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止風神情困惑。

宋南時沒聽見有人接梗就渾身難受,催促道:“你快說一百八一杯!”

雲止風沒有說,他脫口而出道:“一百八?一百八十靈石嗎?這般貴?這是哪家宮廷的玉液酒?妖族宮廷嗎?”

宋南時:“……”

他成長了,他從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成長為了一個勤儉持家的好男人。

她恨鐵不成鋼:“你管它哪家的宮廷玉液酒!你說不就完了!”

雲止風似乎還想掰扯掰扯這一百八十靈石一杯的宮廷玉液酒。

宋南時一眼瞪了過去。

雲止風:“……一百八一杯。”

宋南時渾身舒坦。

她拍板:“這就是咱們的暗號了。”

雲止風:“……好。”

他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見宋南時抬腳繼續向前走了,立刻跟上,小聲道:“宋南時,一百八十靈石一杯的酒真的很不對勁,靈酒也沒這般貴,很可能是騙子。”

宋南時邊走邊笑道:“就是騙子啊。”

雲止風便更加費解了。

騙子?是騙過宋南時的騙子嗎?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不可能的,這個修真界,能從宋南時手裏騙靈石的人還沒出生。

雲止風眉頭緊鎖。

宋南時見狀便不由得笑道:“你好歹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吧,你沒喝過那種傳說中一壺清酒一壺金的好酒嗎?”

話剛說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自己猜出了雲止風出身世家大族就算了,人家沒明著說自己的出身,你胡亂猜什麽?顯擺自己聰明嗎?

她立刻就想轉移話題:“我們現在……”

雲止風卻好像沒發現一般,神情如常道:“是出身世家大族沒錯。”

宋南時一頓,不由得看向雲止風。

他是真沒察覺還是說……他其實並不介意自己知道。

宋南時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她疑心病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雲止風心防重。

這樣的兩個人,最適合君子之交淡如水,或是做個表麵朋友。

可是此時此刻,宋南時卻莫名有一種他們在互相試探彼此底線的既視感。

這樣的聯想讓宋南時不由得心跳加快、滿腦子都是腎上腺素飆升產生的不理智念頭。

仿佛在戰場之上麵對著最危險的對手,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她一邊是冷酷評估的理智,一邊是極致的危險下從心底湧出的極致興奮。

宋南時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自己滿腦子的聯想。

然後她就意識到自己都想了些什麽。

宋南時:“……”

艸!好變態。

而此時的雲止風則是滿腦子的“我本將心向明月”,一心想讓宋南時更了解自己一些,絲毫不知道宋南時心裏轉悠著什麽變態想法。

他斟酌片刻,道:“我其實從未喝過酒。”

頓了頓,補充道:“昨夜那次,是我第一次喝酒。”

他說著,宋南時便不由得想起了昨夜自己給他倒酒時,他平靜的神情下難掩的好奇。

端起酒杯之前,他甚至還謹慎的嗅了嗅。

她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現了雲止風輕嗅酒杯的樣子。

宋南時:“……”

住腦!

麻了,她以前怎麽沒發現自己這麽變態?

宋南時立刻咳了一聲,也忘了自己“謹言慎行”的心思,一本正經地問道:“你以前都沒喝過酒嗎?劍修應該沒有什麽戒酒的忌諱吧?那你和朋友一起玩的時候都幹什麽?總不能一起比武吧?”

雲止風遲疑片刻,道:“我以前,沒什麽朋友。”

所以也沒有誰能和他一起喝酒。

像昨夜那般一群人聚在一起笑著鬧著醉到不省人事,雲止風是生平第一次。

於是宋南時這次是真的驚了。

她從前也沒什麽朋友,但她好歹也有幾個能給彼此找樂子的狐朋狗友泛泛之交。

畢竟人生都已經這麽窮苦了,那時候她對周圍的主角們又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再不給自己找點兒樂子那就真的過不下去了。

她困惑道:“那你以前,都在做什麽?”

