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自焚的消息,迅速的傳到了天下各個角落,同時也傳到了北平城。

若說周王被貶,許多人還能保持理性看待,可湘王的自焚卻在所有人心中久久不能平息,試問堂堂一個親王,要如何的絕望,才能以自焚而明誌。

至於朝廷的反應,在怒斥了湘王數條罪狀後,把這件事情定性為畏罪自殺。

畏罪自殺?!

這理由簡直有些可笑,一個親王能對什麽樣的罪狀生畏自殺,連辯都不敢辯上一句。

謀反?他湘王有什麽資本和資曆來謀反?

若真是謀反,又怎麽可能在王府被包圍時,連反抗都不反抗呢?

難道一個連自焚都不懼的王爺,還害怕刀劍拚殺嗎?!

若不是謀反,難道是私印寶鈔,欺辱下人和百姓?這至於嚇的一個親王自焚嗎?!

……

燕王府內。

“朱允炆。”朱棣咬牙道出這個名字,眼裏充滿了怒火:“逼死了親叔,還敢推卸責任,把罪名按在湘王身上,如此行徑,真以為天下任他擺布嗎?!”

甄武等人的臉色,也都異常難看,誰能想到朱允炆上位短短幾月就敢如此肆無忌憚的行事,削藩削藩,削的還是藩嗎?這要的是命!

這一下,足見朱允炆的決心,足見朱允炆對他叔叔們的忌憚和殘忍。

張玉此時開口道:“殿下,現下情況,再讓世子三人入京吊唁,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朝廷這般行事狠辣,足以證明朝廷的決心,卑職怕世子三人入京易,出京難啊。”

前幾日他們收到朝廷旨意後,便決定讓世子三人入京吊唁,而朱棣在裝瘋的情況下,再添一條生病,用來逃避入京的旨意。

現下這個節骨眼,朱棣是萬萬不敢進京的,即便朱棣敢,在坐的眾人也不會同意朱棣入京的。

可不入京就代表心虛,甄武他們也怕朱允炆立馬針對燕王行動,所以隻能讓朱高熾三人入京,用來拖延時間。

朱棣何嚐不擔心自己的兒子,聽到張玉的話,眼光不由的看向了道衍:“大師,咱們還差多少時間才能準備好?”

道衍苦笑:“殿下為何明知故問,這種事情誰會嫌準備的時間長,自然是越久越好的。”

朱棣臉色糾結起來,難以決策。

朱高熾看到朱棣這般,主動站出來,說道:“父王,兒子願與二弟三弟去一趟京師,幫大家爭取一些時間,父王也知,大家如今都在懸崖邊上,多些時間準備總是好的,不能因為一點危險,便止步不前,若是如此,那之後還會遇到更多的危險,到時候又該如何,總是要一點一點闖過去的。”

朱高熾拿出了他身為世子的擔當,臉上不見懼意。

朱高煦這時也傲然開口道:“對,父王不用擔心,那京師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有何懼之?何況我入京師,該怕的應該是京師之人。”

朱高煦身上散發著一股強盛的自信,那股視天下於無物的膽氣,一下子震動了在場人的士氣,所有人讚賞的看著朱高煦,一時間心中都少了幾分擔心,多了幾分豪氣。

朱棣同樣讚賞的看著朱高煦,他向來欣賞這般英勇無畏的人,而這種氣質出現在自己兒子身上,忍不住為之自豪。

然而朱高煦此刻卻看向甄武,他說的話有些熟悉,他的眼前仿佛閃現出第一次從軍出征的時候,他跟在甄武身邊,看著甄武膽色衝天的躍馬揚鞭,說著豪氣幹雲的話語。

那時候他羨慕的很,總想著有一天也能如甄武一般,如今他好像找到了那種感覺。

甄武衝著朱高煦微微笑了笑,仿佛猜到了朱高煦的心思,不過隨後笑臉一收,臉色認真起來,他上前一步對著朱棣說道:“殿下,讓我隨高熾他們走一趟吧,我去總能提防一些宵小。”

