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沈病已是那群藥材的本體。

又知,她拿老頭當師尊,老頭是沈病已徒弟。

問:她和藥材們的倫理問題。

宋南時沉默了,和師老頭大眼瞪小眼。

正等著宋南時大驚失色的師老頭;“?”

他莫名其妙:“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現在她不應該很著急地問他沈病已是什麽人嗎?

宋南時沉默片刻之後,卻真心實意道:“沒什麽。”

她誠懇:“隻是覺得,您當初沒有聽掌門的勸說收我為徒,真是太正確了。”

師老頭:“……”

他忍不住陰陽怪氣:“看來小老兒我還是比不上不歸劍尊的啊,小老兒怎麽配當你師尊。”

宋南時很真誠道:“不,我的意思是說您英明神武。”

小老頭:“看來英明神武也不夠格當宋仙子的徒弟。”

宋南時:“不不不,不是你的問題。”

師老頭正想繼續噴,就聽她十分誠懇道:“主要是我心裏已經把沈病已當孫子了,您卻還當著他的徒弟,我要是再當您徒弟,那到底誰是誰孫子?”

師老頭:“……”

他被滿腦子“孫子”繞暈了。

到底誰是誰孫子?

正迷瞪著,就聽宋南時真心道:“而且我還想以後殺了那孫子呢,要是真占了這師徒名分,那再動手殺他豈不就是欺師滅祖?怪不好意思的。”

師老頭:“……”

他正想問她怎麽知道沈病已呢,這時候也覺得問不出了。

他忍無可忍地噴道:“你還怕欺師滅祖?”

真怕欺師滅祖也沒見她對自己正兒八經的師尊不歸劍尊有多恭敬。

宋南時便道:“還是得意思一下的。”

師老頭直接翻了個大白眼。

他滿腔的沉重心思也沒了,直接問道:“你也知道沈病已?”

宋南時:“那您得先保證,在我弄死那孫子之前,您可不能讓我當您徒弟,我還不想欺師滅祖呢。”

師老頭的白眼忍都忍不住,罵道:“你想當我徒弟我還不樂意呢!”

宋南時頓時大大的鬆了口氣,便回答道:“想搶我命盤的人就是他。”

師老頭就沉默了。

他喃喃道:“果然啊。”

宋南時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從白梧秘境出來,拿著命盤和自己所掌握的兩個卦象找師老頭炫耀時,他那複雜的反應。

他說,這是她的機遇。

他說,他聽聞過留下傳承的前輩。

他說,要她不要辜負。

他明顯是有些了解那傳承的。

現在她知道他為什麽了解了,因為他的師尊是沈病已。

沈病已的幾個化身,對那份傳承覬覦良久。

宋南時不由得回想起了師老頭的經曆。

她隻知道他約莫是六百多年前帶著修為加入的無量宗,成了無量宗的客卿長老,後來又獨掌一峰,開始收徒。

他來的時候沒有家族沒有親人,孑然一身,自然也沒聽誰說過他有師尊。

宋南時不由得轉頭,和雲止風對視了一眼。

雲止風不著痕跡地衝她點了點頭。

然後她有些小心地開口問道:“那沈病已……”

是怎麽成為他師尊的?

師老頭沉默片刻。

然後他平靜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時候他快死了,我救了他一命,我便成了他徒弟了。”

然後,宋南時和雲止風就在師老頭口中聽到了一個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故事。

七百年前,師老頭十四歲,是個沒名沒姓的孤兒,靠著乞討和鄰裏資助活到了這麽大。

他這麽多年靠著乞討和賣力氣攢下來一些錢財,鼓起勇氣拿著那微薄的錢財走了三天三夜去了縣城唯一的藥鋪,求大掌櫃收他當藥童。

大掌櫃挨不住請求,也憐惜他,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從哪之後他便在藥鋪了當上了藥童,勤勤懇懇,滿心都覺得隻要肯吃苦,他總能靠著自己的努力改變命運。

