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綿綿20

20驗屍後一天,我去見費少校,開門見山就告訴他,要聽聽他的意見。那天早上,那個挖泥煤的老頭兒,見到有人——認為那就是黎愛瑟太太——向上走向樹林裏去。

“你認識那個老太婆的,”我說:“你真正以為,她存心不良時,有本領造成一次意外嗎?”

“美克,說真格兒的,我不能那麽以為,”他說:“要做那一種事情,一定要有非常強烈的動機——對造成了我傷害的人加以報複,像這一類兒的事。愛麗對她有過什麽深仇大恨嗎?半點兒都沒有呀。”

“那似乎是發了瘋,我也知道。為什麽她經常鬼鬼祟祟露麵,威脅愛麗,要她搬走呢?那老太婆似乎對她有仇有恨,可是怎麽能有這種積怨宿仇的呢?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愛麗,會過愛麗。在她來說,愛麗除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陌生美國人以外,還能是什麽?她們之間過去沒有關係,也沒有交往的曆史。”

“我知道,我知道,”老費說道:“美克,我忍不住覺得,這裏有些事情我們都不明白。我不太知道你太太結婚以前在英國的情形,她在這片地方住過一段時候嗎?”

“沒有呀,這點我保證。那也太困難了,我對愛麗的事也並不真正知道;我的意思也就是說,她所認識的人,她所去的地方。我們根本隻是——巧相逢。”我製住自己望著他,這才說道:“你不知道我們是怎麽相遇的,是嗎?猜不到的,”我繼續說:“你猜上一百年也猜不到我們怎麽相遇相識的。”我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然後這才定下心來,覺得自己都快神經兮兮的了。

我看得見他那仁慈忍耐的麵孔,正在等待我恢複原狀,他真是個幫忙的人,這一點毫無疑義。

“我們在這裏相遇,”我說:“就在‘吉卜賽莊’,我當時正在看標售‘古堡’的海報欄;我在這條公路走上去,到了山頂,因為我對這片地方很好奇。就是在那我頭一次見到了她,她就站在那裏的一株樹下。我嚇了她一跳——或許是她使我嚇了一跳;反正,相遇的情形就是那樣;也就是我們竟在這片他媽的該死的不走運的地方住下來了。”

“你一直就覺得那是運氣不好嗎?”

“不,是呀,不,我不知道,說真格兒的不知道。我從來不承認這一點,也從不要承認這一點,但我想她知道,她一直都害怕。”然後我緩緩說道:“我想有人故意要嚇她。”

他說得很猝然,“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有誰要嚇她?”

“大概是那個吉卜賽老太婆吧。不過不知道為什麽,我也沒有十分把握……那老太婆總是等著愛麗,你知道嗎,告訴她說這塊地方會使她走黴運,應該從這裏搬了走。”

“豈有此理!”他氣憤憤地說:“早知道這些事就好了,那我就會向老愛瑟說,告訴她不能做這種事。”

“她為什麽要那麽做呢?”我問道:“是什麽要她做的?”

“也象很多人一樣,”老費說道:“她喜歡使自己變得很重要;不是向人提什麽警告,就是算別人的命,測他們的未來快樂;她喜歡裝成知道過去未來。”

“假定,”我慢慢兒說道:“有人給了她錢的話,我聽說來著,她很喜歡錢。”

“不錯,她十分愛財,假使有人付錢給她——這不是你剛才聽說的嗎?你腦子裏怎麽有這種想法呢?”

“是金恩警佐,”我說:“我自己決不會往那上麵想的。”

“我明白了。”他懷疑地搖搖頭。

“我不能相信,”他說:“她會故意要嚇你太太,到造成不幸事件的程度吧。”

“她也許並沒指望出一次致命的意外事件,也許隻做了點什麽手腳去驚那匹馬,”

我說:“點一枚爆竹啦,揮一張白紙啦,或其他什麽的。有時,你知道,我的確覺得她對愛麗有一種完全是個人的痛恨,恨的理由我卻不知道。”

“這話越扯越遠了。”

“這處地方從來不屬於她吧?”我問道:“我的意思是,這帶地皮。”

“不屬於呀,警告過吉卜賽人離開這片地產,或許都不止一次了。吉卜賽人一向都在各處地方趕來趕去,可是要說他們對這處地方,竟懷有一輩子長久的憤恨,我卻很懷疑。”

“是呀,”我說:“那可真是牽強附會了。但我的確很奇怪,會不會為了我們所不曉得的理由?她會——”

“我們所不曉得的理由嗎?——什麽理由?”