這話一落,朱高熾和朱高煦臉上都浮現了一抹欣喜,他們是最清楚甄武的,尤其是朱高煦,他隻覺的若是甄武隨行,心中定然會踏實很多。

朱棣也有些意動,但同時也有些不舍,他曉得此番的危險。

可是,道衍卻搖頭道:“不妥,甄將軍之名想必朝廷有所記錄,甄將軍若隨往,世子等人想要脫身,怕是要更難一些。”

甄武瞬間反應過來,他若是過去,朝廷看管朱高熾等人的力量,定然要提升幾個檔次,這並不是他自信,而是這些年實實在在打出來的威名,朝廷若是看到他在,豈能不增派力量以防甄武。

想到這裏,他眉頭輕輕皺起。

朱棣立時也想明白了,心中煩躁的斥責甄武,撒氣道:“你去什麽去,怎麽?我三個兒子不夠,還要搭上你這個女婿?不是我總說你,玉英剛生了孩子你不知道?你不好好關心玉英,湊什麽熱鬧,給老子退下。”

甄武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朱玉英剛生孩子他能不知道嗎?而且朱棣剛才不是也挺意動的嗎,真有意思。

不過甄武也沒脾氣,想明白他隨往確實不妥後,老老實實的退了下去。

朱棣咬了咬牙,看向朱高熾。

他本就不是猶猶豫豫的人,簡單一思索,便果斷的下定決心道:“那你帶你二弟三弟走一趟,盡可能的在城中幫父王周旋一番,盡量多拖延一些時間,父王知曉你聰慧,父王也相信你。”

說完,朱棣頓了一下接著道:“還有,你自小穩重,也要照顧好你的兩個弟弟,遇事多思量幾遭,莫要大意,若到了危機時刻,父王準你以安全為主,隻要保的性命,帶著你弟弟們安然回來,咱爺幾個什麽也不怕,你是否明白?”

“兒明白。”朱高熾俯身道。

朱棣點了點頭,看向眾人道:“行了,咱們不能聚太長時間,就此散了吧,接下來還望諸位加緊準備,莫要辜負了世子給大家爭取的時間。”

“是。”眾人應道。

隨後,眾人悄悄的安全撤離。

第二天,甄武騎馬送朱高熾等人來到城外時,發現道衍和尚已經等在城外。

甄武與道衍點頭打了個招呼後,叮囑朱高熾三人道:“你們到了京城要曉得藏拙,一旦吊唁結束,便立刻開始設法歸來,以免有什麽意外突發,來不及回歸,有一點你們要曉得,多爭取些時間雖是好事,但是咱們與朝廷總歸是要在戰場上拚殺的,你們能安然回來對殿下,對軍心才是最大的利處。”

朱高熾挺著大肚子,沉穩的點頭道:“姐夫放心,我們明白。”

甄武拍了拍朱高熾厚實的肩膀,他其實不擔心朱高熾,所以隨即轉頭看向朱高煦道:“到京師後多聽你大哥的,正是你們兄弟齊心時,莫要耍小性子。”

朱高煦翻了個白眼,不滿甄武的區別對待:“我又不是小孩,這話你對三弟說才對。”

甄武沒好氣的瞪了朱高煦一眼,不過卻也拿朱高煦沒法子,便搖頭不再理會朱高煦,最後轉頭看向朱高燧。

朱高燧眼睛亮亮的,襯著他的膚色更黑,他此時期待的看著甄武,等著甄武對他的叮囑,然而甄武想了想,也沒想到該和朱高燧說些什麽。

這孩子,他接觸的最少,性子了解的也不多。

最後,甄武隻好拍了一下朱高燧道:“你沒啥好說的,姐夫放心,當好跟屁蟲就好。”

朱高燧眼睛一下子就不開心的瞪直了,隨後氣呼呼的的轉過身子,不想甄武。

甄武不在意的笑了笑,衝著一旁的道衍道:“大師,你是不是有什麽要交代的。”

道衍饒有興趣的看了甄武幾眼,才說道:“本來是有,不過全被你說了。”

這倒是巧了。

甄武與道衍又白話了兩句,隨後兩人便和朱高熾等人揮手告別。

朱高熾三人也不耽擱,翻身上馬,帶著隨從侍衛,在甄武和道衍的目送下,向著京師而去。

良久。

兩人收回目光,道衍卻看向甄武,看的甄武心中發毛,道衍的三角眼如毒蛇一般閃爍了兩下,突然開口道:“甄將軍,我有一事不明,可否為貧僧解惑?”

