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大門前。

早有軍士點燃了一炷香,他們把香直直的插進一個香爐裏,放在了甄武低頭便能看到的地方處。

甄武說了等一炷香,那就是一炷香,一分一秒也不會多等。

香爐中一縷青煙緩緩的飄**著,仿佛抽絲一樣,經久不絕,同時也在燃燒中一點一點積累出香灰,最終掉落在香爐之中。

甄武坐在椅子上,耳中聽著身後錦衣衛衙門中,因為程良進去下達通知而引起的**,臉上卻一直平平靜靜的,隻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一塊玉佩。

他整個人不見怒意,如平常時神態一般無二,可一身威嚴不表自重,不自覺的便讓過往的行人感到畏懼和肅穆。

也是因此,這裏的情況逐漸吸引了越來越多人的注意。

有官員,有軍民,有老人,有孩童…

他們或躲在房舍後,或假裝流連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與小攤賣家故作交談著,亦或者有些膽大的直愣愣的站在不遠處觀望著。

人越來越多。

不過大抵是甄武太過威嚴的緣故,倒讓此地也不顯得吵鬧,即便圍觀的人們好奇的想要交談,也都隻是小聲的耳語。

很快。

所有人都搞清楚了甄武的身份。

一個個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人敢大咧咧的坐在號稱地獄的錦衣衛門前,原來是趙國公,那就沒事了。

他們這些人本就是好熱鬧的人,對於前段時間紀綱和薛祿的爭端,自然也都心知肚明,而薛祿和甄武的關係,大多也都有所耳聞,如今甄武做出這番姿態,意圖不用多想,直接呼之欲出。

一時間所有人的期待感全都被勾了出來,仿佛在等著觀看一部許多年難以上映的刺激大片一樣。

而此時不遠處的一所二層閣樓裏,一群文臣也在關注著這件事。

“你們說,紀綱這次能不能討得了好?”

“這還用想?你當趙國公是誰?那可是不僅娶了陛下長女,更是在靖難之中戰功赫赫的人物,滿朝上下論軍功,能有幾個比趙國公多的,這種人物會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紀綱?我看那紀綱也就能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

“是嗎?我看不見得,你可別忘了,當初紀綱和陽武侯起衝突的時候,你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你怕是忘了二皇子了吧。”

那人啞然。

是啊。

說到底,二皇子終究是皇上的親子,這一點外人如何比得了。

那人喃喃道:“也許…也許趙國公不同呢。”

“會不同嗎?”有人嗤鼻。

那人反駁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其實很希望甄武能好好收拾一頓紀綱,最近一段日子他們被紀綱搞得有些膽戰心驚,迫切的需要有人同樣整治一番紀綱,也隻有這樣才能釋放他們害怕的情緒。

可他心中也明白,有二皇子在,即便是趙國公,難道還敢不給二皇子一點麵子?

他忍不住失望的歎了口氣。

隨著時間流逝,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起來。

甄武對這些情況視若無睹,他本就有意讓人圍觀,要不然也不會選在大門前收拾紀綱,而善會觀察權貴臉色的百姓們,見甄武無意驅逐,本來躲在遠處的膽小之人,也漸漸的走出來圍了上來。

漸漸的。

一炷香快要燃到了盡頭。

早就來到此地,可一直躲在暗處的紀綱又偷偷的看了一眼,馬上就要燃燒到底部的那炷香,心中越來越焦急起來,整個人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又慌又亂又怕。

“二皇子還沒過來嗎?怎麽這麽久了,還沒請過來?”他低聲嗬斥著下屬。

下屬委屈道:“已經派過去三波人了,可到現在一波人也沒有回來呢。”

“艸,一群沒用的廢物。”

紀綱再瞄了一眼那炷香,見已經沒時間再拖了,一咬牙從暗處走了出來,他裝作一路跑過來的模樣,氣喘籲籲的跪在了甄武的麵前。

“下官紀綱,見過趙國公。”

甄武低著頭看了一眼那炷香,見還沒有徹底燃到底,可惜的歎了口氣,隨後他抬起頭看向紀綱道:“我還以為你真有種呢。”

現在的甄武可以說隻是單純的為薛祿找場子,但是若甄武放出話來後,紀綱當做耳旁風的話,那就是紀綱輕視他這個趙國公,那樣的話,即便朱棣想要留著紀綱嚇人,甄武也敢一刀斬了紀綱,大不了到時候,他替朱棣找一個嚇唬百官的人給朱棣使喚。

紀綱聽到甄武歎氣,察覺到甄武語氣中的可惜之意,心中忍不住就是一跳,他也明白這炷香燒完與沒燒完的區別,趕忙解釋道:“國公爺,下官聽聞國公要見下官,便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隻是當時離的太遠,導致下官現在才至,下官敢用父母起誓,絕對不是故意來遲,還請國公明察,還望國公恕罪。”

