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y It Right

賣豆腐腦的婆婆已經站在了校門不遠處。

因為她家的豆腐腦很好吃,非常細嫩,而且調料的滋味兒也非常不錯,所以理所當然地就成為了晚自習後學生們的最愛,走讀生喜歡買上一碗然後邊走邊吃,住讀生們也喜歡想盡一切辦法從人群中偷擠出來買一碗再回宿舍。

宋千夏本來以往也是這樣擠在人群中溜出來的,但是今天卻猴急了。

學校的製度很怪,進校不用出示校園卡但是出校就非要不可。

宋千夏和溫子然一邊用手在耳邊扇著風,一邊等著婆婆盛好豆腐腦,然後兩個人端著豆腐腦站到校門對麵的馬路邊上一邊聊天一邊吃著。

校門外站了一圈兒的婦女或者中年男人,還停靠著不少的電動車。

其實溫子然的父母也是打算每天來接她的,但是她拒絕了,理由是家裏離學校近,而且有順路的同學,於是本來就為生意而忙得不可開交的父母盡管遲疑了一下,卻還是答應了。

就是想和千夏多呆一會兒,哪怕就是一小會兒,雖說隻不過是吃一份夜宵的功夫,但是對溫子然而言,這樣就很心滿意足了。

將吃完後的小塑料碗輕輕一丟,便準確地扔進了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桶裏,宋千夏抹了抹嘴,然後說:“明天見哦。”

“嗯,明天見。”溫子然衝她擺了擺手,就轉過身準備回家。

到家的時候九點十五。九點鍾下課,吃豆腐腦那裏花了十分鍾——盡管她們用了最慢的速度,但是豆腐腦的份量太少了,然後回家花了五分鍾,總共才十五分鍾。

放下書包,換上拖鞋,看見客廳裏的燈是亮著的時,溫子然心裏反而有了一點失落的感覺。並不是她希望父母不要回來,她隻是希望他們今天晚上不要回來。

“回來啦?”母親拿著睡衣走出來,看樣子是準備進浴室去。

客廳裏,幾個大大的行李箱已經收拾好了。

溫子然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然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最近兩年來,家裏越來越富有,一家人從簡陋的小屋子搬到了三室一廳的公寓樓,她也有了獨自的臥室,有了書桌,有了電腦。

而父母之所以決定舉家搬到廣州去,就是因為他們在廣州有了更大的市場,而且父母在廣州某個別墅區看中了一套房子。

電腦也已經被收拾好了,於是書桌一下子便顯得很是空蕩了。溫子然望著書桌後的牆壁上貼著的畫——那些畫的左下角全都寫著宋千夏或者黎俊的名字。

不經意間鼻子就酸了,回過頭望著躺在床上的猴子,難過得快要哭出來。

想了想,溫子然從抽屜裏拿出了幾袋小雛菊的種子和小花缽,一起放進書包裏,抱著猴子就走出了門。

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母親還沒有出來,溫小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抽著煙,一邊削著青蘋果。

“子然啊,要吃麽?要削好了,爸爸手中這個就給你啊!”

於是,溫子然坐到了他旁邊,木訥地接了過來,放在嘴裏咬了一小口,隻是感覺味道澀澀的,她也不怎麽想繼續吃下去。

心裏有件事想說,但是怎麽也開不了口。話語聚到喉嚨處,就再也說不出來。

她開始懊惱地想,為什麽自己不能夠擁有一半千夏那樣子的勇氣呢?千夏可以什麽事都那麽勇敢,自己為什麽就不行呢?

最後還是溫小天看出了女兒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了溫子然手中的猴子上,隨後又看了看她的書包,然後說:“你今天晚上想出去?”

父親的主動問話令溫子然的心裏顫了顫,然後微微地點了點頭。

“去吧。”溫小天輕描淡寫地說。“我以前之所以對你的行蹤那麽在意,是害怕你和宋千夏成天混在一塊兒耽誤了自己。反正現在你沒有和她一個班級,而且也沒怎麽來往,那麽,我也就放心了。你是想和你現在玩得要好的同學道別對吧?那就去吧。”

跑出小區站到馬路上的溫子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還好的是,爸爸並不知道千夏現在仍然是和自己一個班的,不然今晚上這門兒,絕對出不來。

抱著公仔走回了學校鬼鬼祟祟地跑進了宋千夏所在的宿舍樓,上樓梯時垂著頭用眼角餘光撇了撇正要上二樓查房的宿舍阿姨,然後就像被惡棍追逐著一樣一口氣跑到了二樓最裏邊的209室,伸出手用力地砸著門。

因為跑得太急,再加上猴子太大,緊緊地貼著她身上,溫子然全身都在冒汗,額頭上的發絲全濕掉了,服帖地貼在頭皮上。

是宋千夏開的門。

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落在肩頭,身上帶著一股香皂清香的味道,她身後的室友們全都穿著睡衣,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則在喝開水。

高中八個人的宿舍,難免顯得狹窄而擁擠。千夏望著突然出現的溫子然,突然就僵在了那裏。

“這個給你,你先讓我進去,宿舍阿姨就快來了!”溫子然一把將公仔塞到了千夏懷中,然後就推開她跑了進去。

溫子然進入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廁所裏邊兒呆著,果然,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宿舍阿姨的聲音。

“咚咚咚!都在吧?”宿舍阿姨敲了敲門。

“嗯,都在的!”女生們參差不齊的回答聲。

“喲,這麽大個公仔啊?男朋友送的?”宿舍阿姨大驚小怪的聲音。

“好像是吧。”宋千夏的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什麽感情來。

好像是吧。躲在廁所的溫子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來由地捂住嘴巴輕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溫子然這才輕輕打開了廁所的門走出去。

“子然,怎麽突然給我這個?”宋千夏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不怎麽文雅地扯了扯猴子的耳朵,又捏了捏猴子的嘴,不過,看起來似乎對手中的東西滿感興趣。

“就是覺得和你好像!”