甄武一愣,好奇道:“我還能幫大師解惑?”

道衍點頭。

甄武笑道:“那大師敬請直言。”

“貧僧觀甄將軍,好似甄將軍對我們以一城而搏天下之事倍有信心,不知信心何來?”道衍淡然的問道。

可是甄武又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心中震驚,說起來他上輩子加上這輩子不比老和尚活的年歲少,而且甄武自問深耕過表演路數,從不認為自己表現的很明顯,不知道這老家夥怎麽看出來的。

“大師沒信心?”甄武反問。

道衍一笑,也不粉飾話語,實話實話道:“貧僧從不在意輸贏,何需有無信心。”

媽的。

甄武心中暗罵,這真是個瘋子,盼著攛掇著朱棣掀起戰爭,就想著施展他的能力,壓根不管能不能贏,估計這一場戰爭,對於道衍來說,隻是一場遊戲,隻不過這場遊戲輸了的代價,是付出生命而已。

而死,對於這個老家夥來說,怕是真的一點不在乎,甚至別說他自己死了,天下百姓死光,這老家夥也不見得動容。

虧他還頂著個光頭。

甄武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又問道衍:“大師覺得新皇上位後的政策是否是對的?”

道衍不假思索道:“削藩以集皇權,免政令不通,施仁政減刑法,某求天下之心,怎能不對?”

說著,道衍眼睛看著甄武,仿佛他很誠懇的真的這般認為。

甄武卻不相信道衍真的是這般看法,不過他還是說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初登皇位,軍心不穩,便削北方塞邊之王,足見眼光之短,施仁政減刑法,卻重文人而抑武將,心中隻有江南沒有漠北,又見格局之小。”

甄武說到這裏,看向北方草原的方向,頓了一下道:“如此政策,長此以往,這天下新皇可守得的住?前宋軟弱可欺曆曆在目,難道要重蹈覆轍?隻為了博得一些文人士子之心?”

“大宋不好嗎?士子歸心,繁華榮盛,百姓富足。”

“好,不過大明能更好,因為我漢家人的疆土,從來也不隻是江南,我要的富足是大江南北皆為富足,如今我們生在大明,生在這個可以去比肩漢唐的時代,為何不去重現或是超越漢唐光輝,何必比較前宋?”

道衍哈哈大笑起來。

甄武也笑了兩聲,接著道:“其實我隻是個武將,富足不富足我管不了那麽多,我要的很簡單,北平是我的家,漠北也要是我的家,再往北,往南,往東,往西,都是我的家,新皇做不到這一點,殿下卻可以,更何況天下軍人皆以開疆拓土為榮耀,他們明白新皇給不了他們這點,這般情況我又豈能沒有信心?!”

“好一個信心。”道衍笑的更開心了,他沒想到從甄武嘴裏,還能聽到造反這事,能有這麽高尚的理由。

他突然發現他越來越喜歡甄武了,比他還會給自己戴高帽,突然心血**道:“聽說你剛生了兒子?”

嗯?

甄武疑惑的看向道衍。

道衍笑道:“若是不嫌棄貧僧才學,讓你兒子拜我為師如何?”

“當和尚?”甄武臉有點黑。

道衍臉一下子也黑了。

甄武哈哈笑了兩聲:“開玩笑開玩笑,大師不要這麽嚴肅嘛。”

道衍並不覺得這點很好笑。

和尚不丟人。

兩人一邊聊,一邊向著城中而去。

……

等到道衍回到慶壽寺後,先是把積累的事情處理了一下,然後叫來一個小和尚,他問道:“事情辦的如何了?”