他是真的怕了。

以前甄武沒在京城的時候,他還敢在心中逼逼賴賴兩句,可現在見到甄武後,他是一點也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這就好似親身直麵猛虎和心中模擬對決猛虎一樣,完全是兩個概念。

小屁孩都敢在心中想一想滑鏟老虎,可當老虎出現在小屁孩麵前的時候,小屁孩也隻會被嚇尿,最後淪為虎餐。

甄武此刻沒聽紀綱的廢話,隻是澹澹的轉頭對著身邊一個軍士說道:“再點一炷香,我等了他多久,先讓他跪多久。”

軍士應聲而動。

紀綱聽到這話後,臉色露出苦色,生生跪一炷香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可心中卻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跪著總比一見麵被甄武砍了強,至少這一炷香內沒有生命危險,紀綱心中不由的開始期盼起來,二皇子可一定要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趕到。

可他不知道的是,朱高煦其實早就到了。

但朱高煦與紀綱一樣,都躲在暗處,沒有現身。

紀綱怕甄武,以為他就不怵嗎?

朱高煦發愁的撓著腦袋,他小時候第一次見到甄武時,甄武就給他留下的巨大的印象,後來他第一次隨軍出征,甄武更是按著他就是一陣狂揍,這讓他小小年紀就對甄武有點心理陰影,不過還好,那時候甄武騙他說,等他長大了就能和甄武一樣猛。

這句話也一直鞭策他到現在。

可是他現在已經二十一了,猛是猛了很多,但他娘的為啥還是打不過甄武。

這找誰說理去。

這些年中,他和甄武很熟悉,從甄武身上學到不少東西,但也因此清楚的知道甄武的性子和厲害之處,更何況甄武還娶了他大姐,惹急了甄武,甄武還真不給他麵子。

所以,朱高煦就打算當鴕鳥,等甄武氣消了再現身,到時候他再去說兩句好話,想必甄武會饒紀綱一條狗命,他也能保住麵子。

然而誰能想到,甄武點了一炷香等紀綱不說,見到紀綱後竟然又點了一炷香。

一炷香的時間,朱高煦還可以說有事耽擱導致來晚了,兩炷香他若是還不現身,那找什麽理由也不好使,所有人都會認為他退縮了,這樣的話,他還有什麽麵子可言。

朱高煦煩躁的念叨著:“你倒是打他啊,你不打他怎麽消氣啊,哪怕一見麵你打死他也比現在強啊,你為啥要給我反應時間啊,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的。”

朱高煦越念叨,心裏的幽怨就越深。

隨著時間流逝。

朱高煦終是藏不住了,耷拉了一張臉走了出來,甄武第一時間看向了朱高煦,眼中饒有興趣,神色似笑非笑,這讓朱高煦心中暗惱。

狗東西和故意等他一樣。

紀綱見到朱高煦後,臉色大喜,如見到了救世主一樣,不過朱高煦看都沒看紀綱一眼,直接躍過紀綱來到了甄武身邊,小聲的在甄武耳邊低語道。

“姐夫,這麽多人在呢,給我留點麵子,怎麽說我也是二皇子呢。”

甄武瞥了一眼朱高煦,毫不客氣道:“你什麽時候有麵子了?”

朱高煦氣息頓時一滯,堵的他整個人都有點難受。

“你這樣的話,我可就惱了。”朱高煦臉上一板說道。

甄武不為所動。

“惱唄,今兒我還把話給你說明白了,能攔住我得隻有老爺子,至於你,等你哪天坐了老爺子的位置再說吧,哎呀,我這麽一說,你是不是還有點興奮?”

朱高煦嘶了一聲。

別說。

興奮還真是有那麽點興奮,但這話他是不敢承認。

“姐夫可別這麽說。”朱高煦故作羊怒道:“你是明白我的,我從不貪圖老爺子的位置,那是老大的。”

“幼,長進不少啊。”甄武嘖嘖了兩聲。

“那是。”

朱高煦有點得意,不過沒得意多久,就又想明白現在的場合,他把臉皺成了個苦瓜,開始耍無賴道:“姐夫,今兒你若是不給我留麵子,那你可就別怪我了,我轉頭就去找我大姐和嬸嬸去,我就告訴她們,你欺負我,你看看你受不受她們念叨。”

“嘿。”

甄武眼睛都瞪直了:“你多大了,還耍無賴這一招?”

“我就耍,你能怎樣?”

“行,你還是真行,不過你既然想告狀,怎麽不去找老爺子告狀?”