我想了一下。

“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異想天開,我們這麽說吧,也是金恩警佐所暗示的,有人付了錢給她做這些事。付錢的那個人要的是什麽?例如說,他們要把我們兩口子從這裏攆走。他們集中在愛麗身上,而不正對我,因為嚇得了愛麗的辦法卻嚇不了我。他們恐嚇她,使她——由於她和我們兩個人一起——離開這裏。如果真是這麽回事,一定是為了想要這片地皮,再到市場上買賣。我們可以這麽說,有人為了一些理由,要我們的土地。”我停下來了。

“這種聯想很合情理,”老費說道:“但是我知道沒有理由,人家為什麽要這麽做。”

“一處重要的寶礦嘛,”我暗示道:“沒有一個人知道。”

“哼,我懷疑這一點。”

“這有點兒像埋藏了的金銀財寶。嗬,我知道這話荒唐。或者——這個,比如說一些銀行大劫案的進行。”

老費依然一個勁地搖頭,但現在已經不那麽搖得厲害“另外唯—一項主張,”我說:“就是往後麵更進一步,就和你剛才做的一樣——到黎太太後麵,找出那個付她錢的人,那或許就是愛麗所不知道的仇人了。”

“但你就想不起可能會是仇家的什麽人了嗎?”

“想不起,她在這裏並不認識任何人,這我可以保證,她同這處地方沒有什麽關聯。”我站起身來:“謝謝你聽我說這些話。”

“我希望自己能多幫點忙。”

我走出門,摸到了口袋裏帶來的東西,便立刻作了個決定,轉過身來走回屋子裏。

“有點東西我想給你看看,”我說:“實際上,我要帶了它到金恩警佐那裏去,看他能不能判斷出來。”

我的手探進口袋,掏出一個圓石頭來,石頭上裹著一張皺紙,上麵端端正正地寫有字。

“今兒早晨吃早飯時,從窗子外扔進來的,”我說:“正當我下樓時,便聽見玻璃碎的聲音。我們起初到這裏時,也有一次有人把石頭從窗外扔進來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把裹的紙打開遞給他,這是張又髒又粗的紙,上麵有些印的字,而不是隱隱約約墨水寫的,字跡很短,就這麽一句:“一個女人殺了你太太。”

老費的眼珠子都鼓出來了。

“太不尋常了,”他說:“你頭一次得到的字條也是印就的嗎?”

“目前記不起來了,那隻是警告要離開這裏,現在連裏麵的字句甚至都記起來了。

反正,似乎相當確定這是些不良少年,似乎又不太一樣。”

“你想知道是什麽人扔進來的嗎?”

“或許是寫無頭信那一夥人的一點又蠢又傻的惡意吧,你知道,在村子裏多得很呢。”

他把那張紙交還給我。

“不過我想你的懷疑很對,”他說:“帶去給金恩警佐吧;他對這些無頭信的事兒,知道得比我多。”

我在派出所找到了金思警佐,他的確發生了興趣。

“這裏怪事真還不少嘛!”他說。

“你以為這是什麽用意呢?”我問道。

“很難說,也許隻是心懷惡意,要指出來控告某一個人。”

“是專門控訴黎太太的嗎?我以為。”

“不,我並不以為會那麽做,也許——我想那是——那是有人看到了,或者聽到了什麽——聽到了噪音,哭叫聲,或者那匹馬逃走時剛剛在什麽人旁經過,他們在事後馬上又見到了,或者碰到了一個女人。可是聽到的話,卻像是一個與吉卜賽女人不一樣的女人,因為每一個人都以為吉卜賽人混在這一案裏了,所以這雖然是另外一種說法,卻指的是一個完完全全不同的女人。”

“那個吉卜賽女人呢?”我說:“你有沒有她的消息?找到她了嗎?”

