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桂芬是讀書人,對倫常名教很看重,太平軍以拜上帝教為名破壞名教,馮桂芬是不會認同的,這與更加年輕,並且已接受洗禮成為基督教徒的王韜不同,後者曾經向太平軍獻策,對這股勢力抱著同情甚至期望,馮桂芬則辦過團練與太平軍對抗,便是現在對太平軍也充滿不屑。

葉楓與石達開達成的默契隻有極少數人才知道,華夏新軍目前有兩個營一千餘人與太平軍並肩作戰,分別由華爾和雇傭軍中的法國退役軍官喬治統帶。華爾隨石達開轉戰兩廣,喬治則在杉關堵住曾國藩入閩的道路,雙方聯絡和協調則由陸石武的情報處負責,真正清楚雙方關係的人並不多。

葉楓知道馮桂芬的意思,一則是攻打太平軍以取得矚目的軍功,讓清廷不得不重用;同時太平軍進入江西必然擋住曾國藩南下兩廣履任的道路,如果進攻湖南又是湘軍大本營,曾國藩不能不救。

在葉楓看來,曾國藩和他的湘軍絕對是擺在麵前的最大障礙,清廷綠營戰力已經不值一提,滿清貴族將領統領的江南江北大營數次被太平軍攻破,僧格林沁的滿蒙騎兵先是在英法幾千兵麵前崩潰,後又在與撚軍作戰時全軍覆沒,清廷能戰之兵,也就隻有眼前的湘軍和後來的淮

得到的情報顯示,李鴻章還在安徽跟著別人混,後世著名的淮軍還沒有影子,那麵前就隻有曾國藩的湘軍是守護清朝的最後力量,對於這支軍事力量,又該采取怎樣的立場呢?

葉楓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若是曾國藩能繼續我的新政,倒不介意由他來經營兩廣。”

曾在數國打拚的葉楓早就不是當初的政治白癡,無論在俄國也好、法國也好、包括後來的瑞典、美國、英國,沒有政治上的保障,諾貝爾財團就不會發展到今日地規模。

但是葉楓從心底裏不喜歡,更願意從事科學研究的工作。看著一樣又一樣新的發明在自己的手中誕生,那種成就感要比政治中的勾心鬥角好多了。

“據在下所知,曾國藩對洋務知之甚少,即便是態度開明一些,怕也無法接受全部的廣東新政,”王韜道。

“何況曾國藩對於朝廷地態度。未必會像大人這般,敢於陽奉陰違,若將廣東交與他,也等於交還給朝廷,新政必然中斷,”馮桂芬也反對道。

馮桂芬雖然對太平軍比較反感,但對清廷也缺乏心底的忠誠。特別是考察過歐美政體,接受了西方近代政治理論熏陶以後,這個在思想上比較新派的舊識學者。已經徹底拋棄了現在的朝廷,甚至正在從儒學經典中尋找新政的根據,還頗有收獲。比如,從《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等語中提出“民貴君親”;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冠仇”質疑封建愚忠;再以朱熹“天下者,天下之天下”否定家天下的合理性;以《孟子》“得乎丘民而為天子”。提出皇帝的產生要得到人民地同意,也就是民主選舉。

“立天子以為天下,非立天下以為天子”,“天生民而立君,非為君也。奈何以四海之廣。足一夫之用邪?”“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自春秋至明末。諸子百家的經典被馮桂芬信手拈來,葉楓看了,也以為民主、自由這樣的思想,自古有之。

在中國地曆史上,王朝更替已成為慣例,每個時代都有死忠的人,但也有很多人將這種更替看作慣常,清可以代明,也能被替代,對讀書人來說,未必是難以接受的觀點。

“如果曾國藩能支持新政,那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葉楓並沒有把舊式的湘軍放在眼裏,但也不得不承認湘軍依然是此時國內最強大的軍隊,加上湘係的人脈,湖南、湖北、四川、江西、安徽、江蘇、浙江都有可能聞風易幟,曾國藩完全有改朝換代的實力。“以湘軍功勳,曾國藩如今也隻有兵部侍郎地虛銜,連巡撫都不是,曾國藩對朝廷是懷著不滿的,前番借著丁憂請辭就是想要挾朝廷給予封疆,沒想到朝廷真的擄了他地兵權,直到石達開橫掃江西,攻打浙江,對太平軍形勢不斷惡化,才予以起複,仍未授予封疆,”馮桂芬分析道。

