帶我轉去瞧瞧。”

讓韋興德去東屋安撫還在擔驚受怕的妻兒,他在椅子坐下,從懷裏取出一本手抄冊子,慢慢翻看打發時間。

過了好一陣,狗叫聲漸漸停歇。

村裏的幾個老人叫了好些青壯漢子,手拿鐵器,舉著火把尋到韋家院子。

院牆垮塌一截,泥牆上好些新鮮坑窪痕跡,院子裏踩得肚破腸流的死老鼠,河坡上刺棗樹、楊柳樹斷裂橫倒的景象,刺激得圍觀的人們心驚肉跳,也不知仙靈觀的道士捉到鬼物沒有?

外麵吵吵鬧鬧,呼叫韋興德出門。

韋興德打開緊閉的堂屋大門,又隨手關門,他走出破敗狼藉院子,與眾多村人交涉解釋。

聽得高高低低的吵鬧聲,有些人不依不饒,非得討一個說法,嶽安言見觀主翻著書冊沒有出門的意思,她便起身,打開大門走出去,鬧聲頓時一靜。

她隨便捏造一個黃皮子成精,與韋興德祖上結冤,報複在第三代的故事。

言簡意賅,將這群與韋興德多少沾親帶故的村人打發回去。

她哪不懂這些人不想沾惹,免得精怪鬼物報複到自家頭上的小心思。

麵對外人,所有村人可以齊心協力對抗,比如爭水。

遭了精怪,他們也無能為力,最多出出主意燒香服軟,或者請高人降服,更多的還是不能說出口的自求多福吧。

屋裏屋外重新安靜下來。

五更天梆子聲響過後不久,端坐椅子上調息的張聞風,突然睜開眼眸。

昏暗的油燈照耀下,那張貼在瓶口的黃符,兩端無風飄動,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從瓶口縫隙溢出,顯得很是詭異。

在桌對麵坐著的嶽安言,也豁然睜開眼睛。

張聞風伸出左手食指搭上柳木瓶,飄出的黑氣,在他注視下扭曲著化為烏有。

外麵傳出一聲隱約獸叫,那個想要施法的邪物,吃了一記暗虧。

張聞風用眼神示意師姐守著屋子,他左手握著木瓶,起身拉開單扇大門,走出門,看到東南邊廚房的院牆上,蹲著一高一矮兩團黑影,牆上斜搭著好些楊樹枝條。

驢子額頭頂著黃符,在院子裏瞪著眼珠與黑影對視,沒有輕舉妄動。

“將瓶子還來,咱們之間結下的冤仇,可以一筆勾銷!”

矮小人影用尖細聲音衝張聞風叫道,顯得有幾分焦躁不安,天就快亮了。

它們不知那個人類有什麽古怪,可以輕易鎮壓它們的瓶子。

“你們與韋家的冤仇,又怎麽說?”

張聞風不為所動,問道。

“休想!當年那個臭道士在我討封口之際,橫插一嘴,壞了我百年修為,還追殺我,這筆賬必須算。”

矮小人影憤恨不平,講出了事情的緣由。

張聞風盯著矮小人影,緩緩搖頭,“冤家宜解不宜結,你這隻是一麵之詞,真相如何已無對證,當年的道士身死仇消,不如聽我一句勸,就此罷休吧,你已經重修回來,去尋你的大道,莫在此地糾纏了。”

魍精山怪在修為突破之際,有與人類討封口的傳統。

多半是在晴日的早上,或黃昏時分,在某個路口遇到有眼緣的路人,用障眼術法假裝成人類,頭上戴著草帽遮掩,問道:“你看我像不像人?”

諸於此類。

“你這道士好沒道理,還怪我糾纏?我數百年道行差點損失殆盡,連性命都丟了半條,如何罷休?不收盡他家後輩魂魄報仇,不了卻當初發下的心誓言願,我還修甚麽道?你將瓶子還來,我不與你計較。”

矮小人影怒不可竭。

若不是下方的道士厲害,它們一時間對付不了,哪會如此多的廢話。

早就撲上去大殺特殺,用法術說話。

張聞風見對方揚言要收盡韋家四口人命,知道沒有回旋餘地,他的道理當然在人類一方,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淡然道:“我勸你‘識時務者為俊傑’,是為你好。我與當年那道士有淵源,這場梁子,我替他接下了。”

他不可能見魍精殺人害命,而無動於衷。

若是怕了區區魍精山怪,將到手的瓶子還回去,他這道也不用修了。

反正梁子結下,不如連韋家事情一肩挑下。

躲清靜是修行,斬殺為害人間的妖魔鬼怪邪祟,也是修行,兩者並不矛盾。

“好,好,我便找上你了,走著瞧。”

矮小人影盯著張聞風,狠聲道,與痩高人影往楊柳枝條一鑽,瞬間消失不見。

張聞風對魍精山怪修行的一些占口規矩,了解一些,從今往後,與這兩個精怪已經是不死不休。

他也沒有放過兩個精怪的意思,先前的勸和,隻是緩兵之計。

嶽安言手按劍柄留在堂屋,沒走出門檻,看著觀主與邪物言語交鋒,她沒有出聲,心底對觀主的豪氣好生佩服,這才是修道之士該有的氣度。

不惹事,不怕事,敢擔事。

張聞風走下台階,撫了撫驢子頭頂。

驢子咧嘴露牙,傳音道:“放心,它們的邪術再也迷惑不了我。”

它修雷法,居然著了一個小矮子的道,讓它引為奇恥大辱。

觀主用一張黃符掩人耳目,它剛才憑自個的本事,沒讓再次對它施法的兩個家夥得逞,還裝出是黃符的功勞,它給自己的表演點讚。

“很好,多修心性,磨礪神魂。”

張聞風轉身走上台階,進堂屋關上大門,將木瓶放在桌上,繼續閉目靜坐。

天蒙蒙亮,霧氣清涼如水。

韋家四口背著大包小包,隨著觀主身後出門。

倒塌的院牆和斷樹顧不上收拾,親近族人自會幫他們打理,看護院子田地等,這些小事,已經拜托了兩家親戚。

路上遇到早起忙碌的村人,皆是紛紛提前避開,不與他們朝麵打招呼。

韋興德低聲囑咐兩個兒子不要叫人。

這個時候的禮貌,是對別人的麻煩。

走了一陣,轉小路往北麵後山去,張聞風獨自走到半山坡瞧了瞧,用手探查一陣,胡桃古樹生機旺盛,卻沒有成精跡象。

能夠成精的古樹,大都有些天降機緣,或者遭高人點化。

不是隨便一顆存活得夠久的樹木,都能成精得造化。

一行六人一驢,走小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不多時,消失在秋涼薄霧中。

泥潭村的村人紛紛紮堆議論,鬧得動靜那麽大,他們又好奇又心驚。

村正與族長,會同幾名老者,商議後準備小三牲、香燭等物,讓幾個年輕漢子們提著,上了一趟北山坡,朝胡桃古樹燒香跪拜一番,請求古樹爺爺保佑,希望被趕走的黃大仙不要再來,雲雲。

日上三竿的時候,村正由人陪著往鎮裏走去。

心底還是不踏實,告訴鎮上一聲為好,順便打聽下,附近哪家道觀的道士厲害,仙靈觀兩名道士到底年輕了,收不了精怪,隻是趕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