他緩緩搖了搖頭。

“我們知道她離開這裏常去的幾處地方,東安其利,往那個方向去;她在那裏的吉卜賽族人裏有些朋友;他們說,她並不在那裏,不過反正他們也會那麽說。他們的守口加瓶,你也知道的。在那些地方,隻要見到,很容易認出她來,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見到她。不過話雖這麽說,我卻認為她並沒有離開到東安其利那麽遠。”

他說這些話時,樣子有些古怪。

“我並不太懂。”我說。

“這麽說吧,她嚇壞了,此中大有理由。她一直都威脅你太太,加以恐嚇,而現在好了,她惹出了事,你太太死了,警方在找她。她知道這一點,就會一頭躲進洞裏去,你可以這麽說。她要使自己和我們中間的距離,盡可能越大越好;她可不願自己露麵,也一直害怕公共汽車。”

“但你們會找到她嗎?她可是個外表顯著的女人啊。”

“嗬,不錯,我們總會找到她的,這些事得花點兒時間,那也就是說找對了路的話。”

“但你以為是別的路子呀。”

“這個,你知道我一直奇怪的是什麽嗎?是不是有人付錢給她,說些那種話。”

“那麽,她也許就更急於要離開了。”

“但是另外那一個人也會擔心呀,羅先生,你得想到這一點。”

“你意思是,”我慢慢說道:“付錢給她的那一個嗎?”

“不錯。”

“假定那是——那是個女人付錢給她。”

“假定什麽人真有了那種概念了,所以他們就開始寄起無頭信來。那個女人也嚇壞了,你知道嗎?她原意並不是出這種事的。不論她是多麽要那個吉卜賽女人,把你太太從這地方嚇走;但卻並不想結果竟會使羅太太一命嗚呼。”

“不錯,”我說:“並不希望有人死,隻是嚇嚇我們——恐嚇恐嚇我太太,再嚇嚇我,讓我離開這兒。”

“而現在受到驚嚇的是誰呢?造成這次事故的那個女人,那就是黎愛瑟太太。因此她就要坦白說出來,人家付錢要她做的。她就會提出名字來,說是誰誰誰付的錢。而那個人會不樂意有這種事,羅先生,他會樂意嗎?”

“你的意思是,我們多多少少假定的這個未知的女人,實際上還不知道真的有沒有,是嗎?”

“男人或者女人,總有個人付她的錢。唔,就有人會要她很快不吭聲兒,不是嗎?”

“你在想她或許死了嗎?”

“這確是種可能性,不是嗎?”金恩說道,這時他作了個似乎猝然的話題轉變:

“羅先生,你知道‘癡舍’那處地方嗎,就在你們家樹林那邊的山頂上。”

“知道呀,”我說:“有什麽嗎?內子和我找人把那裏修理好一點兒了。偶而我們也去那裏,但不是經常去。當然最近沒有去過,為什麽?”

“這個,你知道的,我們一直在到處搜尋呢。我們找過那個‘癡舍’,門也鎖上了。”

“沒有呀,”我說:“我們從來都懶得去鎖它,裏麵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隻有幾件零碎家具。”

“我們認為很可能黎老太太在用那處地方,但卻找不到她的蹤跡。然而,我們卻發現了這個,反正我也要拿給你看看。”他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小巧精臻的雕金打火機來,這是隻女用打火機,上麵用鑽石鑲了一個“見”字母。“這不是你太太的吧?”

“有H字母的絕不是,不是,不是愛麗的,”我說道:“她並沒有這一類的東西。

也不是葛小姐的,她的名字是莉娜。”

“它就在那上麵,什麽人掉在那裏的,這是種高級的——貴得很呢!”

“H,”我說道,深深思索又說了一句:“我想不起跟我們一起的人,誰的第一個字母是H,除開是可瑞。但是我實在想不出,她會沿著那條草木繁密的小徑,爬到那‘癡舍’裏去。再說,她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相當長,大約有個把月吧,我也沒見過她用這隻打火機。或許我並沒有注意吧,”我說:“葛莉娜小姐也許知道。”

“好吧,你拿去給她看看吧。”

“我照辦,不過如果真是這麽回事,真是可瑞的話,我們最近在‘癡舍’從來都沒有見到,這卻似乎是件怪事。那裏的東西並不多,像這樣兒的東西掉在地上,一定看得見——是掉在地上的嗎?

