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在墨點城的一個偏僻小村裏,多出了一戶人。
人數約摸二十幾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從外表來看,不過是個普通的戶人,可從婦人們的談吐與氣質,卻表明他們一戶人都是有錢人。
這個偏僻的小村居於墨點城的正東方,隔的遠亦算不遠,隔的近亦算不近。村裏人都算是較為淳樸,為人也算老實,收留了這戶人在這個村裏,而那戶人中幾個婦人經常嫌東嫌西,時不時冒出些嫌棄的話,村人們也都隻是一笑而過。
“大姨,咱們現在是逃難,不是遊山玩水,你就能不能不要再抱怨了?若是受不了這種日子,你就離開吧。”蘇箬澀蹙緊眉頭,雙手環胸,眼睛望著地上沾了些許灰塵的衣
服。
目光再轉向桌子上坑坑窪窪的饅頭,蘇箬澀冷聲道:“三姨娘,若是這些東西吃不下的話,便不吃吧。餓死一個人我還減輕了負擔。”
“六妹你……”大哥和四哥對於蘇箬澀的態度有些不坦。
兩個夫人不便說什麽,隻得用眼睛怒瞪著她。
揮開了蘇冥軒和蘇冥煜的手,蘇箬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你們不要勸我,我今天非要好好說上一頓,讓她們看清楚目前的情形!”她抬步走到柳婉煙的麵前,“大姨娘,您認為您現在還是高高在上的蘇家大夫人嗎?現在蘇家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好不容易逃過了此劫,保住了性命,你就不能成熟點嗎?以前那種享受的日子已經不是我們能過的了,現在開始我們要學習各種可以生存的方法。我帶出來的銀子,是為了去另一個國家給爹爹做生意的本錢,並沒有多餘的銀子供養這一大家子。現在衣服我們也隻能穿這種劣質的布料,也沒有多餘的銀子供你每天換一套衣服。村人好心幫你洗衣服,你不懂感激,還要嫌棄村人碰髒你的衣服!你若是再如此,我便不再管你!”
柳婉煙自知理虧,但也不願被一個晚輩說教,眼睛飄到了蘇伯仁的身上,想求老爺幫忙說句話。
蘇伯仁對於此事仿若沒有看到似的,低著頭繼續在紙上寫著什麽,不管事事的態度表示此事全憑蘇箬澀做主。
“若你有一個長輩的樣子,我還會說你嗎?”蘇箬澀軟了軟口氣,再上前一步挽住柳婉煙的手,“大姨娘是明事理的人,箬兒相信你會明白箬兒今天的話。”
她知道,像柳婉煙這種從小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大家閨秀,從小便養尊處優,必然是傲氣淩人的樣子,蘇箬澀這般訓了她之後,再以退為近,給了她一個台階,柳婉煙定會順著這個台階走下去。
蘇箬澀繼而望著目光躲閃的鄭媚兒,舉步走到她的麵前,將那饅頭拿起:“三姨,你要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相信方才我說給大姨的話你也聽到了,我便不再多說什麽。我們不要再肖想以前的日子,目前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讓自己的活下去。”
隨即,她一手拉著鄭媚兒的手,一手拉著柳婉煙的手,輕聲道:“我們是一家人,如今我們落了難,便要一起努力改善目前的狀況。我們要學會如何成為一名普通的老百姓,在以後的日子,生活才不會過得沒有明天。”
屋內,是一陣的沉默,連蘇伯仁也抬起了頭,唇邊的笑意泄漏了他的心情。李如巧懷中剛滿一周歲的蘇凝凝竟然抬起手鼓掌歡笑起來。
“吱--”木門被打開,一個包著頭巾,五官柔美,身材嬌小的女子雙手抱著沉重的木盆踏進了屋,蘇箬澀忙迎了上去,接過了木盆放置地上。
蘇冥軒環過女子的腰帶往身旁,用手捂上她的手。
“大嫂,洗衣這事以後讓我做,泡水太久手會脫皮。”蘇箬澀看了看那女子,再看了看柳婉煙和鄭媚兒,那意思很明顯。
沒錯,這明柔弱風的女子正是蘇冥軒的正室,唯一的娘子,某城的首富的千金,索丹丹。
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是這個村裏的破廟,村民聽說了蘇箬澀一家人的遭遇之後(編造的遭遇),便將這間整個村裏最大的一間房子,這間破廟收拾了一番,破的地方村民們一起補好。蘇箬澀每次都想拿些銀子給他們,他們卻一直不肯收,她隻好同村長說是捐贈給村子修路買農具的前,村長這才收下。