雲止風想了想,道:“修煉。”

宋南時皺眉:“就隻是修煉?”

雲止風:“隻是修煉。”

他是麒麟子,身懷麒麟血玉出生,於是在他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起,麒麟血玉吸收周圍靈力,他便在被動修煉。

然後就是無數人告訴他,他是麒麟子,家族供養他,他必須要回報家族,他不能停下來。

修煉、任務、戰鬥。

雲止風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便被人猛地拍了一下肩膀。

他下意識轉頭,便見宋南時一本正經道:“以後跟著我混,沒人催著你修煉。”

雲止風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道:“好。”

兩個人牽著一頭驢繼續走。

宋南時知道那隻附身烏龜的影鬼肯定不止尋寶那點兒本事,故意把它在儲物戒裏晾了這麽久,她也不怕它有什麽壞心思,就這麽靠隻烏龜指路。

她隻偶爾停下來算一卦,算出前路沒什麽危險之後就繼續走,相當的有恃無恐。

影鬼已經被主人拋棄,它也相當了解宋南時的性格,她雖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扒它的龜殼”,但是它知道,它若是真的做點兒什麽,等著他的就不僅僅是這樣的懲罰了。

它一路上都相當老實。

一行人就這麽走著,一路上居然沒再碰見那種顒鳥。

也沒有碰見其他凶獸,甚至是野獸。

普通野獸在感知到強大的威脅時,會選擇主動逃離這片領地,但是凶獸不一樣,它們隻會和其他凶獸爭地盤。

他們一路上不曾見過一隻其他凶獸,到底是連其餘凶獸都避其鋒芒了,還是說……那些顒鳥把其他敢出現在這座山的凶獸都殺了?

宋南時滿腦子的猜測。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為什麽了。

宋南時在過一條不怎麽深的小河時,突然被雲止風拉住了。

雲止風道:“等等。”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河岸一塊石頭後。

宋南時心中一跳,突然意識到什麽,拉著雲止風走了過去。

然後兩個人都頓在了原地。

他們在石頭後麵看到了一具完整的凶獸骨架。

那骨架被河水衝刷的發白,看體型應當是某種走獸,哪怕隻剩白骨,宋南時都能看到那白骨上大大小小的劃痕咬痕。

然而讓他們停下的還不是這些。

宋南時的目光順著河岸,落到了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河底。

入目所及,白骨累累。

河水在白骨鋪就的新河**靜靜地流淌著。

大部分都是各種各樣的凶獸。

還有人。

宋南時的視線從一具人骨上劃過,頓了頓,移開了視線。

她低聲道:“這是顒鳥群的拋屍地。”

或者說,是進食地。

這個念頭剛閃過,宋南時神情一動,拉著雲止風和驢兄藏進了一旁的樹林之中。

他們前腳剛躲進樹林,後腳,一隻顒鳥揮舞著巨大的翅膀,落在了河岸邊。

宋南時不動聲色的加厚了隔絕氣息的風帳。

那隻顒鳥抓著一隻體型比它還大的天馬,就這麽站在水邊開始進食。

它的進食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就把那隻天馬連同內髒,吃的隻剩骨架。

進食完畢,它便把那骨架徑直拋進了小河之中。

宋南時這下總算是知道那鋪滿河床的骨架都是怎麽來的了。

做完這一切,那隻顒鳥甚至頗爾閑適地站在河邊,對著河水不緊不慢地梳理著自己的羽毛。

然後,宋南時就眼睜睜地看著在它梳理羽毛的時候,它那張和人類十分類似的臉緩緩變化成了一張馬臉。

饒是宋南時膽子大,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汗毛直立。

雲止風見狀,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顒鳥進食完兩個時辰內,可以把自己的臉換成自己所進食的活物的臉。”

