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活在世上都是渾渾噩噩的。

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他們有自己的主張,向著世界發射著屬於自己的期望,這樣的人哪怕是死了,死的也重於泰山。

就像王省,盛庸,鐵鉉,高巍等等,他們都在堅守著自己的理念,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裏,綻放出不一樣的光。

而這個時代裏,已經綻放出最為璀璨光芒的朱棣,此刻正聽著紀綱添油加醋的稟報王省自殺之事。

紀綱的言語中看著公正,可一言一語卻擺明了那些書生都不會認同朱棣的意思。

朱棣聽完,眉頭立馬跳動起怒火。

正統!

正統!

他也想要正統,想要名正言順的繼承朱元璋留下來的一切。

可朱元璋不給他。

他能怎麽辦?

本來他是想忍的,但問題是侄子連王位也不想留給他了,他還能怎麽辦?大家都是皇室子孫,沒道理孫子吃肉,兒子連湯也喝不上吧。

這事放在普通百姓家,哪個接了家業的孫子,敢不給叔叔們一口飯吃,還往死了逼。

若是真有孫子敢這麽做,他朱棣敢保證,全天下的百姓都得唾棄那孫子。

怎麽這事放在他身上,就滿天下的批評和譴責?

真就因為他是皇家唄?!

好吧,即便他是皇家,有著天下典範的職責,但他朱棣要求大家兩不相幫總不過分吧,沒有外人摻和的話,他若是不把朱允炆的屎都打出來。

他就不是他四叔!

朱棣的拳驀然捏緊,氣憤的重重錘了一下桌麵。

紀綱偷偷撇了朱棣一眼,見朱棣沒有埋怨他差事不利的意思,心中鬆了一口氣,他很看重這個機會,所以不想朱棣給他打上能力不行的帽子。

此刻,朱棣沒有留意紀綱的小心思,也不在意紀綱的小心思,他思索了一下後,猛然站起身,憤憤的向下傳達軍令,再次揮軍開始南下。

當甄武收到軍令後,有一瞬間的愣神,不過他也沒有多猶豫,立馬整軍開始南下,不過在走在路上時,甄武打聽到朱棣又受到讀書人的刺激後,忍不住失笑。

他這老丈人啊,也不知道著啥急。

以後,他們和那群讀書人還有得鬥呢。

這一次南軍數路並進,等到了濟南城下後,李景隆陳列十萬大軍,試圖與他們再次交戰,可燕軍一路所向披靡至此,上至朱棣甄武,下至普通士卒,氣勢皆盛,李景隆的六十萬大軍都被打潰了,誰還會怕李景隆現在的十萬大軍。

當即雙方交戰。

一戰戰至傍晚時分,當李景隆大軍出現疲態後,朱棣親率精騎,繞而擊之,再次給李景隆送上了一次敗績。

南軍十萬大軍哭爹喊娘的再次出現了潰逃,李景隆更是被逼的,直接向著淮安方向逃去,連山東地界都不敢再待。

而濟南城中的鐵鉉,盛庸,高巍見狀,心中都又沉了幾分。

燕軍善戰之名,當真並非虛傳。

不過,這卻也讓他們做好了苦戰的心理準備。

到了第二天,燕軍趁著休整之際,朱棣打算向城中射勸降書,試圖兵不血刃的攻下濟南城,甄武自告奮勇,接過朱棣親手寫的勸降書,騎馬向著濟南城下而去。

濟南城,城頭宏偉,甄武勒馬出神的望著。

在朱棣等人的心思中,濟南城即便城堅,可是外無援兵,又被燕軍重兵壓城的情況下,遲早被破,那麽守城之人但凡有點見識,除了棄城南逃,也便隻有投降一路。

現在朱棣給他們一個台階下,濟南城沒道理不乖乖的順著往下走。

可甄武知道,濟南城守城之人,偏偏選擇了第三條路,死守濟南城,不惜與城俱碎。

而在原本的曆史當中,鐵鉉,盛庸他們還真得創造出屬於他們的奇跡,不僅阻攔住了兵峰正盛的燕軍進兵,還成功的把濟南城守了下來,為朱允炆續了兩年的命。

他們在原本的曆史中很耀眼,其中鐵鉉在朱棣久攻濟南城,而濟南城將破之際,不要臉的掏出了朱元璋的牌位掛在城頭,這讓當兒子的朱棣,麵對他爹的牌位投鼠忌器,不敢再攻,最後不得不回歸北平,而盛庸趁燕軍回北平之際出兵,一路光複德州。

