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一片的雪花如同鵝毛一般,飄飄****的落在地上,房簷上,樹梢上,不消一刻,便堆積了厚厚一層。

朱玉英肚子已經大了起來,她斜靠在窗前,看著外麵丫鬟們的嬉鬧聲,臉上也浮現出一抹向往的笑意,她喜歡下雪天,因為某個人。

錦兒在一邊捂嘴偷笑:“郡主,我可是得了郡馬的令,你便再眼饞也是不讓你出去的,郡主若是想要玩雪,還需等到小少爺出生後呢,到時候錦兒和小少爺陪郡主一塊玩。”

朱玉英嘟了嘟嘴,摸了摸肚子道:“還好久呢。”

錦兒又偷笑了起來。

這時,外麵幾個丫鬟尖叫起來,倆人打眼一瞧,小六小七倆人互相丟著雪球跑到了這邊,一時間雪球誤傷了其他丫鬟。

倆人身後跟著夏菊和冬梅,惹得夏菊連連呼天喊地:“哎呦,我說七爺,你咋兒還跑大爺院裏,郡主懷著孩子,若是不小心驚了郡主,老夫人也要罰你們。”

“我看著呢,才不會傷了大嫂。”小七衝著夏菊不忿的說著,然而卻一不留神被小六一團雪球直接砸在了腦袋上,整個小臉唰的黑了下去。

朱玉英瞧著也有意思,衝著外麵的夏菊喊道:“無妨的,錦兒繡兒看著呢,驚不到我,就讓他倆在院裏玩吧,我瞧著也歡喜。”

小六聽到後笑眯眯道:“大嫂,你瞧我再給你砸兩個,保準好看。”說著,捏了一團雪球就向著小七衝了過去。

小七嚇的連忙跑開。

“甄六德,你再欺負我,以後我再也不幫你跑腿了。”

“你敢,到時候揍的你幫我跑。”

倆人你追我趕,院子裏一時熱鬧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甄武冒著雪回來了,他皺著眉看著院裏亂糟糟的一片,上去就一手提溜住一個,把小六和小七倆人扔到了廊下。

甄武拍了拍手:“倆王八羔子,可是撒了歡了,不曉得冷?”

倆人瞬間站在了一條戰壕上,一起搖頭道:“不冷。”

甄武看著倆人都是裹著厚厚的棉衣,小臉凍得有些高原紅,一挑眉道:“不冷脫了棉衣去院裏玩。”

倆人對視一眼,一起衝著甄武做了個鬼臉,抽冷子就跑走了。

甄武嘿了一聲,真是倆小王八羔子,四妹五妹小時候凍得別說玩雪球了,門都不願意出,看來回頭真得給倆人上上艱難樸素課。

他轉頭叮囑夏菊和冬梅,讓她們看好小六小七,隨後便回了屋裏。

可是甄武還沒和朱玉英說上幾句話,外麵馬毅開心的聲音就遠遠的響起:“大爺,大喜事,大喜事,二姑爺那邊派人過來報喜了,說是二姑奶奶有喜了。”

甄武身子一頓,下一刻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起來,笑意直衝胸懷,忍不住暢意的大笑了起來。

我的老天爺,二賢可算是懷了孩子。

甄武不曉得多憂心這個二妹妹。

這年頭女子若是沒有孩子,可沒有後世那麽寬容,外人的唾沫星子先不說,單單在家裏也覺得低了兩分。

而且沒有孩子這事,基本上是全怪在女子身上。

這點沒道理可講。

朱玉英在一旁也笑了起來,連連說道:“哎呦,這可是大喜事。”

她是女子對這件事感觸最深,加上二賢常與她說些心事,所以朱玉英也由心的替二賢歡喜,嘴上念叨著什麽終是熬過來了,有了便好,有了便好的話。

甄武開心歸開心,但是也沒有忘記媳婦,見朱玉英情緒波動比較大,連忙勸說道:“你也懷著孩子,跟著瞎激動什麽。”