他話音落下,宋南時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想到了方才他們見到的第一隻顒鳥。

那隻顒鳥長著一張神情痛苦的少女的臉。

眼前的這隻顒鳥在變化之前,長得也很像人,但是那種像,是一種類似於恐怖穀效應的像,和真正的人臉很容易區分。

可方才的顒鳥,確確實實長著一張人臉。

顒鳥在進食兩個時辰內,可以將自己的臉變化成自己進食的活物。

宋南時沉默片刻,低聲都:“雲止風。”

雲止風也沉默片刻。

他平靜道:“人類馴服的天馬不會輕易出現在野外,這隻天馬應當就是方才那個女修的坐騎。”

“我們來晚了。”他低聲道。

宋南時閉了閉眼,眼前再次劃過顒鳥臉上,少女痛苦的神情。

她再睜開眼時,河邊的顒鳥已經結束進食離開,並沒有發現他們。

但宋南時卻不想就這麽下山了。

雲止風許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麽,在她開口之前便道:“我去看一眼還有沒有幸存的人,你在這等我。”

宋南時一怔,卻抿了抿嘴唇,冷靜道:“兩個時辰,若是還有人存活的話,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的。”

雲止風卻笑了笑,道:“我知道,但隻是看一眼而已,也不耽誤我們下山,不是嗎?”

他在看到那隻長著少女麵容的顒鳥時就知道來不及了。

但他卻沒和宋南時說什麽。

宋南時口口聲聲她鐵石心腸,但他知道鐵石心腸的人不是她這般模樣。

宋南時道:“咱們一起吧。”

雲止風搖頭:“探查而已,目標太大了。”

他隻道:“我們先離開這裏,你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我,我很快回來。”

宋南時沉默片刻,道:“好。”

最終,宋南時找到了一個藏身的山洞,和雲止風約定一刻鍾之後見麵。

雲止風走後,宋南時便在洞口設置了一個簡易的探查陣法,天色已經大亮,她也沒點火,就這麽倚在驢兄身上,看似放鬆,卻保持了一個隨時都能暴起的姿勢。

驢兄被倚的不舒服,不滿地叫了一聲。

宋南時便道:“我說驢兄啊,你剛剛牛逼大發了你知道嗎?我都是靠雲止風叫才醒的,你的神魂怎麽就一點問題都沒有呢?”

驢兄不明所以:“啊啊!”

宋南時又問:“所以你真的是驢嗎?你知道自己是什麽嗎?”

驢兄似乎對宋南時懷疑它的種族非常不滿,一邊更大聲的叫了一聲,一邊拿屁股對著宋南時。

宋南時就這麽單方麵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驢兄聊天,一邊等雲止風回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南時覺得還沒到一刻鍾,洞口的陣法突然就被觸動了。

宋南時從鬆弛的狀態一躍而起,命盤拿在手中,看向洞口,就見雲止風正站在洞外。

宋南時鬆了口氣:“是你啊。”

雲止風點頭:“我回來了。”

宋南時便道:“挺快的,情況怎麽樣?”

雲止風一邊往裏走,一邊道:“進去細說。”

宋南時眉毛突然一動。

麵前,雲止風逆著光往前走。

宋南時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一邊神情自然地翻找著自己的儲物戒,一邊道:“先把門口的陣法給收了,我怕一會兒有什麽小動物之類的驚動陣法,反而引來顒鳥。”

她一邊說,一邊頭也沒抬,仿佛隻是隨口一說,全無防備的模樣。

雲止風看了她片刻,點頭:“好。”

他去收陣法。

那陣法收起不過一瞬間,等他再抬起頭,便見宋南時站在不遠處笑著看著他,問道:“還剩一壇酒,喝嗎?宮廷玉液酒。”

“雲止風”道:“好啊。”

“他”走了過去,狀似要把酒壇接過來。

等“他”走近宋南時五步之內,宋南時突然麵色一變,直接掄起酒壇砸在了“他”腦袋上,酒液劈頭蓋臉的淋了“他”一身。

“雲止風”猛地抬起頭,麵色猙獰。

宋南時已經飛速退後兩步,冷笑道:“冒牌貨,我問你,宮廷玉液酒多少靈石一杯?”

