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王妃日記 心心相映,此情堅如金 13
北苑。
一彎新月掛疏桐,冷冷清清的光華,鋪著整個寂寂無聲的園子,斑駁陸離的樹影下,一抹孤獨的身影斜斜印在青石上,夜風拂過,衣袂獵獵發出聲響,人寂寂,透露著轉碾近千年的蒼桑。
於世隔絕,才華埋沒,對於任何一個雄心鼎盛的男人來說,皆是一場滅頂之災。懶
曾經繁華,曾經尊貴萬人敬仰,曾經三軍統帥,叱吒一方——隻一瞬間,若流星滑落,若水中殘月,一晃一蕩,夢醒一片淒涼。
“清王,您打算在這裏就這麽混混沌沌一世嗎?”
一個陌生的內侍提著一壇酒走了進來,身形高大挺拔,容貌則因為隱沒在月色裏,看的並不分明,至於嗓音帶著男子的低沉,可以肯定,絕不是真正的淨身太監。
能在數百禁軍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闖進來,足見對方乃是個武功高手。
已經好幾天了,每天午夜時候,此人便潛進北苑,隱於暗處,不作一聲。
感覺不到惡意,金暤不驚不乍,淡淡的看了一眼,道:“夜夜暗窺,必有所為。閣下動機不純,很想天下大亂是不是?”
“先不論動機純不純,在下隻是替清王不值。”
內侍嗬嗬一笑,氣度甚是豪邁,倚著樹幹,對月就灑,仰頭澆了一口,又道:“清王賢名傳天下,最後居然落了一個被囚禁的下場,在下好生替清王感到不值,值那些曾經替清王賣命的人覺得不值。北滄的天下本該是清王您的,被金晟搶了去,您難道甘心就此屈服?”蟲
“哦,來挑撥離間的?”
溫溫的語氣中含著譏哨。
金暤轉開了眸,冷聲一喝:“滾吧!金某人沒興趣聽!”
縱然身在牢籠,絲毫不減其驕傲之氣。
那人哪可能隨意就這麽被打發了,沉沉一笑,坦蕩蕩的承認:“對,我就是來挑撥離間的。清王有本事,可以聰耳不聞。可是有些事,我卻要跟你說個明白。”
金暤並不知道這個人的來曆,也不想知道,至於自己的將來,他也沒有深想,轉身要離去,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兒身上的燒是否退下。如今在這北宮禁苑中,女兒是他唯一的快樂,除此之外,便隻有萬念俱灰——
“等等,昊華,我知道你已經得回前世的記憶……”
那人追了一步,低聲叫了一句。
金暤頓時僵住了身形,因為那個近千年不曾被人叫過的名字。
於是那人笑的越發的得意:“三年前,我曾看到北地有一道奇光鑽透九重天,那一股子怨氣,我看得分明。是你對吧,昊華,你醒過來了。秦紫珞斷氣的那個晚上,詔關的人隻看到將軍府上空有奇光閃爍,卻沒看到遠在康城也曾發生過異相——”
心,陡然一跳,豁然便已回頭,溫吞的眼神一下子就如開鋒的九天玄劍,利聲而雖:“你是誰?”
誰能知道他的前曾舊事?
“我是誰,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你的心,前一世,你所有的福氣盡數毀在昊不離手上,這一世,你還想像一條狗一樣,要仰其鼻息而活嗎?”
嗬嗬嗬的笑聲在這沉寂的夜色蕩開,顯得是那麽的用心不良。
金暤捏緊了拳頭,身體一飄,想將此人拿住,那人哈哈一笑,便閃開,憑著月光,負手吃酒,不亦樂乎的徐徐言道:
“前世,你為了情兮,不惜與昊不離鬧翻,你還記得吧……嘖,說來,你也是一個癡情種,曾經待情兮一片真心真心,隻可惜,她待你卻不曾好過,緊要關頭,最終棄你不顧,一劍將你深深刺傷,令你失掉一切——昊華,她負你,你卻還是這般的不離不棄,不僅獻出元神丹,供佛陀修其碎魄,還因為想見她一麵,而脫掉仙身,遁入輪回。你如此苦苦深愛,難道願意將你執意想得到的東西再次拱手與人嗎?江山你不想要,倒還合你這脾性,那連美人呢?墨情兮?你不想要了麽?”