“我這不是替二妹妹歡喜嗎。”朱玉英說著,突然反應過來:“對了,母親曉得了嗎,若是曉得後還不曉得怎麽歡喜呢。”

甄武一拍腦門道:“差點忘了,母親曉得後定要去二賢家裏,我不與你多說了,我去陪母親走一趟,你在家乖一些。”

朱玉英點頭,她曉得她不便多動,不過想了想後,還是衝著甄武的背影道:“夫君與二妹妹說一聲,等天好後,讓二妹妹來家裏,我也惦念著二妹妹,想見見二妹妹呢。”

“知道了。”甄武說完,便匆匆離去。

等甄武到了聚福苑,張玉清果然已經動了起來,正念叨著讓人準備一些補品,然後帶著要去二賢家呢。

張玉清見到甄武,神色一振:“老大,你來的剛好,你二妹有喜了,天可憐見,這多久了,終於有了,不枉我天天替二賢期盼著,咱得過去看看,咱得過去看看的。”

甄武點頭道:“我過來就是陪您一道過去的。”

說完,甄武扶著張玉清重新坐下後道:“你別急,你先坐著,我去讓人備車,等收拾好後,我來叫您。”

“那你快去啊,你說你不先去準備車,你跑來陪我說什麽話。”

“得,我這就去。”甄武無語。

“快去,快去。”

甄武在張玉清的催促下,來到外麵讓人備馬車,又琢磨著給二賢帶點什麽東西,等到全部收拾好後,甄武這才去屋裏請出來張玉清,然後讓張玉清坐著馬車,他與其他人騎著馬向著二賢家裏走去。

二賢家還住在蜂尾胡同,隻不過早已不是甄武他們之前住的模樣。

這些年,張武買了旁邊人家的院子,然後推倒,加上原本的院子,整體進行了重新翻蓋,那段時間張武一家人還借住在甄府。

張武在軍中人緣不錯,叫著軍中的軍卒幫工,沒用多久便全部完工了。

現在也算是一個大宅子。

等到甄武一行人到了張家,張玉清被請進了內宅,甄武把身上的雪花抖幹淨後,在張父的陪同下,落座在廳裏喝茶。

張父身體一直不算太好,整個人顯得有些悶氣,不過此刻臉上卻掛著笑意,精神頭十足。

估摸著之前也是盼了好久。

不過甄武卻突然納悶問道:“張武呢?他讓人去我家報喜,他不在家等著我,不會跑其他地方玩耍了吧。”

甄武說著,想到這種可能性,臉色都黑了。

張武若是在二賢懷孕的節骨眼上,不把心思用在二賢身上,甄武絕對要好好收拾一番張武。

張父聽到此話,連忙搖頭。

他笑道:“剛剛讓人去你家報喜,王府來人便把他叫過去了,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先喝茶,咱爺倆聊一會兒。”

甄武點頭,臉色好轉,就說嘛,張武也不是那種人。

當年要不是看張武有點舔狗性子,又極為喜歡二賢,甄武才沒那麽容易把二賢嫁給張武呢。

隨後,甄武也不管內宅幾個女的怎麽歡天喜地的感歎不易,他與張父一邊喝著茶一邊聊了起來。

張父之前也是從軍的,倆人聊起來也有不少共同語言。

不過又過了很長一會兒,張武還沒回來,這下就連張父都覺得有點不對頭了,他開口問甄武道:“最近軍中有什麽大事嗎?張武這孩子怎去這麽久。”

甄武搖了搖頭道:“沒有啊。”

若有什麽大事發生,甄武是必然會知道的。

不過,甄武想了想後開口道:“若說事情,也就前段時間都司指揮使換人了,現在正亂糟糟的瞎搞一通,但他們也管不到咱…”

說著說著,甄武有點說不下去了,這些日子的閑散舒適,讓他猛不丁的失了一些謹慎。

張昺謝貴等人來北平,其他人也許隻是猜測,可甄武卻可以肯定,就是奔著燕王來的,這種情況下張昺謝貴真管不到他們嗎?