“雲止風”的口中發出一聲尖嘯,猛地朝宋南時撲了過來,一雙人類的手逐漸變作翅膀。

但宋南時的笑容卻更大了,她手中早就準備好的離火脫手而出,落在了它濕淋淋的翅膀上。

酒助火勢。

轉瞬之間,離火就包裹住了它全身。

離火猶如跗骨之蛆,在它還未變成顒鳥之前,就直接燒斷了它兩隻翅膀。

“巽為風。”

巽風出現,包裹住一團火球一般的顒鳥,不是為了協助離火,而是為了困住那顒鳥的聲音和氣息,不引來其他顒鳥。

宋南時就這麽麵無表情地站在山洞一個角落,冷眼看著。

她想,這大概是一個貪心的顒鳥。

它的翅膀比其他顒鳥小了一圈,明顯還未成年,意外發現了她的蹤跡,想的便是獨吞獵物。

但終究,也不知道誰是獵物。

炙熱的火光由盛轉衰,逐漸消弭。

宋南時靠在石壁上,鬆了口氣。

於是,等雲止風察覺不對回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宋南時。

她直接把他堵在了門口,手裏拎著一壇酒,氣勢洶洶的問:“我問你,宮廷玉液酒多少錢一杯!”

雲止風:“?”

宋南時:“多少錢!”

她大有自己要是答不出來當場要他命的架勢。

雲止風:“……一百八一杯。”

宋南時便放下了酒壇,眉目舒展。

雲止風卻看到了她身後的狼藉,臉色當即就變了:“有顒鳥找到你了?”

宋南時卻麵露得意:“它騙不了我,還沒對暗號呢我就把它認出來了。”

雲止風氣笑了:“那你還敢就這麽在門口堵我?你就不怕我也是顒鳥嗎?”

宋南時更得意了:“我就是認出你不是了才故意的啊。”

她笑眯眯:“我火眼金睛呢,逗你玩的。”

……

中州葉家。

葉秦州坐在庭院之中,一疊聲地咳嗽著,停也停不下來。

一個中年男人快步走過來,神情擔憂,低聲道:“少爺,起風了,您的身體……”

葉秦州臉色蒼白,卻擺了擺手,道:“無事,我的身體我知道,你找到黎州了嗎?”

中年人神情為難:“未曾……”

葉秦州冷笑:“他有本事這輩子別回來了!讓他死在外麵好了,省的天天給我闖禍!”

中年人不敢說話,心裏發苦,見葉秦州怒氣衝衝,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中州雲家又有動作了。”

葉秦州皺眉:“他們又搞出什麽名堂了?”

中年人道:“外界有人懷疑麒麟子的死有蹊蹺,但他們一口咬定麒麟子就是在四藏山受傷閉關之後被人刺殺身亡的,現在懸賞那個刺客的賞金已經飆升三倍了。”

葉秦州嗤笑一聲:“他們當誰都看不出來嗎?”

中年人不解:“可那時他們家的麒麟子啊,他們為什麽……”

葉秦州麵無表情:“約莫是覺得,有自己想法的刀不太好用吧,誰知道那刀磨得太利,他們自己反而被劃傷了。”

中年人:“那我們……”

葉秦州擺了擺手:“關我們什麽事。”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大嗓門的聲音:“哥!快開門啊哥!我回來了哥!”

中年人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病弱的少爺騰地一下站起了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腿腳從沒這麽好使。

口口聲讓弟弟死在外麵的葉秦州猛地拉開門,冷笑:“你還知道回……”

門外的聲音直接打斷了他:“哥哥哥!不好了!我闖禍了!”

葉秦州:“……”

他就知道,他不捅出點兒簍子不會回來。

他冷靜道:“說罷,你又幹了什麽?是毀了別人東西還是欠了別人錢。”

葉黎州撓了撓頭,笑道:“沒那麽嚴重沒那麽嚴重。”

他道:“我就弄丟了兩個人罷了。”

葉秦州:“……”

他“嘭”的一聲,又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