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殿承沒有慌亂, 他坐起身,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同時開始思考這具身體發生了什麽。

現在是夜晚, 路燈昏暗, 他正在一條髒亂的巷子裏, 牆角有不少酒瓶子、外賣盒、煙蒂等,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他身上沒有財物, 隻有褲子口袋裏裝著一包紙巾和一枚鑰匙。

他這樣的狀態出現在這種地方, 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搶劫了。

可什麽人會在這種地方挖他器官呢?

孔殿承拿出紙巾擦幹淨手, 捂住傷口, 下一刻那傷口竟然慢慢愈合了。

他伸出食指,戳戳平坦結實的腹部, 血跡還在,但傷口確實不見了。

同時,一段記憶出現在他腦海中。

原來他被挖的不是腰子,而是妖丹。

他一邊按照記憶往住處走, 一邊梳理著這具身體的過往。

這具身體是一個半妖, 具有哪種妖的血脈尚不可知。

他生下來就和別人不一樣,左眸是金色的,右眸是綠色的, 臉上還有奇怪的紋路。

或許是因為這奇怪的模樣, 小半妖被自己的母親拋棄了,然後被一個撿廢品的大爺撿到。

小半妖自幼就受到人類小孩的排擠, 他們叫他小妖怪、撿破爛的,他沒有一個人類朋友, 就連貓狗見了他都暴躁不已, 想撓他咬他。

他從小就能看出一些妖怪的原形, 可他實話說了,別人卻說他是謊話精,之後他就學會把這些埋在心裏。

他也沒有妖怪朋友,真正的妖怪,本就排外,有些種族連同類都不親近,更別說他一個小半妖了。

甚至還有某些壞妖想吃他。

他四歲的時候,就差點被一個黃鼠狼妖拐走,好在被人救了下來。

等小半妖長到六歲的時候,他臉上的紋路已經很淡了,稍微抹點粉就看不出來了,但他自卑怯懦的性格已經養成。

他還是沒有朋友,被人嘲笑、欺負。

小半妖十歲那年,唯一對他好的爺爺去世,他再也沒有親人了。

他被送到孤兒院,這才上戶口,上學……

小半妖以前從沒有打過疫苗、去過醫院,好在他有一半妖族血脈,身體還算健康。

十歲的半妖,自然不能從小學一年級念起,他直接被塞到了小學三年級。

可之前他隻是識字、會簡單的算術,根本沒有係統學過知識,他跟不上學校的進度。

他在學校過得很不好,而他所在的孤兒院也不是很正規,那裏就像是一個小社會,裏麵的孩子大都比較早熟,拉幫結派、欺淩排擠都是常態。

小半妖就這樣生活了三年。

他十三歲的時候,被人領養了。

來到新家後,小半妖十分拘謹,不過養父母對他很好,他也試著慢慢融入這個家。

半年過去,他長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少年,並將曾經遮住眼睛的頭發撩了上去。

可他不知道,在養父母眼中,他不是家人,而是貨物。他們領養他,本就打算把他送給一個有特殊癖好的富豪。

小半妖臉上的紋路早就徹底消失,而他的眸色卻不像人類那樣隨著年齡增長顏色變淡,反而更加濃鬱,顯得有些妖異。

他自幼生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不知道在某些獵奇的人看來,擁有這樣一雙珠玉似的眸子的他,其實是可居的奇貨。

養父周明禮沒有得逞。

在被送人的路上,小半妖徒手扯斷了手銬,把周明禮砸暈,踹開車門跳車逃了。

那時他雙目變成猩紅色,臉上的紋路再次浮現,再加上他的力氣,讓周明禮意識到他不是常人。

周明禮就聯係了獵妖師,想把他抓回去,然後賣個更好的價錢。

小半妖躲躲藏藏,好在周明禮因為“戲耍”富豪被對方針對了,周明禮自顧不暇,才讓他逃過一劫。

他逃走時穿的衣服、戴的項圈、腳鏈還算值錢,他賣掉後,找妖辦了一套假證,錢還剩了些。

仗著個子高,小半妖把自己的年齡改成十六歲。

不過,這個證件隻能騙騙人,掃描時沒用。

他不能買車票,就偷偷藏在一輛貨車上,來到了現在這座城市——錦城。

他換了名字,用美瞳遮住眸色,戴上一副黑框眼鏡,再次留長了額發遮住眼睛。

可想而知,實際還不到十四歲、證件上十六歲的少年,沒有學曆,沒有什麽生活經驗,還不會和人相處,能拿什麽養活自己呢?

他隻有回歸老本行——撿廢品。

經曆了那麽多事,小半妖早就不再怯懦,而是陰鬱、戒備、學會以牙還牙。

要是有人欺負他,他就黑吃黑。

這樣一來,他還能養活自己。

小半妖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人嫌狗厭的,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也沒有盼頭,他覺得自己就這樣混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直到,他遇見一個叫許綰綰的女生。

事情發生在今年初春,小半妖獨自去吃燒烤。

那時錦城還沒有回暖,大多數人依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小半妖卻隻穿著一件V領的假羊毛衫。

一半的妖族血脈讓他的身體不怕冷,而且他也沒有錢買衣服。

小半妖正旁若無人地吃起烤串,一個醉漢拎著啤酒走過來,色眯眯地道:“小妹妹,陪哥哥喝一杯。”

說著,還伸手去想摸他露出來的胸膛。

小半妖從逃到錦城以來就沒有剪過頭發,他披散的頭發垂到鎖骨的位置,加上他皮膚白,看起來確實有點雌雄莫辯。

但小半妖不樂意被人當成女生,更惡心這種鹹豬手,就右手腕一番,把烤串的鐵簽紮在醉漢伸出的手上。

站起身後,陰狠地一字一句道:“喝、你、妹!”