一字一句,如刀刻劍刺,痛的猶如在刮骨,恍惚中,腦海裏浮現的是那麽一張巧笑美兮的絕美臉孔,嘴裏不自覺的喃喃自語:“情兮……”
那是他心頭念了千年的名字。
前世,他是天界的大殿下昊華,曾經瘋狂的癡迷過一個女子,那是他堂弟昊不離的天妃——
那麽一個美好的女子,一心一意的待著昊不離,可昊不離視而不見。
他情不自禁的被她的吸引,看不慣昊不離惡待情兮,他想取而代之,想照看她,攜手逍遙世外——這份心思著魔似的在心頭滋長,終於被魔君所利用,做下了那一世最大的錯——失手之下,終將最最心愛的女人,一掌打死,力量之大,令其傾刻間魂魄盡碎。
後來,隱世修羅:雪魔,散盡千年功力,將情兮的魂魄收集起來,送至佛山,苦苦相請天佛,再造情兮。
佛祖拒而不見,直道救活此女,後劫無數。
雪魔與昊華跪求七天七夜。
後來是南海菩薩起了不忍之心,私下見他們,要求昊華和雪魔放下夙怨,從此歸還天地清寧,她便想法求佛祖令情兮重生。
他們自一一應允。
這當中,佛祖曾要了昊華的元神神珠——與其說是要用其來救情兮,不如說,是人家趁機想禁錮他。但他二話沒說應下,心甘情願散盡神力,被禁九重天牢。
情兮的魂魄修複之日,佛祖曾讓他在天鏡中親眼看著那抹七彩的靈魄舞著妙曼舞步,卷入六道輪回。
幾百年幽禁之苦,抵不住心頭相思折磨,他放不開情兮,心頭焦狂生顛,終於忍無可忍,自請脫離神籍入輪回,隻願再見伊人一麵,即便遠遠相守。
這輩子,他投身為人,依舊是帝家驕子。
失盡前世記憶,磨滅不了的還是那份刻骨的依戀,縱有富貴與榮華,身側縱有美姬無數,心始不得歡顏。
曾經,他不懂為何——待三年前,當秦紫珞被長箭刺破胸膛的時候,金暤神奇的得回了前世所有的記憶,才知道那個十年前吸引住他所有目光的小女子,便是他前生最深依戀。
可是等到知道,她已離世,這一世,他們匆匆忙忙,盡成過客,而她身死,為的卻還是當年負她至深的那個男子。
當希望再次等成絕望,還有什麽幻想可以自欺欺人。
兩年征戰,隻為彌心頭心蕩,也是想證明,他金暤,一旦領軍,沙場之上,絕不輸於昊不離,可為何,那抹芳影,既便輪回重新再來,記著的依舊是那個負心寡情的他?
如今一敗塗地,金提暤再無什麽妄念,也不想再引戰端,令天下生靈塗炭。
“她還活著!”
一句話,四個字,再次令金暤身形一震。
“並且還成了為太子妃……是玉連子用他自己的一線生機保她度過了這一劫。金暤,你若不爭,生生世世,便再無機會。佛祖隻許了她一世,一旦香消玉殞,她便會魂飛魄散,天地間再無秦紫珞,也再無墨情兮。你確定你真不想爭嗎?”
金暤呆立不語,心,蠢蠢欲動,某種強烈的渴望欲破土而出。
千年前,她不屈不撓,開朗熱情,千年後,她才氣橫溢,不拘俗禮,他癡執於這樣一個女子,不管歲月曆經怎樣改變。
“說說你的目的。告訴我這些,圖的是什麽?”
金暤往房裏走去,轉身,看到一削瘦的身影,正在擔憂的看他——是他的妻子,這個他娶了之後,不曾給過真心的女子,卻在危難時候舍命相陪——產後,她身子一直不好,進了北苑後,一切用度都不如以前,身體越發難調理了。
“怎麽出來了?回去歇下去!”
他上去扶欲言而止的她,他刻意的沒有問,一起進得書房。
內侍跟了過來,明亮的燈光照亮那人的臉,平凡無奇,自然是易過容的。
“我們聯手,對分天下。到時,你或還可以得回如花美眷!”
那人撕掉人皮麵具,露出的臉孔令金暤眼神緊緊一縮:
“原來是你!”
手上的素手卻止不住顫了一下:“爺,請三思!”
眼皮突突的跳了幾下,心頭莫名的生悸,不知道是因為聽到了帳外大臣諫稟的話,還是因為真的會有什麽事要發生?
這幾天,紫珞一直住在東宮,對外冊封的詔書依舊沒有公布,因為還沒有到合適的時候,閑言閑語卻已經傳出去,朝堂上一片反對聲已然傳出來——敵國公主,怎可配做太子妃?
“敵國和親女子,又與詔帝曖昧不清,如何能在我北滄正以太子妃一位,請皇上三思,請殿下三思……為保我北滄江山永固,還請皇上責令蒂和公主即日般出太子東宮……”
“對,妖媚之人,怎可留於儲君之側,臣等複議……”
“臣等複議!”