“起複以後,曾國藩像變了一個人,也不要求封疆,積極策動湘軍反撲,廓清江西,攻略皖南,對石達開倒是不聞不問,他的目光估計已在江寧,想要取這掃逆首功,”馮桂芬看著葉楓搖了搖頭:“曾國藩想要封疆,卻未必對兩廣感興趣,曾國藩對朝廷不滿,卻未必——有反

就葉楓本人來說,他很希望通過宣傳攻勢,瓦解曾國藩對滿清的愚忠,但從曆史上來看,曾國藩對於清朝是忠心耿耿的,太平天國剛剛平定就開始裁撤湘軍,隨後落寞地走下權力的舞台,葉楓也曾看過後世很流行地曾國藩家書之類,表麵來看,曾國藩奉行地是明哲保身、韜光養晦,從未想過取清朝而代之,雖然當初他有那個實力。

與此同時,曾國藩又以封疆力行與清廷相異的洋務政策,興辦近代工業,送學童赴美學習,這些舉措對後世地影響不可謂不巨大。

葉楓和馮桂芬、王韜已不止一次討論曾國藩到底有多少忠心這個問題,但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曾國藩表現得還比較老實,葉楓讓石達開做出試探,也未能得到積極回應。

“不用他現在就有反心,有野心、有不滿就行,”葉楓推掉麵前的文件站了起來:“星火可以燎原麽,咱就幫幫他,馮先生的《春秋新義》差不多了吧,早點印出來,給曾國藩送幾本。”

送這本書與其說是說服,不如說是給曾國藩一個理由,要讓曾國藩下定決心,可能還要從內部、外部施加一點壓力,黃袍加身、反間計這樣的橋段,葉楓見得夠多了。

和馮桂芬、王韜等幕僚商討了一些事情,用過晚餐後,一行人來到城西的軍營,這裏駐紮著一個營的新軍,此刻軍營外麵的空地上,卻聚集著好幾百廣州市民,喧鬧得很。

馮桂芬等人對晚上要做的事情很清楚,但一些土生土長、新近加入的幕僚,還有葉楓邀請的當地士紳,對空地上豎著的那塊大白布就有些摸不著頭腦。

“林一兄,不知這電影到底為何物?”福建人沈葆楨好奇地向馮桂芬問道。

沈葆楨本是江西廣信知府,在福建離職探親,他是林則徐的外甥和女婿,從小接觸世界,知曉洋務,對葉楓在福建所為雖有疑惑,卻還保持著旁觀的態度,便也加入到葉楓的幕僚中,參與新政建設。

沈葆楨曆任翰林院庶吉士、都察院監察禦史、廣信府知府,官場閱曆也算豐富,體現出較強的能力,葉楓倒是將廣東臨時衙門的雜務都交給了他。

“翰宇知道有線廣播吧?”馮桂芬道。

“這等神奇事物,在下當然知道,這電影可是也與電有關?”沈葆楨雖說接觸外界比較早,限於環境,對新事物的知識畢竟較少:“廣播能用電傳播聲音,這電影可是能傳播影像?”

“倒也差不多,可不是傳播,而是錄製,”馮桂芬笑道。

“錄製?”沈葆楨似乎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釋,步入新軍士兵布設的會場,距離幕布最近的空地上擺放著木椅,是專門為馮桂芬等人留著的,外圍才是聞訊而來的市民,足足有七八百人,還是擋了很多的結果。

會場的大喇叭一直在不停地解釋電影是什麽東西,有廣播作鋪墊,倒也讓人容易接受,特別是大家都知道上天賜下了電,便是擁有更奇怪的能力也不足為奇。

“與廣播不同,廣播隻能對聲音進行傳播和放大,而電影卻可以留住影像,”馮桂芬對沈葆楨解釋道,同時也感慨:“如果影像也能通過導線傳播就好了。”

“馮先生這個想法很好,我相信未來一定會實現的,”葉楓笑著走過來:“沈先生還沒看過電影吧,這東西和幾天前拍照的那種機器差不多,一個是靜態的,一個是動態的。”

“一動一靜,其間相差可不是道裏計的,這點葆楨還是知道的,”沈葆楨笑著道。

葉楓讓大家都坐下來:“也沒有啥神奇的,咱中國人都能做到,這部片子就是我們自己拍的,等看過一遍,也就不覺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