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漢王府內。

因為連續幾日的降溫,朱高煦得了空閑也懶的再出門,多是窩在家裏溫著酒自酌,這讓很少得到陪伴的王妃韋氏和幾個孩子,都滿心歡喜,可朱高煦實在對應付妻兒不感什麽興趣,往往與她們說不了幾句話,便拿話趕出了她們,然後自己接著自得其樂。

對此韋氏自然是不太甘心。

以往朱高煦不是忙著差事,就是忙著和軍中的一群大老粗喝酒言樂,哪有這麽乖乖待在家中的時刻,所以韋氏這幾日每天精心打扮的變著法子在朱高煦麵前轉悠,可最終結果,一句好沒落到,反而還討了不少的罵聲。

尤其這一日,韋氏被罵的猶為狠,她氣呼呼的從屋子裏出來,一邊暗惱朱高煦真真是個木頭,一邊氣憤的向著她的屋裏走去。

可走在路上,卻瞧見了朱高煦的親信匆匆去見了朱高煦,她瞧親信這般焦急的模樣,心中忍不住的一歎,朱高煦乖乖在家的日子怕是又要一去不回了。

她可惜的摸了摸肚子。

往後還是自個消遣煩悶吧。

韋氏想著,情緒也低沉了幾分,而另一邊,朱高煦正喝著小酒,聽到親信稟報說黃中回來了,當即扔下酒就向著中堂走去。

到了中堂後,朱高煦剛剛見到黃中,黃中就一臉羞愧的跪了下來道:“殿下,卑職無能,那陳天平…被趙國公先得到手了。”

朱高煦本來一直盼著黃中得手回來,可黃中回來歸回來了,帶來的卻是一個壞消息,這讓朱高煦有些接受不了,立刻反駁道:“不是,趙國公不是一直待在府裏嗎,為何…”

說著說著,朱高煦說不下去了,最後一屁股攤在了椅子上。

過了良久,朱高煦才揮了揮手道:“行了,你起來吧,趙國公的本事我曉得,不怪你,說到底還是怨我大意了。”

“那殿下,咱們現下該怎麽辦?”黃中起身問道。

朱高煦煩躁的跺了兩腳道:“別急,讓我細細想一想再說。”隨後,朱高煦開始認真的考慮了起來。

黃中看著深思中的朱高煦,忍不住的開口把他路上的想法說了出來:“殿下,既然陳天平控製不到咱們手裏,那咱們能不能在他們進京前截殺此人?”

“截殺?”

朱高煦剛剛順著往下想了一下,便搖頭道:“不行,你一直沒在趙國公麾下待過,你不了解,但我清楚,有他保護陳天平,咱們又無法光明正大調遣軍卒的情況下,單憑一些死士傷不到陳天平的,所以截殺沒用,徒勞無功而已,反會徹底惹怒趙國公得不償失。”

“那就放任陳天平入京?殿下,要知道等他一入京,您的打算可就全部落空了,安南胡氏謀反之事,若是徹底鬧起來,以陛下的性子,咱大明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黃中也有些焦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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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沒有說話,反而好像因為這句話有了一些思路一般。

黃中沒看出來,仍舊說道:“若是真的放任陳天平入京,那卑職隻好勸殿下放棄插手安南之事了,趙國公與殿下相交匪淺,即便安南成了趙國公的勢力,對殿下來說亦不是一個壞事,總好過咱們沒有勝算還和趙國公爭個頭破血流的好。”

朱高煦輕輕的搖了搖頭,眼睛越發的亮了起來:“不,還有勝算,就像你剛才所說的,陳天平一旦入京,咱大明絕對不會坐視不管,這是肯定的,但問題是我們隻想控製胡氏,借胡氏插手安南,那麽我們隻要保住胡氏就可以了,也並非一定要阻止陳天平入京,這兩者沒衝突。”

沒衝突?

黃中有點疑惑道:“安南胡氏謀朝篡位,陳天平入京後,定會祈求陛下出兵幫其複國的,這如何沒衝突?殿下又要如何保住安南胡氏呢?”

“如果我說我能勸陛下不出兵呢?”朱高煦說道。

黃中驚訝:“這怎麽可能。”

“按理來說確實不可能。”朱高煦此刻自信的澹澹一笑道:“但是胡氏認罪態度誠懇呢?”

認罪態度誠懇?