怕是要找事啊。

張父看到甄武的神色有些嚴肅起來,心中也跟著有幾分擔憂。

甄武笑著寬慰道:“您別擔心,沒什麽事,這樣吧,我讓人去王府問問。”說著,甄武就叫來了馬毅,讓馬毅去王府打聽打聽。

馬毅應是後,麻利的去了。

沒一會兒。

馬毅略顯慌張的跑了回來:“大爺…”他說完,有些糾結的看了一眼張父。

張父心中頓時一跳。

甄武臉一沉道:“出什麽事了,如實說。”

“大爺,二姑爺在王府和人吵起來了,好像是王府的人要把二姑爺清出軍戶,轉為平民。”

“清出軍戶?轉為平民?”

甄武一皺眉頭道:“這不是瞎胡鬧嗎,張武堂堂百戶官身,怎麽能轉為民籍。”

馬毅苦著臉道:“這小的就不清楚了,隻是若不是如此,二姑爺怕也不會與人在王府吵起來。”

張父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了,看向甄武,一臉擔憂道:“他舅哥,這到底是真是假啊,張武熬到這百戶身可不容易,你是親眼看過來的,而且當年我為了總旗職位,更是落了一個終生靜養的病,如今兩代人積累的功勞,不能無緣無故被人抹幹淨吧。”

“您先坐好,別著急,我不僅是他舅哥,還是他上司,總不會袖手旁觀的,隻是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總得了解之後再說。”甄武說歸這麽說,但是他心中卻已經生氣了。

好好的大喜日子裏,遇到這種糟心事,任誰也會動點氣。

更何況,誰不曉得張武是他妹夫和部下,這事沒人和他打聲招呼就這麽做,當他不存在嗎?!

想到這裏,甄武坐不住了。

“我去王府瞧瞧去,我倒要看看觀童他們幾個意思。”

說完,甄武叫上馬毅就向著王府而去,張父看著甄武離去的背影,站在廳前長歎一口氣,這一天他都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

一方麵兒媳婦終於有了身孕,若是男丁的話,張家血脈得到傳承,可另一方麵家中頂梁柱張武的飯碗說不定要保不住了。

若沒了張武的俸祿和軍田,這一家老小可怎麽活下去。

……

甄武因為心中有著怒氣,所以即便城中路麵有著積雪,可一路還是走的不慢。

到了王府,甄武把馬扔給馬毅,和守衛點了一下頭後,就直接走進燕王府,直奔親王指揮使司,觀童的辦公地方。

甄武沒有繞廊下走動,踏雪而行,腳下積雪被甄武踩的發出讓人舒服的聲音。

剛剛走近,一陣噪雜的聲音中,張武憤憤不平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了甄武的耳中。

“指揮使,你讓我怎麽同意,那怕我張武可以大方的不在乎這個百戶職位,我孩子呢,我媳婦如今剛剛懷了孕,我便丟了這個可以襲下去的職位?我後世子孫又如何看我?這可是我與我父親一刀一槍,數次險死還生打出來的職位,我怎能就這麽丟了。”

觀童歎息的聲音在屋中響起,這事他也曉得,下至百戶,上至親王,可以世襲的東西誰願意丟了。

這時候,甄武猛的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房間眾人都是一驚。

甄武掃過眾人。

屋裏人不算少,燕王三護衛指揮使都在,除了這三位,還有兩個一臉囂張的人,甄武不認識。

可甄武不在乎認識不認識。

他陰沉著一張臉,走到張武麵前,拍了拍張武,隨後轉身看向觀童,陰沉道:“觀童,這事你不給我一個說法,就不要怪我甄武不講情麵了。”

觀童在看到甄武進來後,有些心虛的不想看甄武。

同時心裏暗罵倒黴,怎麽還是把這王八蛋給驚了過來。

觀童求助的看向唐雲和謝禮,倆人不約而同的把頭轉走了,誰也不想平白惹怒了甄武,畢竟那家夥不僅能打,還特麽是燕王女婿。

觀童歎了口氣,隻好上前把甄武拉到了一邊,苦著臉解釋道:“之前朝廷下達的單丁軍戶放歸為民的旨意,你也曉得啊…”