“不過突然這麽過來,之後是出不了學校的了。”宋千夏沒有繼續追究溫子然說的話的可信度。

“我打算今天晚上就在這裏睡咯,怎麽,你要趕我走啊?”溫子然一下子掛在了千夏身上,她黏人的時候真的很像牛皮糖,如果是一般的人,肯定會被她弄得雞皮疙瘩全掉下來,不過,如果是平常人,溫子然又怎麽會顯露出這一麵呢。

“咦?你今天生日?”一個室友拿著洗幹淨了的衣服經過千夏身旁準備去晾好的時候,看著她手中抱著的猴子疑惑了一下。

“不是。”宋千夏回答。

“嚇死我了,我還在想,如果是的話,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該怎麽辦呢!”

室友走到了陽台處,於是聲音也隨著越來越小。

溫子然偷偷地笑著,宋千夏隻是將公仔猴子放到了床上,然後就打開箱子,翻找著自己的衣服,拿出了好幾件在溫子然身前比劃著,最後塞了一件粉紅色的長款T恤到溫子然手中。

“全身的汗水,髒死了,去洗澡吧!”然後宋千夏就走到洗漱台下,拿出溫水瓶,到了半瓶的熱水到桶裏,又轉過身走過來敲了敲她上鋪的室友的床,問:“你那兒還有熱水麽?”

“有一些,可我打算明天早上用的呢。”

“沒關係啦,現在氣溫那麽高,冷水肯定也不冷,不怕的。”溫子然說完後,衝她笑了笑,然後就抱著衣服跑去洗浴室了。

過了一會兒,宋千夏敲了敲浴室的門,溫子然把門開了個縫,探出頭來,結果宋千夏那拿著香皂盒的手就差點砰到了她臉上。

“笨蛋,香皂都不拿,你用什麽洗啊?”

溫子然把香皂接過去後,宋千夏又幫她掩上了門,卻是在轉身時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是木瓜的味道。

溫子然將其捧在手裏嗅了嗅,很享受那種香香的味道。洗完之後套上T恤,溫子然想,這好像就是千夏唯一一件粉紅色的衣服了吧。印著史努比的頭像,是當初自己買來送給她的。她一直沒有穿出來過,但是布料已經洗得發舊,大概是一直當做睡衣穿著的吧。

洗完衣服,溫子然從書包裏掏出MP3躺在床上後不久,宿舍就熄燈了。

MP3的屏幕亮了起來,那一抹微藍的光暈淡淡地籠罩著她的手指,一個耳塞分給自己,另一個分給了千夏。第一首便是Nelly的《Say It Right》。

“千夏,睡著了嗎?”過了一會兒,溫子然問,她的手心裏粘滿了汗水。

“沒有呢。”宋千夏把右手放在額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弄著頭發。

“我是看你沒動靜嘛,所以以為你睡著了。”

“聽歌呢。”宋千夏的聲音又恢複了不冷不淡的樣子。之後她補充了一句:“挺好聽的。

“嗯,而且我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在今天,在今晚,說出來,全都表白,無論你是否已知,還是你悄然不覺,無論你是否依然堅強,還是你已經迷失自我,當意誌的堅冰已碎,當它從你手中滑落,你沒時間掩飾玩笑,你的表演已顯出破綻,對我來說你並不是陌生路人...”因為怕吵到其他人,溫子然壓低著聲音說。

可是對方又沒了回答。空氣就這麽莫名地凝結了。

“嘿,高雪,聽說那個男的追到你了?”過了一會兒,有人打破了這份寧靜。

緊接著,所有的人又開始聊起了天來。聊她們喜歡的或者喜歡她們的男孩,而且大家的興趣越來越濃,整個宿舍頓時陷入了七嘴八舌的氛圍。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決定性般,溫子然才伸出手,拉住了宋千夏放在身側的左手手腕。

“千夏,其實我是要走了,後天就要去廣州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幾乎淹沒在大家的討論聲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感到千夏的手腕微微顫了一下,於是心裏更加內疚了。她明明說過的,她們兩個是什麽也都分不開的,因為友誼萬歲。

她們是那麽地要好。

“參加完明天和後天上午的期末考試,我就...”溫子然說到這兒時,捏了捏千夏的手腕,幾乎哭了出來:“千夏,你說句話啊,你不說話我害怕。”

末了,她隻聽見了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有略顯冰涼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到她的臉上,輕輕地拭幹了她的淚珠,之後又側過身來抱著她力度適中地拍了拍她的背。

就像兒時自己被媽媽打出家門時溫子然安慰自己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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