而他確實也改變命運了,但卻不是他想的那種。

他當藥童的第三個月,某一天,縣城下起了瓢潑大雨,縣城外的一座山上遭遇了幾番雷擊,當時威勢之大,嚇得半城的人都以為是蒼天發怒。

他那時候隱隱覺得這雷有點不對勁,但他們偏僻的縣城根本沒有修士,他也不知道有個詞叫“雷劫”。

雨勢三天之後才減緩,有人壯著膽子結伴往那座山走了一趟,就見山下一個一百多人的小莊子直接被夷為平地,整個莊子一片狼藉,能活著喘氣的人都沒幾個。

那些人驚駭之後忍者恐懼七手八腳的將廢墟裏還喘氣的人抬回了縣城唯一的藥鋪,大掌櫃帶著藥鋪不多的幾個人手幫忙救治。

師老頭也在其中。

他幫著醫師打下手的時候,看到其中一個人傷的格外重,渾身幾乎沒一塊好肉了。

但他也敏銳地看到,那人被血染紅的衣裳看著很不一般,不像是村子裏的人會穿的。

可他那時候沒多想,又正好被分到了照料這個人,便盡職盡責地照顧他。

幾天之後,村裏幸存的人都扛不住死了,但傷得最重的人卻睜開了眼。

他睜開了眼,看到了他,笑著隨手捏了個法決,滿身血汙的衣裳頓時幹淨如新,將正端著藥送來的少年震在了原地。

在整個鋪子的人跪下驚呼“仙人老爺”的震撼中,“仙人老爺”看了他半晌,突然一笑,道:“你和我挺有緣的,你當我徒弟如何?”

然後,他就在所有人豔羨的目光中從一個無父無母的窮小子成了仙人弟子。

仙人道:“我挺喜歡‘師’這個字的,你便姓師。”

然後看他一眼,道:“便叫師我。”

聽到這裏,宋南時直接道:“那劈在山上的雷就是雷劫,但雷劫是不可能誤傷普通人的,那村莊裏人死的蹊蹺。”

師老頭平靜點頭:“是,我學了一段時間,對修真界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後,我也覺得死的蹊蹺,那時候我師尊……沈病已說,他看到有邪修殘害村莊裏的人,他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想抓住邪修才去的那個村子,誰知道不巧正遇上渡劫,不僅被那邪修跑了,還趁機打傷了他。”

宋南時聞言便嗤笑一聲:“那還真是巧了,信了才有鬼了。”

師老頭麵無表情:“我那時候信了。”

宋南時:“……”

她默默地閉上了嘴。

師老頭瞪了她一眼,繼續道:“後來,我知道他有一種手段……可以吸收活人的氣運壽命,我這才有所猜測,他或許是渡劫的時候雷劫凶猛險些抗不過,於是那村子裏的活人便遭了殃。”

宋南時默了默。

是了,沈病已若是一直都用他的那些詛咒手段的話,因果纏身之下,他的雷劫不會好過。

而師老頭說得那些手段,八成就是影鬼了。

怪不得她當初第一次對師老頭說她在二師姐身上發現了影鬼時,師老頭這麽大驚失色。

師老頭緩緩道:“再後來,我對他起了疑心,找了個機會回了我當初生活的縣城,這才發現那少說也有幾千人的縣城荒廢成了一座孤城。

他頓了頓,道:“我四處找人打聽,這才知道,自我離開後不久,那座城裏就怪事頻發,不斷有人無故死去。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下來卻覺得這是個不祥之地,便背著包袱逃離,慢慢的,整個城就徹底成了死城。那時候離我離開那座城已經過了七十餘年,於是我至今也不知道逃離的人是死了還是活下來了。”

宋南時聽得心裏發寒,說話的聲音都不由得低了下來,道:“你是說……”

師老頭閉了閉眼:“我覺得是他做的。”

他道:“那之後,我找了個機會逃離他身邊,隱姓埋名十幾年,他不曾找過我,我也再也沒打聽到他的消息,便加入了無量宗,安定了下來。”

那時候無量宗還是個剛建立四百年的門派,還沒過一代,說上一聲根基尚淺也不為過,他實力強勁,加入之後直接就年紀輕輕成了客卿長老。

宋南時沉思了片刻,不由得困惑問:“老頭啊,他當初為什麽收你當徒弟?難不成你還是什麽人見人愛的龍傲天?”