他比醉漢還高了一個頭。

醉漢是個混混頭,帶著小弟一起來擼串喝酒,小弟們見狀,提著酒瓶子就上了。

小半妖寡不敵眾,雖然逃了,但還是被酒瓶子割傷了腹部。

他不能去醫院,隻到附近的藥店買點紗布等,然後等傷口自己愈合。

勉強包紮好傷口,又換了身幹淨衣服,小半妖打算再重新找個地方吃東西,結果沒走幾步,拐角處跑來一個女生,他閃躲不及,對方掛在胳膊上的包砸在他的腹部。

新買的打折淺色衛衣立馬洇出血來。

這個女生就是許綰綰,她十分愧疚地道歉,要帶小半妖去醫院。

小半妖說:“賠錢就行了。”

許綰綰執意要帶他去包紮傷口,看他不願意去醫院,就說她家有私人醫生。

這樣的便宜,小半妖不會拒絕。

他們就此產生交集。

許綰綰給小半妖介紹了一個看果園的工作,這是她們家的果園;她會送藥膳送給小半妖,聲稱自己不愛喝,要他幫忙解決;她把自己的舊課本送給了小半妖……

小半妖一開始是抱著占便宜的心態,來者不拒,其實他心裏對人是戒備的。

可他很缺關愛,慢慢地,就對許綰綰卸下了心防。

某天,他不小心露出自己本來的眼睛,許綰綰也沒有排斥他,而是驚呼:“好漂亮!”

從那以後,小半妖就把許綰綰當成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那並不是愛情,大概,小半妖把她當成救贖的光吧。

可現在,那道光化成無情的利刃,挖走了他的妖丹。

許綰綰沒有親自動手,可接受了這具身體記憶的孔殿承,從旁觀者的角度卻看得很明白。

或許一開始許綰綰就察覺這具身體是半妖,衝著妖丹才會和他結交。

那些藥膳,大概和周明禮喂養小半妖的食物是同樣的作用吧。

今天是許綰綰的生日,她邀請了小半妖參加。

他特意穿了自己最昂貴的衣服,按照許綰綰的叮囑戴上她送的名表,結果隻是赴了一場鴻門宴。

他喝的酒裏被加了料,所以才會在回家的路上昏昏沉沉,毫不反抗;手腕上的表已經不見了,讓人很自然地聯想到劫財傷人。

事發地點沒有監控,小半妖沒有家人、連證都是假的,他就這樣死了,也沒有人在乎。

真可憐。

孔殿承在心中感歎。

現在這個小可憐是他自己。

這具身體一共用過四個名字,最初撿到他的爺爺找算命的瞎子給他取了一個,到孤兒院後又換了一個,被周明禮收養他改姓了周,後來為了隱瞞身份,□□他又取了個很隨意假名字——蕭甲。

而這具身體最初的名字,就叫孔殿承,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樣。

會是巧合嗎?

他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妖族血脈是什麽物種,但他記得自己是綠孔雀,純種的。

其餘的記憶像是被遮住了。

算了,目前來說也不是很重要,就算想不起來,他還是他。

這具身體的記憶他都有,而且是以第一視角看的,但他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既能感受到小半妖的無助、傷心、仇恨……又能抽離出來,理智地分析。

孔殿承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索性就丟在一邊了。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左腕上,原本的手表被一隻小青龍取代。

這具身體以前可沒有養過龍。

孔殿承伸出右手食指撥弄了一下龍頭。

剛戳過自己腹部的食指沾染的血跡已經幹涸,在象牙似的指尖留下一抹殷紅。

小青龍這次沒有掉鏈子,很快就睜開了眼睛,然後就有些興奮地繞著他手腕轉圈圈。

青青感覺自己睡了好久,之前明明在和承承說話,怎麽就控製不住睡著了呢?他想醒來,可眼皮就是睜不開。

現在他終於睡飽了。

咦,承承怎麽又換了一副打扮?

小青龍疑惑地歪著腦袋,然後就看到快遞衣服上的大片血跡。

他已經很習慣血腥味了,可這血跡出現在承承身上,倒讓他難以接受。

“嗷……”

怎麽能讓承承穿帶血的衣服?

孔殿承詭異地聽懂了大意,不由得眼皮一跳。

這條小蠢龍,關注點是不是不對?正常人……就算是妖、獸,但凡腦子正常,也該關心他有沒有受傷吧。

他是這麽想的,便問出了口。

隻是話一出口,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小青龍能聽得懂人話嗎?

下一秒,小青龍就哼哼唧唧地給出了答案。

“承承不會流血呀,沒有東西能傷了你。”

小青龍根本沒意識到世界的變幻,還以後孔殿承是那個刀槍不入的喪屍呢。

孔殿承已經察覺這條小青龍和他有淵源,還不聰明,便開始套話:“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當然!我可是龍!”

他在蛋殼裏就能感知外界了。

小青龍驕傲地一揚頭,又問:“承承不記得了嗎?”

孔殿承一臉正色:“我看你不大聰明的樣子,想考考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