這一番表現讓他們直接在敗仗連連的南軍中,脫穎而出。

朱允炆得知後,不僅封鐵鉉為兵部尚書,還把盛庸推到了第三任平燕總指揮的位置上,而之後的兩年,盛庸也不負朱允炆所托,把朱棣壓在河北地區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後,朱棣還是得知京師空虛,繞過山東盛庸,不顧後路,破釜沉舟的一路打到南京城下,這才算把朱允炆趕下台去。

這些曆史,甄武談不上多了解細節,但是大致也有所耳聞,所以對於異常重要的濟南城,自然不會一點也沒有動作,他在早年就對濟南城伸出了雙手,把石冷安排進了濟南城,隻不過他現在看著城頭上嚴陣以待的守軍,卻不敢保證他之前的安排能起什麽作用。

畢竟他手上的人是有限的,而且大部分人也都逃不出朱棣的視線,他想往濟南城安排人,最起碼要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要不然他怕朱棣把他抓起來研究研究世上到底有沒有神仙。

未卜先知這種事情當前,女婿的身份估計不好使。

所以,甄武也隻是讓石冷早早的紮根在了濟南,明麵上是要打開山東地區的生意,而石冷生意做的確實也不錯,在濟南城中也勉強數得上。

可即便如此,生意人怎麽幫他攻城?哪怕石冷身邊有不少他暗地訓練出來的鏢局人手,但這些人手在正規軍麵前怕是也不扛大用。

至於往濟南城守軍方麵安排人這一點,甄武也想,但是他真做不到。

誰能知道盛庸帶的那部人馬駐防濟南城?更何況所有軍戶都是登記在冊的,都有區域限製。

他小半輩子都混跡在北平,其他地方的人也根本不鳥他,他也不敢信。

所以,此刻甄武最多能期盼一下,石冷有沒有收買一些濟南城原本的守軍。

想到這裏。

甄武歎了口氣,他慢慢從濟南城上收回眼神,石冷是老三媳婦的大哥,本來也能在北平城享享福,可因為他一句話,苦哈哈的來濟南城,從一無所有的打下一片基業,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起點作用。

若是一點作用沒有,他們最終還是久攻不克,灰溜溜返回北平城,那就太讓甄武心堵。

而且這種概率看樣子還很大。

說起來,戰事打起來後,南北交通出現了很大的不便利,他現在都不知道石冷有沒有被鐵鉉他們注意到。

甄武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他琢磨了一下這一點,猜想應該不會,畢竟當初朱棣還不是燕賊,他當年出手辦理的新身份,時隔這麽多年,誰有心思能探查出來。

隻不過,石冷這些年和北平自家生意常有來往,這點說不定惹人注意幾分。

曹小滿在一旁看著甄武,不明白甄武為啥隔一會兒就歎口氣,濟南城有什麽可歎氣的嗎?他們一路打到這裏,難不成還被濟南城阻止住?!

“右將軍?”曹小滿出聲提醒甄武。

甄武猛然回過神,隨即不再多想,他掏出朱棣寫的勸降書綁在羽箭上,然後彎弓搭箭,嗖的一聲,箭矢閃電一般的射在了濟南城城門樓子上。

力道之足,讓箭尾顫抖不已。

甄武把弓放下,拍了拍手,隨後撥轉馬頭帶著曹小滿等人回營而去。

……

過了一天,濟南城有了回複,確實如曆史記載一般,鐵鉉盛庸等人根本沒打算投降朱棣,甄武見此也死了心,決意不管石冷有沒有用,他也要全力攻破濟南城。

朱棣此刻看著濟南城回來的信,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文采,果然好文采,這一封《周公輔成王論》看完,真的如飲冰釀啊,隻可惜是在暗嘲我的,要不然當更好,當更好!”