觀童的話還沒說完,甄武就咬牙切齒道:“可張武是百戶身,怎麽能當普通士卒一般對待。”

“我也不想啊,張武那麽能打,向來是你的先鋒大將,你當我願意放嗎?可你瞧那兩位,都司的人,特意過來點名讓我處理張武,而據他們所說,謝貴密旨請示過皇上,皇上特旨放為民的名單裏麵有張武,這你叫我怎麽辦,再說了殿下之前可和咱們都說了,讓咱們老實點,不許與都司起衝突,我要是起了衝突殿下還不罵死我。”

“沒別的辦法?”甄武問道。

觀童搖頭道:“我是沒有,不過你若是能打發走那倆人,你去打發走,咱能拖一天是一天,說不定有轉機。”

甄武向著那兩個人看去,那兩人也一直看著甄武這邊,見甄武望過來後,還囂張道:“你們親王指揮使司辦事就這麽墨跡嗎?還能不能處理此事?”

甄武火氣頓時上來了,三兩步走過去,一巴掌直接把一人抽飛了出去。

“狗日的,我們親王指揮使司辦事,用他娘的你們都司教?給老子滾。”

“你…這就是你們護衛軍的作風嗎?好,很好…”另外一人指著甄武,齜著牙說道。

甄武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反手又是一巴掌直接抽飛了:“日他娘的,什麽狗日的小貓小魚,敢和老子這麽說話。”

兩人倒在地上還打算開口囂張,甄武瞪眼過去,頓時嚇的兩人不敢再說了。

他們從地上爬起來,對視一眼,本來還想放一句狠話,可是看到甄武挑眉的神情,也不敢放了,轉頭跑了出去。

甄武拍了拍手,看向三衛指揮使道:“瞧,這不打發了嗎,剛好給我點時間,我好琢磨琢磨怎麽把張武的職位留住。”

觀童一拍腦子:“哎呀,我的祖宗,你這叫打發嗎?”

甄武瞪眼道:“那怎麽著?倆小嘍囉過來,咱們就乖乖的放了咱們軍中大將?沒這個道理!”

“你知不知道都司說不定正在找殿下的麻煩。”

“知道啊,挺明顯的。”

甄武隨意的說道,但是隨後臉色一正道:“不過即便最後張武的職位保不住,也得讓狗日的狐狸尾巴露出來吧,想擼了張武的職位,可以,讓謝貴親自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麽逼咱們,殿下不好鬧事,我無所謂,有種把我的官職也擼了,我正好去當我的郡馬爺去,當我稀罕這個官嗎?!”

甄武還真不稀罕朱允炆的官,不僅他,在他看來張武的官,丟了也就丟了,回頭朱棣給的更高。

但是這事不能就這麽消無聲息的過去。

總要鬧上一鬧。

好讓世間明眼人評判一下,這般逼迫一位堂堂親王,可是仁義侄子做出來的事。

而且,甄武也想借此事,看看能不能催化一下朱棣造反的決心。

甄武早就等不及了,可朱棣還在一退再退,退到什麽地步才是個頭啊,哪怕沒做好準備,可是先下定決心也行啊,到現在還沒一點動靜,弄得甄武心裏慌慌的不踏實。

早點領頭帶著大夥創業不香嗎。

不去揚名立萬,窩在北平當個小小的藩王有什麽出息。

不過接下來謝貴的動作讓甄武有點吃驚,這家夥來的也太快了。

仿佛謝貴一直守在王府外一樣。

甄武打發走那兩個都司的人後,不足一刻鍾,謝貴便帶著人來到了王府。

觀童深吸一口氣,謝貴是都指揮使,他們三個衛指揮使扛不住,隻能去請朱棣,接下來就要看朱棣到底會如何做了。

是退?

還是為了甄武硬剛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