小和尚回答道:“已經把湘王被逼自焚的事情,傳揚了出去,相信很快就能讓所有百姓都了解到事實真相。”

道衍點了點頭,隨後又叮囑道:“我之前給過你都司軍卒家中的地址,可還記得?一定要多在軍卒家中附近下下功夫,多利用信男信女,讓軍卒和其家屬,有意識的知曉跟隨燕王會飛黃騰達,和燕王做對會下九幽地獄,不得超升,這些事情應該不用多教你吧。”

老和尚心中的信仰,隻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而且還是比較有效的一種工具。

“明白。”小和尚說道,也不覺得為奇,也算是有什麽樣的主持,就有什麽樣的小沙彌。

“行了,下去吧。”

道衍揮退小和尚後,側頭看向外麵開滿花瓣的梨樹,陽光照射在上麵,很是好看。

他突然又想到和甄武的一番談論,嘴角不由自主的掛上笑意,他雖不在意輸贏,但是能贏肯定是好的,而且按照甄武所言,若燕王得了皇位,在甄武等人的協助下,做出一番豐功偉績。

這造反,興許不見得會遺臭千古。

他雖然不在乎。

但是能香,肯定也高興。

……

就在甄武他們加緊準備的時候,時光匆匆流逝,北平城的諸位,誰也沒時間多關注朱高熾三人到了京師後,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一直到了四月末。

本來平靜的大明,一件事突然又震動了所有人。

朱允炆動作利索的把齊王和代王,如閃電一般的連續拿下,廢為了庶人。

這消息傳到北平城後,甄武再也坐不住了。

他隱隱感覺到北平城上懸著的那把劍,就要斬了下來。

當削藩成了習慣,當王爺被廢不再被驚訝,當朱允炆聚起大勢時,朱允炆豈還會在意朱棣是不是真瘋?

甄武偷偷來到燕王府,勸說朱棣,是時候想辦法讓朱高熾三人回來了。

朱棣此時也有些心慌,有些怕。

朱允炆一個接一個,動作絲毫不停,從周王,湘王,再到齊王和代王,速度也越來越快,朱棣同為王爺,如何不心慌。

他兒子不回來,他想要反抗也會投鼠忌器,不由得有些後悔讓朱高熾等人入京了。

朱棣又連忙叫來道衍,三人仔細商議後,都覺得不能再這麽被動下去,需要把朱高熾等人先召回來再說。

朱允炆這般狠辣,當叔叔的很危險。

隨後,等到甄武和道衍兩人離去後,王府便傳出一個消息。

朱棣重病將死,需要朱高熾等人回來侍疾。

這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張昺和謝貴的耳中,倆人連忙來王府探望。

現下已經將近五月,天氣已經轉暖,朱棣臥室裏卻擺滿了炭盆,張昺和謝貴剛剛走進來,就被一陣熱浪撲的連連後退。

他們進來後,還一眼看到朱棣臉色蒼白的捂著大棉被,即便如此,朱棣仿佛還冷的渾身發抖。

倆人大驚,連忙向旁邊伺候的徐妙雲,詢問朱棣的病情。

徐妙雲仿佛哭的神魂有些顛倒,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纏著倆人說了小半天,才把病情說清楚。

可就這小半天的功夫,把張昺兩人說的渾身冒汗,臉色通紅,仿佛蒸籠裏蒸過一般。

倆人早已難以忍受房間裏的溫度,心中暗罵自己沒事找這個罪受,一時間不願意再在屋裏多待,想要趕緊出去涼快涼快。

然而徐妙雲這時候卻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纏著倆人,不讓兩人離去,哭著祈求兩人讓她的兒子回來見一見朱棣最後一麵,要不然朱棣死不瞑目,她的兒子更是會悔恨終生的。

兩人不想答應。

可他們不答應,徐妙雲就是不讓他們走,最後沒辦法了,他們也實在受不了房間裏的溫度,這才應承了徐妙雲,說是會給皇上上奏,盡量讓朱高熾等人回來。

徐妙雲聽到這話,哭著放過了他們。

等到張昺和謝貴離去後,徐妙雲趕緊讓人把炭盆拿走,同時讓人取來冰塊,要知道張昺謝貴受不了,她和朱棣更忍的難受。

可成大事者,就得忍人所不能忍。

張昺和謝貴回去後,確實也沒有食言,在他們看來朱棣真的要病逝了,讓朱高熾等人回來也是應有之意,等到朱棣一死,燕王府削與不削,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不用再像之前一般小心翼翼,周密布局。

奏折向著京師而去。

而甄武此時,卻在家裏擦起了武器。

他想著,快了,這次真的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