眾將沒人關心文采好不好。

朱能立時疑惑問道:“濟南城不降?”

朱棣點頭道:“不降,不過也無所謂,區區濟南城豈有不破之理,眾將一會兒下去準備好,明日一早開始攻城,破城之日給我抓了這個秀才,我要好好瞧瞧這個文采斐然的秀才。”

“是。”眾將領命。

甄武對朱棣有些無語,自從大敗李景隆,朱棣又收了紀綱後,朱棣的心裏就開始惦記上讀書人了。

這有什麽可著急的。

下一刻,朱能開口問道:“殿下,這秀才叫什麽啊?”

朱棣這才反應過來,再次看了看信,說道:“是叫做高賢寧。”

這個名字對於眾將來說,和張三李四一樣無所謂。

隻不過眾將都在心中默念了兩遍,生怕忘了,而朱能還信誓旦旦的開口,仿佛濟南城翻手可破一般,道:“記下了,等城破了,我們定給殿下抓來此人。”

但這個名字對於一旁侍立的紀綱來說,卻震的他心神不靜。

高賢寧是他為數不多承認的好友之一,甚至是所有好友中重要性排的上第一的人。

他不由得有些替高賢寧擔心。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擔心著擔心著,心中卻莫名升起一股嫉妒的情緒。

高賢寧自幼有名師教導,他呢?他被老師嫌棄的逐出學堂,而現在他冒著生命之險,貿然攔住朱棣,好不容易得到朱棣的一點賞識,可高賢寧卻隻憑一篇小小的論,也走進了朱棣的心中。

何其不公?!

紀綱一時間腦海中渾渾噩噩的,百感交集,他覺得,世界上最殘忍的事,可能就是對你非常好的一個好友,偏偏優秀的讓你嫉妒,然後你還不得不裝作大度的去恭賀他。

可…他紀綱也有衝天之誌啊!

他如何能接受比他人更平庸的事實。

……

等到會議散了後,甄武便開始著手準備起攻城事項,攻城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它需要很多的器械,常見的有雲梯,衝車,鉤車,八牛弩,火炮,軒車等,這些器械都各有其用,有的是用來撞門的,有的爬城牆的,還有破城牆的,以及運送士兵安全到城下的。

古代人對戰爭研究的透透的。

各個環節都有設備來幫助自己達成目的。

漸漸的天色黑了下來。

一夜無話。

很快,天光浮現,隨著軍營越來越熱鬧,當士卒們都吃完飽飯後,大軍行至濟南城下,便開始了慘烈的攻城之戰。

一天。

兩天。

三天。

……

時間一天一天增加,起初朱棣等人都還不在意,畢竟誰都知道攻城是一個需要功夫硬磨的事情,可當他們攻打了一個月後,濟南城依舊穩固的矗立在那裏。

朱棣等人都有點吃驚。

這濟南城怎麽還這麽硬?

事情有點不對頭了啊。

這讓朱棣正視起來了,開始讓眾將加大力度攻城。

而這個時候的甄武早就急了,他甚至好幾次親自上陣攻城,可他武力再高,麵對高高的城牆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甚至好幾次憑著他矯健的身手,才險之又險的沒有留下大傷。

鐵鉉,盛庸幾人配合的不錯,把濟南城的防守做的滴水不漏,甚至整個濟南城也爆發出一股驚人的意誌和韌性,這讓甄武等人都不得不側目。

匆匆又是一個多月過去。

濟南城越發搖搖欲墜,可就是沒有被攻破。

燕軍中的傷亡每日劇增,而且整個軍隊的銳氣也在明顯的逐漸消退,甚至慢慢出現疲態。

在這種情況下,朱棣突然叫停,召集甄武等人議事。

當朱棣剛說出打算讓整軍休整幾日後,眾將頓時就吵吵鬧鬧的說了起來。

大致意思都不讚同朱棣的決定。

現在擺明了濟南城在和他們互相磨血條,誰撐不住誰就輸了,他們若是休整,濟南城也會趁機喘息,那麽他們之前兩個月的猛攻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可朱棣有他自己的思量,他怕軍中的那股銳氣全部消磨在這裏,更舍不得太多軍卒的陣亡,因為他要得不單單是一個濟南城,他之後還有很多仗要打,家底不能在這裏損失太多。