師老頭聞言瞪了她一眼。

然後他平靜道:“他收我為徒的那些年,除了教我功法之外,隻讓我幫他做了一件事。”

宋南時看了過去。

師老頭淡淡道:“我學有所成之後,他先是帶我去了白梧秘境,我以為這隻是一次簡單的試煉,他卻好像在讓我找什麽東西。後來,他又帶我去了中州城……”

他看向宋南時:“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宋南時失聲:“他想讓你幫他找命盤。”

師老頭平靜道:“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件事,我隻是覺得他有點奇怪。”

之後好多年,他許許多多次帶著師我在這兩個地方來回奔波。

次數多了,他覺得奇怪。

他鼓起勇氣問了自己師尊。

師尊並未瞞他。

他隻是說,他有一個必須要得到的東西,如果他念著他的恩情,就幫師尊找到它。

師尊說這句話時的神情,讓他心裏發涼。

再後來,林林總總,他從師尊口中得到了他要找的東西的信息。

——一個能掌握八個卦象的卦師留下的傳承。

他即為這個卦師覺得驚奇,又覺得師尊奇怪。

師尊現如今已經是卦師中的大能了,假以時日未必不能飛升,為何要執著於其他大能的傳承?

而且他從不顯露人前,隱姓埋名,可他分明也不是願意隱姓埋名的淡泊性格。

他覺得,自己的師尊有秘密,而這個秘密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他覺得自己在被利用。

他不在意被利用,但他恐懼這個秘密。

也是從那時起,他不著痕跡地調查起了當年的事。

他覺得,當年的師尊肯定是發現了,但他冷眼看著。

查到真相時,他憤怒,但更多的卻是恐懼。

他覺得,是他害了他們。

他想做些什麽,但他無能為力。

最終,他心灰意冷,以想要出門遊曆為由辭別師尊,想趁機逃離時,師尊隻微笑的看著他,看的他渾身發寒。

他平靜道:“師我,如果我是你的話,離開之後便會孑然一身、隱姓埋名,從此不再與世俗有任何聯係,最好孤獨終老。”

“因為你命犯天煞孤星,每一個與你親近的人,都會被你害死。”

“這是你背叛的代價。”

師我落荒而逃。

他給自己算過命格,他並不是天煞孤星。

但他因為師尊的那番話覺得恐慌。

因為那恐慌,他隱姓埋名十幾年。

但是十幾年裏的平靜生活讓他走出了師尊的陰影,也忘記了師尊的話。

然後他加入宗門,收了徒弟,養育徒弟。

然後……

有時候他深夜回想,覺得沈病已當年的那番話相比於闡述命數,仿佛更像一個詛咒。

就像他自己說的,對背叛者的詛咒。

師老頭神情恍惚。

宋南時見狀,輕聲道:“這或許就是個詛咒。”

他當初能付出一個化身的代價詛咒自己的家族,為何不會詛咒背叛他的師老頭呢?

不是血脈詛咒,他甚至不用再付出一個化身。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天煞孤星”命格。

但是……

宋南時皺眉道:“他讓您去找那傳承,他為什麽會覺得您能找到傳承呢?”

師老頭苦笑著搖頭,“我至今都在想這個問題。”

他不惜培養了他這麽多年,可見那沈病已當年是真的覺得,師老頭能拿到傳承。

或許他就是覺得師老頭能拿到傳承,才收他當徒弟。

甚至到了現在,那個化身還在盯著師老頭僅剩的弟子……

她還在想這個問題,師老頭卻已經深吸一口氣,道:“我這次來,見到了那慎先生,就看出他和師尊……和沈病已有五分像。”

宋南時直接道:“他是沈病已的體外化身。”

師老頭閉了閉眼:“怪不得,他輕而易舉就能封了我的靈力。”

體外化身的實力遠遠不及本體,肯定比不過現如今的師老頭。

但體外化身有沈病已的記憶,師我是沈病已教出來的,他深知師我的缺點。

於是師老頭毫無反手之力。

他歎了口起:“惜娘,她終究還是……”

宋南時想了想,終究還是道:“命犯天煞孤星這句話,那個化身也對師惜娘說過。”

然後,老宗主就死在了雷劫下。

當初,慎先生問,你難道也想像老宗主那樣嗎。

他問的或許不是老宗主。

他問的是,難道你也想像你師尊那樣,看著至親之人一個個死去嗎。

師老頭一怔。

然後,宋南時就眼睜睜看著這個雖然愛陰陽怪氣,但幾乎是孤僻的老頭一下子就怒意勃發了起來。

他喘著氣道:“他還不放過我!他還不放過我的徒弟!”