四哥蘇冥煜的幾個媳婦全部都跑了,還有二姐蘇清清在離開牢房之後便同自家夫君獨自上路,想闖出一番事業。在村莊落下後,舒青將自己的兒子和女兒托了人送回了娘家撫養。
突然,蘇伯仁筆中的墨汁滴落在白色的宣紙上,他的手微微抖了抖,抬起了頭,略帶傷感:“墨隱……要變天了。”
蘇箬澀一愣,目光隨即落在了地上,看著自己的腳尖,輕吟:“是啊,變天了。”
在他們逃出地牢的第二天,旭月國便下了戰書攻打墨隱,原以瑾未回戰,而是提出皇告告知天下,蘇家一門,通敵叛國之事經查證,實屬旭月國栽贓。蘇家之人若有幸存者,立即進宮,封賞。箬貴嬪追封,箬貴妃;澄昭儀追封,澄妃。蘇家一門,男子若有實力,皆可直接做官。
當時蘇箬澀掩著麵紗站在皇榜之下輕笑,人都死了,表明這麽多有用嗎?無論封賞如何厚重,都不能抹去你曾傷過我的事實。
蘇箬澀還在位時,後宮妃子便死傷不少,這事已經引起了不少朝廷中的大臣不滿,尤為妃子家屬,更是喪女之痛未過。此時旭月國攻打墨隱,機會把握剛剛好。
原本,墨隱對旭月,不過是老虎同貓相爭罷了,隻是目前墨隱朝廷局勢已經開始動搖不定,此仗分明可以很快獲勝,卻打的十分勞民傷財。
此戰,難分勝負,便一直打了幾天。
蘇箬澀推開了門,望了望天邊射下的淡淡陽光,她歎了口氣:“墨隱,真的變天了……”
蘇冥煜巧笑著拍了拍蘇箬澀的肩膀,一臉痞子笑:“六妹,別那麽擔心,墨隱並不是這麽容易倒下去的。不如我們今日啟程,離開墨隱吧。”
蘇箬澀垂了眸子,淡笑:“明日吧,今晚……我有些事情要做。”
畢竟是愛過痛過的人,不是說忘便能忘的,表麵裝作不在意,事實心裏一直念著的。即使他傷她傷的很深,但是愛他的心卻一直從未改變。她隻是想……在離開之前,能再見他一眼。
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愛。
不是想離開,而是不得不離開。
瞧見蘇箬澀沉思的模樣,屋內的人都明白她在想什麽,搖搖頭,長長歎了一口氣。
夜,不知不覺中到來。
蘇箬澀換好一身輕便的夜行服,將長發挽緊,一張絕美的容顏掩在黑紗之下。
“小心點,早些回來。”蘇冥煜一改平時的少爺樣,正色的囑咐。
蘇箬澀含笑著點點頭。
“帶我去。”柳婉煙的身後冒出了一個人影。
蘇澄澄彎著一張嘴,有些不屑的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要去見皇上,你若是去了,還會回來麽?你想一個人享福,我還不同意呢。”
如果蘇澄澄知道自己被封為澄妃的話,她是不是會更加瘋狂?
蘇箬澀緊了緊麵紗,眸子微微一閃:“你沒有武功,去了幹嘛?”她撇過臉,聲音有些冷,“你若是去了,那別回來了。”
“哼,我在皇宮怎麽說也是一個昭儀,若是晚上我去求求皇上,說不定他還會開恩放過我呢。”蘇澄澄上前拉住蘇箬澀的手,“我要去。我不要跟著你吃苦。”
“若你去了,日後可享榮華,但你將失去你的親人。你可願意?”蘇箬澀眸中劃過一絲嘲諷,望著蘇澄澄的眼神有些不耐。
“我自然願意。”
話罷,蘇伯仁和柳婉煙都愣住了,似是無法想象,他們的女兒竟然會為了榮華富貴而放棄自己。
“你會後悔的。”蘇箬澀冷笑一聲,眼朝蘇伯仁,“爹爹,大姨,你們決定吧。”
蘇澄澄沒有回頭看二老一眼,她極為堅定:“我不會後悔。”
那麽毫不猶豫,那麽堅決,蘇伯仁歎氣,柳婉煙垂淚,卻無法動搖蘇澄澄想要進宮的決心。
“罷了,墨點城,我們還會回來的。會再遇到的。”蘇箬澀不再多言,抬手將蘇澄澄提在手中,帶上了天邊。
饒是她一人也無法那麽容易的在皇宮中行動自如,這會手上還抱著一個人,更是影響了她的速度。她便從冷宮處進入,隨後輕車熟路的轉去了龍修殿。
…………
次日。
蘇家一行人收拾好了東西,便離開了這個村子,在離開之前,蘇箬澀又留了些修路造房的銀子。
途中,蘇家幾人都未詢問昨夜發生的一切。隻知,她一人回來,瀑布般的長發散開,右邊垂落的長發與左邊長短不一,明顯是剪斷的。
蘇箬澀將蘇澄澄送給了原以瑾,並用蠱封了她近段的記憶,隻記得蘇家被抓之前的事情。便編好一套說詞,蘇澄澄在大火之時逃了出來,被皇上救了之內。
還記得當時,原以瑾從身後抱住她,希望她能回來,蘇箬澀隻是冷靜的推開了他的身子,拔開匕首割了自己的頭發散落在地。她說:“你想利用我的感情來達到目的,但是你卻忘了,我很久以前就說過,感情,是最不能用來作為賭注的。”
青絲散落一地,青絲斷,情斷。
蘇箬澀仰望天空,陽光撫摸過她的臉,她淡淡的笑了。
別了,皇宮。別了,墨點城。別了,過往的一切。
別了,原以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