朱棣敲了敲桌子,讓眾將安靜,他怒目掃了一圈眾將,罵罵咧咧道:“你們說的老子能不懂?但是老子的兵馬這麽損失下去,你們誰賠給老子。”

眾將頓時都不說話了。

朱棣這才語氣一軟道:“休整又不是說不攻了,我打算用水攻,掘了河渠,水淹了濟南城。”

眾將一驚。

這河渠一倔,濟南城雖說能攻破,但是名聲傳出去可不算好聽。

甄武這時站了出來道:“殿下,這件事讓我右軍去做吧。”

朱棣橫了甄武一眼道:“老子起兵都不怕,這點事用你給老子背?滾一邊去。”

甄武被罵的沒脾氣。

但他不得不承認,朱棣的魄力真的很大,給這樣的老板賣命,真的不是一件壞事。

……

而就在甄武等人猛攻濟南城的時間內,李景隆被朱允炆召回了京師,氣急敗壞的黃子澄,狂罵李景隆心懷二心,聯合著禦史練子寧等人攛掇著朱允炆砍了李景隆。

可朱允炆深思良久,最終還是赦免了李景隆。

黃子澄等人捶足頓胸,懊惱不已。

李景隆卻鬆了一大口氣,心中大歎,他爹的光環還算好使,然後連忙跪著拜謝朱允炆。

朱允炆的心情算不上多好,揮手讓眾人退下。

李景隆這會兒保得性命就夠了,豈會在意朱允炆態度好不好,他屁話不敢多說,便匆匆的退了下去,然而等他回到家中時,卻見到了一個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的人。

徐家的徐增壽。

徐增壽衝他爽朗一笑,如往常沒什麽不同,讓人看了依舊覺得是個沒心沒肺的權貴少爺,隻是此刻的李景隆卻看出了一絲別的味道,他苦澀一笑,屏蔽了左右,讓親信把守住附近,與徐增壽坐下開始從小時候的一些趣事聊了起來。

雙方你有意我有情,很快就異常合拍起來。

……

而濟南城中。

城西處一座老宅,石冷如今就住在這裏,這些日子他比外麵的甄武還要心急,他們兄妹早和甄家綁定的死死的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燕王靖難成功,打進南京城。

可現在濟南城卻擋住了燕王的路,他又如何能不心急。

他想幫忙,卻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先不說濟南城守軍環環相扣,又人數很多。

單說,這一段時間的濟南城裏的戒嚴,都嚴的讓人感到的可怕,哪怕是白日裏都不允許太多人走動,這種情況下,他是一點也找不到機會幫忙。

總不能在燕軍攻城的時候,他帶著他那百八十個人,去呼應城外大軍吧。

這點人,怕是水花沒濺起來,就被撲滅了。

不過還好,這麽多年生意場上的曆練,讓他學會了,沒機會就蟄伏,等到機會再動如驚雷。

但是機會什麽時候才會來?!

他又該如何創造一絲機會。

就在石冷苦思冥想之際,一人突然匆匆而來,向他報告,說是鐵鉉等人打算邀請一些城內有名望的族老去城外向燕王祈降。

祈降?

怎麽會?

若是打算投降,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讓族老們前去找燕王說項。

石冷立時警覺了起來。

“傳我命令下去,讓城中咱們的人,全力去查這件事的始末,務必要查出來,不拘銀錢,哪怕把咱們的錢全花了,或是哪怕再欠上一筆重款,也要想辦法搞清楚鐵鉉他們到底打的什麽注意。”

石冷隱隱感覺到,他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些年他在濟南城用銀錢開路,也是砸出了幾個利益共同的人,有官府文吏,亦有守城士卒,不怕查不出來什麽。

但是他這麽一動,也很有可能暴露出來,反害他有身死之危。

可這個時候,他管不了那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