黃中愣了一下,這事他熟,麵對無法對抗的人,若是不小心冒犯了,老老實實乖乖認慫,仗著自己也算是有身份之人,最多受些懲戒而已。

想到這裏,黃中眼睛也是一亮,這樣好像行得通,畢竟若是胡氏肯主動認罪的話,大明為了自己的名聲,很有可能不會大動幹戈。

朱高煦這時也解釋道:“安南胡氏之前上表說陳氏子弟已經全部亡故,所以才讓陳氏外甥胡漢蒼承繼安南法統,那好,既然冒出來一個陳氏子弟,那我讓胡氏把陳天平迎回去,接著繼任法統不就行了,這樣我們還有什麽理由出兵。”

這…

黃中有些佩服朱高煦的異想天開了,他苦笑道:“殿下說的是不錯,可是胡氏好不容易篡奪了政權,又怎麽肯把陳天平迎回去呢?”

朱高煦冷哼一聲。

“他不肯也要肯,要麽大明出兵半年內踏平他胡氏,要麽他們就乖乖的認可我的意見,再者說以胡氏清洗的力度,即便陳天平回去,又能當什麽用,還不是被架空的命,胡氏又憑什麽不樂意。”

黃中被朱高煦的這番言論驚住了。

而朱高煦接著說著:“這樣的話,我們和趙國公算是打個平手,想必趙國公也會同意,你想想,一方麵我們可以想辦法控製胡氏,插手安南,另一方麵趙國公也可以扶持陳天平,同樣可以插手安南,而有我和趙國公同時插手安南,我父皇的南洋貿易亦有所保障,還不費大明一兵一卒,你覺得我父皇會不會同意?”

說到這裏,朱高煦都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他不由得開始佩服自己了。

安南這塊蛋糕,他和趙國公都想要。

但現在兩個人分,算是打個個平手。

可這對於他來說卻也算是贏了趙國公,他想到自小到大在甄武手中吃的憋,如今就要讓甄武吃一憋後,朱高煦的嘴角忍不住的就露出一抹滿意且期待的笑意。

能向甄武證明一二,真是一件暢快之事。

而黃中在仔細考慮了一番朱高煦的想法後,他不由得點了點頭,他也不得不承認,朱高煦所說的很有實現的可能。

朱高煦本就是果斷的人,想通這些後,當即眼中一定道:“既然想好了,那就這麽辦,先去把杜省那家夥叫過來吧,我先和他聊上一聊,若是能和胡氏談好條件,今兒下午我便進宮去找我父皇商議此事。”

黃中精神也振奮了幾分道:“行,那我去請杜省過來。”

說罷,兩人又聊了兩句細節後,黃中便向著漢王府外麵走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沒多久。

杜省便被黃中請回了漢王府中,當杜省見到朱高煦時,朱高煦直接開門見山道:“請杜先生過來,是要告訴杜先生一件事,陳天平進京一事,已經無法阻止了。”

這一句,直接把剛打算坐下的杜省,驚的一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省翻身起來,驚訝問道:“漢王殿下,這怎會如此,以您之力,難道還能讓小小的陳天平進京不成?”

“單一個陳天平自然不是問題,但是如今趙國公親自護行,這般情況,除了我父皇外,誰也阻不了此事。”

“啊?趙國公?”

杜省震驚,繼而一臉憤慨道:“趙國公怎能如此,我安南一直當趙國公為朋友,他不幫我們,又怎能如此壞我們的大事。”

“你現在多說這個無益,事到如今你隻有兩條路可走。”說到這裏,朱高煦看向杜省。

杜省明白朱高煦所說,隻能放下對甄武的不忿,連忙正色俯身道:“還請漢王指教。”

朱高煦點頭,澹澹道:“一,任由趙國公領兵攻伐安南,不過想必你也知道,以你安南的情況,最多半年,趙國公絕對能夠馬踏你們西都。”

“另一條呢?”杜省苦澀道,他對朱高煦所說的絲毫不懷疑,若問安南之中誰最了解大明,他敢說他當仁不讓。

安南總歸是太小太弱了。

朱高煦不在意杜省的情緒,接著澹澹的說道:“另一條嘛,那就是你告訴胡氏父子乖乖向我大明請罪,把陳天平恭敬的請回安南,當然陳天平到安南後,你們如何對待他,我保證我大明不會過多插手,隻要陳天平不死就行,其他的都有我幫你等在朝堂上周旋。”