隔著厚厚簾帳,看不清外頭朝堂上的事,但臣子們的諫語,卻是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
心頭直歎,紫珞搖了搖頭,盡是一些墨守陳規的老臣在此“忠君直諫”,倒不能說他們昏庸,至少是忠心北滄皇室的,隻是,心智打算上到底已跟不到金晟的腳步,甚為迂腐,將來,金晟一旦上位,這些人就該一步步退下去了。
靜靜的退了出去,遠遠的可聽到滄帝淡淡的駁諫聲。
數天來,金晟一直有讓她於簾帳下聽政,還當真有讓她涉政的打算,而滄帝呢,居然也沒有反對,可這幾天,坐於帳下聽到的盡是一些不太好聽的朝議聲。
朝局漸穩,更需要籠絡人心,她若可以搬出旃鳳帝君的身份,自可震住這幫臣子,但是,穩了這裏的臣子之心,旃鳳那邊隻怕會人心浮動,兩國畢竟有多年舊怨,她與金晟已商議定,不日即回旃鳳,兩國聯姻絕非小事,確立皇夫,需得讓臣子皆服——
可是,為什麽,她有一種隱隱約約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事情最後的發展,不可能一番風順。
出了後殿,便有一陣陣淡淡的桂花香襲來,晴朗明透的天空有一行大雁南飛,清早的空氣,沁入心脾,一絲絲發著甜。
一襲長長的紫蘇裙,麵別輕紗,烏發高盤,隨意而綴的彩凰鳳釵在晨光裏泛著明晃晃的光暈,徑道上,內侍宮娥,見者俯地,誰都知道她便是如今盛寵在身的太子妃。
“太子妃留步!”
有人低聲而叫,聲音極是熟悉。
紫珞抬頭,眼裏不覺泛出笑意,宮牆花壇嬌妍處,一個俊拔的錦袍男子斜倚牆角,正含笑相視。
“東子!你怎麽在這裏?”
“自是有事找!方便說會話嗎?”
這家夥一副欲言而止的樣子,可以肯定,絕不是為公事而來。
“怎麽?是來催我早些起程回去旃鳳!”
她故意扭曲他的意思,
韓繼麵色微有些不自然,咳了一聲,搖頭,兩人信步而走,往附近的朱台而去。
“那是為何?”
紫珞賞著滿眼漸紅的秋色,微笑。
“您明知故問!”
韓繼哀哀的瞅了她一眼,這個可惡的女人這是故意在逼他。
待得上了高台,紫珞扯下了麵紗,露出絕美的容貌,水水潤潤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起灩灩春光,靈動的紫眸,有狡黠的神韻閃動著,一聲輕笑溢出口來:“終於記得來找七丫頭了?我還以為你打算與她就這麽冷戰下去了呢!”
“冷戰?哪有?是她不理我……”
提起那個小女子,他倍感頭疼,自從知道他便是承東之後,多少日子了,冷冰冰的,人麵上還能與他假裝恩愛,背後裏,亞個兒就不理會。
這般隱約現於眉眼間的煩,抹去了這個男子以往老神在在的德性。
她不覺淺笑,覺得好玩。
他窘了,瞪道:“要不要幫忙?”
“有什麽好處?”
韓繼瞪著這個最會落井下石的主子,咬牙道:“明年包讓小淩有個小弟弟可欺負成不?”
紫珞噗哧,一下樂翻,這個小子,說話還真是可愛——難得呀,這混小子,也有想女人的時候。
“嗯,好吧!一定把人給你釣出來——不過東子啊,有件事,我可提醒你一下?”
“什麽事?”
“那個,嗯,就是你在女人問題上,一直很老大粗的,以後記得要好好學學怎麽個憐香惜玉!我們家七丫頭,很細皮嫩肉,我給你牽線沒問題,但是,我很擔心她會吃不消你……”
韓繼頓時黑臉,囧著,瞪著:天呐,這個女人,說話越來越百無禁忌——丫的,故意在逗他呢!
不太想去慈寧宮,也不想見太後,無所謂喜歡與否,也沒有愛恨,隻是單純的想要一份安靜。
可是紫珞知道,她與金晟都有著尊榮的地位,不可能再有清閑——太後那邊的應酬,不管有多無奈,她必須要去應對。
“嫂嫂……”
正走路,身後響起了一聲呼喚,紫珞舉頭看,卻是七公主一身秋霞霓裳裙,就像一隻翩翩而舞的秋蝶,飛也似的跑過來。
紫珞站定了,微笑的看著她走近,上下看著,一別幾個月,這孩子的氣色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