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隻是短短三日。

‘歸營’的調令就已經傳達下來,北平城一時間添了一種肅殺的感覺。

張玉清他們也沒想到這麽快,聽到命令的時候,一個個默默看著甄武,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軍戶的宿命就是上戰場。

甄武本想安慰兩句,可覺的說什麽效果也不大,隻好笑了笑,轉身來到院裏坐了下來,整理他亂糟糟的腦袋。

雖說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驀然聽到歸營,還是有點心神恍惚,說實話,作為一個和平時代的人,沒有見過戰陣的殘酷,說懼怕戰場有點假。

但忐忑卻是真的。

說白了,擔心自己會死,也期待自己戰場神威。

張玉清看了看甄武的背影,默默的轉身開始幫甄武收拾行李,二賢帶著一眾小的看著甄武的背影,各有心思。

四妹近些日子看在小手帕的份上,和甄武的關係緩和了很多,此刻有些擔心的問了句。

“大哥不會回不來吧。”

二賢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下,隨後立馬瞪了一眼四妹,她還沒訓斥四妹,老三就開口了。

“你胡說些什麽,大哥怎麽可能回不來。”

四妹扁著嘴巴:“我也擔心大哥嘛。”

二賢心裏頓覺有些欣慰,以往父親上戰場時,這些小的都還不懂事,現如今也都大了,知道擔憂了。

可隨後二賢又有些心酸的看向甄武。

她何曾會想到,這個向來內向少言的大哥,在父親去世後,短短幾個月,就把這個千斤重擔般的家,挑在了肩頭。

不曾道苦。

不曾道難。

亦不知是不是曾如自己一般,在深夜裏為這個家的前路,憂愁的深深歎息,輾轉反側。

她之前也知道家裏的底細,曉得若不是後來有了進項,就憑著家裏的存糧,恐怕會有弟妹抗不過今年冬。

說不定要落得賤賣家產的地步。

她看著甄武的背影,漸漸的有些失神。

小六如今還不曉得事,隻覺得氣氛沉默的讓她不喜,然後她就撒歡似的邁著小短腿,衝著甄武的背直撲過來。

剛一抱住甄武的脖子,就咯咯的笑了起來。

甄武嫌煩的從自己背後把小六撈起來,小六扭著小身子,非要抱甄武的大腿。

“大鍋,飛高高。”

甄武立馬破防,笑出聲來。

傻孩子呀。

隨後心裏有些鄙視自己,想東想西做什麽,在後世百分之百利,肯舍命去搏的都大有人在,更何況自己說不定能搏出子孫二百年福祿前程。

就算失敗,大不了死在戰場上。

這麽一想,甄武也就想通順了,一邊逗小六,一邊衝著老三道:“老三,去劉大爺家把馬借出來,我有事出去一趟。”

老三應聲而去。

二賢看著甄武如同前幾日爽朗自信的笑容,也笑了出來。

等到老三牽馬回來,甄武把小六扔給二賢,自己和家裏人說了一聲,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小嶺莊是個屯田莊子,莊子上的人基本都是燕山右護衛的軍戶。

大明朝實行的是屯田衛所製,所以軍戶無戰時,除守禦軍外,都是在家種田。

燕王自然也不會虧了自己的親軍,所以每家每戶分的軍田不少,就連甄武家也有二十畝軍田,隻不過因為他家在城裏住,軍田都是租給其他軍戶租種。

張玉清曾動過好多次念頭,搬回小嶺莊種田。

隻不過,即便是搬也要等開春,所以就一直耽擱下來。

收租其實收不了多少糧。

若隻有張玉清老兩口,估計能在城裏過著舒坦小日子。

但是加上這麽多孩子,每年就得糧荒。

孩子是父母的討債鬼,真真不是亂說的。

……

甄武家的田是租給他旗下一個叫做薛祿的小旗。

薛祿,今年二十六歲,很早就沒了爹,十幾歲的時候就從軍,跟著甄武的父親。

受甄武父親照顧頗多,如今在第二小旗任小旗職位,手下也有十個人,算是最親近甄武的一支小旗。

甄武一路快馬進小嶺莊,來到薛祿家後,和嫂子打了聲招呼,兩人順著莊子大路一邊聊天,一邊往外走。

他對於戰陣之事了解的不多,所以大多都是發問,聽到答案後,自己總結。

薛祿也沒有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給甄武聽。

一直到倆人聊了一陣,甄武這才說明來意。

“老薛,你在你們小旗推薦個人。”甄武歪腰撿起幾個石子,隨意道:“我打算讓他接替你。”

薛祿也沒有多想,直接道:“李虎就可以,年輕,也夠勇猛……”

可說著說著,發覺不太對。

而甄武正顛著手裏的石子,剛想起李虎的模樣,就聽到薛祿急不可躁的喊叫。

“喂,甄老大,咱們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吧,你不能剛剛接了你爹的職位,就要把我撤了吧,多少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甄武看著薛祿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頓時忍不住有些笑意。

“怎麽?以咱們的交情,我撤了你,你還對我有意見?”

薛祿瞪著眼睛,想要發火,卻又覺得不妥,憋的滿臉通紅,嘴裏‘你,你,你’你了半天,最後還是把抱怨說了出來。

“你既知道咱們交情,還撤我職,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是想建功立業的。”

甄武哈哈笑了兩聲,隨後笑聲一收,把手中的石子拋了出去。

“老薛啊,我初任總旗,立足不穩,以我們的交情,怎麽可能撤你?我是打算讓你接替胡長勇,任第一小旗,小旗職位。”

薛祿本來聽著甄武的交心話,心裏覺得熨帖,可聽到後麵,不由一驚。

“你要撤胡長勇?”

甄武沒有說話。

薛祿卻眉頭皺起:“先不說胡長勇認不認,我去壓胡長勇一頭,他們也不服我啊。”

甄武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薛祿:“就這點出息,還想要建功立業?”

薛祿被說的麵紅耳赤。

甄武拍了拍薛祿的肩膀接著道:“胡長勇的反應你不用管,我會找譚大人商量,軍令一下,由不得他不認,你的責任是給我壓死胡長勇,而且我也會幫你,我不單會撤了胡長勇職位,我還會把第一小旗打散,幫你重組第一小旗,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你給我把第一小旗擰成一股繩。”

薛祿的臉上有些糾結,說再多,對方也是桀驁不馴的胡長勇呀,誰遇到不頭疼。

甄武沒好氣的把前幾日譚淵對他說的話,甩給了薛祿:“戰場不是兒戲,靠別人贏不到威望,你若沒本事,趁早老老實實當個大頭兵,連個胡長勇都對付不了,還做夢想當官?”

說道後麵,甄武的語氣也嚴厲起來。

這話卻也恰好說在了薛祿的癢處,一時間也激起了薛祿的血性,他咬著牙道:“行,我拚了,我薛祿自認不是孬種,你放心,我定然把第一小旗收拾的服服帖帖。”

甄武點了點頭。

這就是他要的結果,胡長勇跳騰,他作為總旗和下屬別勁,不管結果怎麽樣,他臉上都不好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推出一個人去收拾胡長勇。

這樣不管結果如何,哪怕薛祿收拾不了胡長勇,也是薛祿無能,和我甄某人有何關係。

甄武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前世不管創業怎麽失敗,可大小一直也是個老板,管理幾十個人,對他來說還真不是個問題。

管理是什麽?

最簡單的一點就是,讓能解決問題的人去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