朱高煦臉一沉,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甄武的臉色在此時也終於徹底的冷了下來,他壓著聲音訓斥道:“怎麽?你還知道紀綱是老爺子的人,知道沒有你求情的道理?”

“我和紀綱沒什麽。”朱高煦無力的狡辯道。

“好一個沒什麽,你還想有什麽?我多等你一炷香,沒想到你還真敢出來,你是生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你意欲保護紀綱?你以為老爺子是瞎的?”

“我…我…我就是覺得紀綱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是替老爺子著想才這麽做的。”朱高煦梗著脖子說道。

“那你可真孝順,那還說什麽,你快去找老爺子討賞去吧,老爺子指定準備好了大寶貝給你。”

朱高煦的臉一下子黑了。

甄武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朱高煦道:“既然知道討不了賞,那還不去老爺子門口跪著領罪去。”

“我沒錯,為啥要去領罪,再說即便我有點小錯,也沒必要吧。”

“沒必要?”

甄武看著朱高煦道:“你以為我剛從老爺子那裏出來,不回家,直接來這裏是為了什麽?你猜猜我出來時,老爺子對我有沒有交代。”

“啊?”

朱高煦腦子一轉,立刻便想明白甄武是得了朱棣的準許,這下他終於知道怕了,他剛剛做皇子,觀念好多時候還停留在他和朱棣是戰場上相親相愛的父子倆,對有些事還不是太敏感,不免對君臣之誼有些疏忽,可甄武點到這份上了,他要再不敏感,那就是個廢物。

甄武哼哼了兩聲道:“你要是不在乎,你可以接著在我這裏浪費時間,沒事,我今天有的是時間。”

朱高煦回頭看了一眼紀綱,又看了看附近的人群,臉上幾度變化,可當他想到朱棣冷臉的模樣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最終他一咬牙,不再管紀綱,去找朱棣去了。

這年頭誰不怕老子。

周圍人一片驚色。

二皇子這就退了?!

而紀綱麵色唰的一下就變的異常慘白起來。

甄武瞟了一眼香,見紀綱跪的時間差不多了,這才看向紀綱開口道:“知道薛祿是我什麽人嗎?”

十月末,紀綱額頭上都冒出了汗,不知道該回答知道,還是該回答不知道。

甄武眉目一挑語調上揚道:“不知道?”

紀綱嚇的連忙說:“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知道還敢對他動手,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趁你還清醒,交代你兩件事給我記住。”

甄武冷眼看著紀綱,澹澹的說道:“那日在道觀凡是對薛祿動手的人,全部給我排隊去南鎮撫司領罰,你也不例外,至於那個道姑…算了,既然已經和你睡過了,我就不替薛祿要回來了,不過以後不要再讓她出現在京城之中了,聽清楚了嗎?”

紀綱一愣,就這?

可當他剛剛點頭應了一聲‘聽清楚了’,便見甄武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咱就辦正事吧。”

甄武先是衝著程良道:“你讓人持我令,帶一隊人去把那個道觀給我拆了,敢藏凶襲擊我大明侯爺,真是膽大包天。”

程良應聲而去。

然後,甄武伸手接過手下人遞來的一根哨棒,一步一步的走向紀綱,他一腳踹翻了紀綱,揮起哨棒向著紀綱的膝蓋處便砸了下去。

甄武力氣不必多說,即便收了幾分力氣,這一棒下去,紀綱即便能保住這條腿,往後也不可能如正常人一樣行走。

紀綱吃痛之下淒厲的叫了出來,疼痛更是讓他額頭的冷汗,不停的冒出。

甄武蹲下身子,對著紀綱說道:“你怎麽對付別人,我不管,但你以後動我的人,最好提前來找我說一聲,要不然下次你就沒有這麽好運了,當然你也可以尋個由頭,把我搞下台,但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說完,甄武重重的又一腳踩在了紀綱的腿上,大步向著遠處走去。

圍觀的人群,盡皆主動讓出了一條道路。

他們看著甄武眼中透著敬畏,可在那敬畏的最深處,卻也跳動著崇拜。

打紀綱如打狗,大丈夫應如是也。

而不遠處二層的那個閣樓裏,那群文臣全部都驚的瞠目結舌,這與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想象中,各種角色輪番登場,雙方爭執角逐的戲碼不僅沒有展開,在他們想象中甄武這等武人,會讓手下一擁而上暴打紀綱的畫麵也沒有出現。

一棒。

甄武隻是出了一棒。

可這一棒,哪怕他們離的不近,也足以感受到那一棒的力道。

有人忍不住喃喃出聲道。

“趙國公…趙國公…還真是粗暴且簡單,而且經過這一遭,右軍的各位爺,怕是沒人再敢招惹了。”

有人附和道:“連錦衣衛的紀綱說打就打,那還用多說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