“不錯,相當挨近那條長躺椅。當然,任何人都可能在‘癡舍’住過。你知道,那地方很方便,任何時候一對情人都可以在那裏會麵。我在和本地人談過話,不過他們不可能有像這樣的打火機。”

“還有位哈勞黛,”我說:“但她會有像這樣特別精致的東西嗎?我很懷疑;而且她到‘癡舍’去幹什麽呢?”

“她是你太太相當要好的朋友,不是嗎?”

“不錯,”我說:“我想愛麗在這裏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她。”

“嗬。”金恩警佐說。

我凶狠狠望著他:“你該不以為哈勞黛是——愛麗的仇人吧!那就太荒唐了!”

“看不出有什麽理由她會是仇人,我同意這一點,不過你對女士們是絕不知道的呀。”

“我以為——”我開始說道,然後停下來,因為我所要說的,看上去相當古怪。

“是什麽呀?羅先生。”

“我相信哈勞黛原來和一個美國人結婚——一個姓勞的美國人。實際上也就是內子在美國的主要信托人——勞斯坦。但姓勞的人一定成千上萬,而且如果是同一個人的話,卻完全隻是一種巧合。對所有這些事,又該做些什麽呢?”

“那似乎不可能嘛,不過當時——”他閉嘴不說了。

“奇怪的是,我以為就在出事的那天——就在這裏——在這個郊區的喬治餐廳,見到勞斯坦——”

“他沒有來見你嗎?”

我搖搖頭。

“他同一個人在一起,看起來很像哈小姐。但也可能是我的錯誤。你知道的,我想,建造我們房屋的是她哥哥吧?”

“她對這幢房屋很有興趣嗎?”

“沒有,”我說:“我認為她並不喜歡她哥哥的建築式樣。”這時我站了起來:

“好了,我不再占用你的時間了,設法把那個吉卜賽人找到吧。”

“我可以告訴你,我們不會停下來不找的,法醫也要找她呀。”

我道過再見便走出了派出所。說起來也真邪門,這種事常常發生,真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哈勞黛就在我經過郵局時,從裏麵走了出來。我們兩個人都站住了,她說話還有點兒難為情,那就是遇見最近喪親失偶的人所常有的表情。

“美克,我真是太為愛麗難過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人人向你說東道西,真是太惡劣了。可是我剛剛——剛剛也說了那些話。”

“我知道,”我說:“你對愛麗很好,使她在這裏有賓至如歸之感,我一直都很感激。”

“有一件事情我要問問你,而我想最好在你去美國以前,現在就問問,聽說你馬上就要去了吧。”

“盡我所能的快走,在那邊有很多事情要料理一下。”

“那隻是——如果你要把房屋賣掉的話,我想這會是你走以前要辦的事吧……如果這樣——如果這樣,我很想有第一承購權。”

我盯著她,可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即使我的想象力再豐富,也無法預見到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你要買下來嗎?我還以為你連建築的式樣都不喜歡呢!”

“托尼哥哥向我說,那是他生平的傑作,我敢說他知道。我料到你會要一筆大價錢,可是我付得起,我喜歡有這麽幢房屋呀。”

我止不住想這真是古怪,她對我們的房屋,從來沒有表示過哪怕是隱約的欣賞;我奇怪,從前也奇怪過一兩次,她和她的隔山哥哥真正的關聯是什麽。對他有真正的莫大的崇拜嗎?有時,我幾乎認為她不喜歡他,乃至於痛恨他呢。她談到他時,必會會用非常古怪的方式。但不論她的真正感情是什麽,對她來說,他代表著了不起——很重要的人物。我緩緩搖了搖頭。

“我很明白,你以為由於愛麗過世,我願意把這片地方賣掉離開,”我說:“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我們在這兒住過,生活得很快樂,這是一處我最能記得她的地方,我不賣‘吉卜賽莊’——決不考慮!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們的眼光相遇,那就像我們中間的一場打鬥,然後她的眼光低下去。

我在行動和說話這兩方麵,都鼓起了勇氣。

“這本來不關我的事,不過你以前結過一次婚,先生的大名是勞斯坦吧?”

她望著我,默默然一陣子,然後猝然說道:

“不錯。”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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