杜省聽到第二條路後,滿腦子都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可他看著朱高煦認真且凝重的樣子,不得不嚐試著接受這個現實,可他隻是想想這兩條路,他便整個人都沒有精神氣的癱坐了下來。

這兩條路,他一個都不想選啊。

他想到他當初信誓旦旦的在黎季犛麵前保證的樣子,突然更是心如死灰。

可朱高煦卻沒給他多長時間考慮。

“如何抉擇,杜先生還是速給我一個回複吧,若是再拖下去,別怪我沒提醒你,等到趙國公帶著陳天平回京,你即便是想選也沒得選擇。”

說完,朱高煦也不看杜省,端起一杯茶水喝了起來。

等到一杯茶喝完。

朱高煦看向杜省。

杜省幾番掙紮和糾結,最終艱難開口道:“下臣會盡快知會我安南陛下,恭迎陳天平回安南的。”

朱高煦不出意料的點了點頭,隨後咧嘴笑了起來,如一個絕情的劊子手一般,毫不在意在杜省淒慘的心境上不留情麵的再捅上一刀。

“那接下來,咱們就要談談價碼了。”

“價碼?”杜省忍住動**的心神,疑惑的抬頭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眉頭一皺,不悅道:“你以為你安南胡氏認個罪,我大明就不會出兵?想要保住你們安南胡氏父子,還不得需要老子去找我們大明皇帝陛下陳情勸說,欺君之罪你明白嗎?你以為是一件小事?”

杜省張了張嘴。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股屈辱感。

一種來自小國,無法主張自己權力的屈辱。

他安南的國王,為什麽一定要大明指定。

他們想要選一個他們認可的國王,為何還要這般送禮求情,才能求出一線可能。

杜省心有不甘。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之前下臣不是已經送給殿下一些財寶了嗎。”

“不一樣。”

朱高煦搖頭,咧嘴道:“一碼歸一碼,這件事更複雜了,是另外的價錢。”

杜省沉默了下來。

好一個另外的價錢。

可最終,他還是認命道:“下臣此來還剩一些財寶,可以全部送給漢王殿下。”

“不不不。”朱高煦說道:“這次不要錢。”

“那漢王想要何物?”杜省不明白的問道。

朱高煦一張嘴就直撲杜省的心髒:“聽說黎季犛有一個長子,雖然備受喜愛,但因為非陳氏公主所生,地位反而不如繼位法統的二子胡漢蒼。”

杜省看著朱高煦,沒有接話。

朱高煦頓了一下,把他最後的打算終於說了出來:“他既然在安南比較尷尬,不如送他來京,我幫著黎季犛****,也算聯絡聯絡感情,畢竟等到陳天平回到安南,想必你們相求本王的事,也不在少數。”

杜省再次深吸了幾口氣,可他在朱高煦炯炯的眼神下,最終也沒說出拒絕的話,好多時候,許多事是不由個人意誌所改變的,他曉得他沒辦法,安南也沒辦法。

他沉聲對朱高煦道:“今日所議之事,我會全部詳稟我安南陛下,也會把厲害關係陳情說明,想必我安南方麵定會做出合適的抉擇,隻不過安南距離此地遙遠,來往信件多有不便,還望漢王在此期間替我等多多周旋。”

“這沒問題,你先通知著黎季犛,我就受點累,先幫你等周旋著,不過杜先生最好把厲害關係寫清楚,我能勸我父皇不動刀兵,亦能勸我父皇再啟刀兵,安南是和平還是動**,一切全賴杜先生的一封書信了。”

“我明白,多謝漢王的提點,若是漢王殿下再無其他要事,那下臣就先行告退,這就回去提筆寫書,一有消息定然第一時間通知殿下。”杜省站起來俯身說道。

朱高煦揮了揮手道:“先回去吧。”

杜省應聲後,慢慢的退了出去,朱高煦則看著杜省的背影,露出幾抹不屑的笑意,他相信安南胡氏定能做出最為理智的選擇。

他不怕安南反悔。

而當杜省走出漢王府後,他回身望著高大的漢王府,第一次覺得大明沒有那麽美好了,這裏藏著的竟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凶獸,比大山中的林子還要讓人膽寒。

可他沒有別的辦法。

安南一直有賴大明的保護和貿易,卻也一直生活在大明的意誌之下。

若想反抗,便會遭受雷霆打擊。

他從小就盼望他的家鄉能一步一步發展的如大明一般繁華,現在又如何肯見到,初出的麥苗遭受狂風暴雨的侵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