宋南時連忙上前抱住他,道:“老頭,冷靜,你冷靜。”

她拍著他的背,眼神發寒,卻輕聲道:“我說過,我終究會殺了他的。”

“死了的人,不能白死。”

雲止風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到了現在,他們才看到了沈病已所作所為的冰山一角。

就像師老頭一樣,她不明白他為何執著這個命盤,明明他憑自己的實力也能飛升。

但是……

他和雲止風對視一眼。

現在已經不是師惜娘一個人的問題了。

師惜娘做錯了,自有師老頭和宗門懲處。

但沈病已,卻是罪大惡極。

三人便這麽靜默了一會兒,師老頭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

然後他動了動,便察覺自己身後兩人交握的手。

師老頭:“……”

他麵無表情:“你們牽夠了沒?”

宋南時嘿嘿一笑,鬆開了雲止風。

師老頭冷哼一聲:“行了,我帶你們去見那兩個傻子吧。”

宋南時不由得好奇:“他們怎麽了?”

師老頭冷笑一聲:“這兩個傻逼到了這裏時候賭他們的師姐會救誰,說著說著把自己說惱了,然後打了起來,一個打折了胳膊,一個打斷了腿。”

那時候,他正想試試用自己的見識和那兩個人的靈力,能不能自救出去。

然後就非戰鬥減員了。

從沒被人拖過後腿的師老頭一下子就懵了。

宋南時:“……”

薑垣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幾人一路走到一個房間,透過窗戶,就看到這房間裏一左一右兩張床,**兩人一個吊著胳膊一個吊著腿,還在對罵。

宋南時默默地看著,開始考慮把人救出去之後,要不要找薑垣姑娘提個價。

……

而此時,主峰之下,江寂一行人也在想辦法混進去。

他們能混進合歡宗,但沒有名帖,想混進主峰就沒那麽容易了。

江寂原本是能靠著侍衛的名牌混進去的,但是雲止風借著他的身份進去了,他就得另想辦法。

兩個人蹲在山下,看著人來人往許久,諸袖覺得他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她小聲問:“實在不行讓周長老帶咱們進去?”

江寂反駁:“不,她正盯著芍藥夫人。”

諸袖:“那你說怎麽辦?”

江寂沉默良久。

然後小師妹弱弱道:“要不從這裏挖條隧道,咱們直接挖上山?”

眾人對視一眼。

然後他們居然覺得,可行。

說幹就幹,他們正準備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開始挖隧道,卻見慎先生施施然走向了他們。

他似乎並不意外他們在這裏,隻輕笑道:“幾位怎麽不上山?”

江寂一下就收起了鏟子,直起了要,拿出了龍傲天的氣場:“這不關你的事。”

慎先生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那你們就慢慢站著吧,我就先上去了哈哈哈哈!”

他身影遠去,眾人在背後看得咬牙切齒。

而此時,仙盟受邀觀禮的長老正帶著弟子在不遠處看著。

長老呆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身邊一個弟子:“你看他們,是不是宋仙子身邊的師兄妹們?”

弟子一看,眼睛一亮:“是!”

師徒兩個就對視了一眼。

他們第一次和宋仙子素未相識,靠著她繳獲了一個宗門。

第二次初次見麵,靠著她繳獲了一個宗主府和若幹世家。

這第三次……

長老立刻問道:“剛剛和他們說話的是誰!”

弟子興奮:“是死了麽的殺手頭子啊!”

長老精神一振。

死了麽,有錢啊!

他二話不說,兩步上前,將正找地方挖洞的幾人拉住,熱情道:“相逢即是有緣,不妨我帶幾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