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止風腦門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一時間隻覺得閻王點名也不過如此了。
昨夜他為今天的計劃緊張了半宿,不是在緊張今日的行動,而是在緊張他第一次見這位唯一被心上人認同的長輩時,該如何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是現在,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雲止風屏住呼吸,渾身僵硬地一寸寸抬起頭,看向麵前麵無表情端著茶杯的小老頭。
小老頭繃著臉和他對視。
從那雙眼睛裏,雲止風仿佛看到了四個字。
好感無了。
這一瞬間,他開始認真考慮他現在聽宋南時的,當場掏靈石當見麵禮到底還有沒有用。
但宋南時完全沒意識到雲止風的晴天霹靂,她當場大喜,扒著雲止風的手臂就叫道:“老頭!”
這沒大沒小的兩個字一出,師老頭那張麵無表情的老臉險些沒繃住。
他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罵道:“地上坐著像什麽樣子!還不快起來!”
宋南時還沒怎麽樣,雲止風就被罵的回了神,立刻扶著宋南時就站起了身,然後禮貌向心上人的長輩打招呼:“前輩好。”
他試圖以此挽回好感度。
就見師老頭的臉一下就拉了下來,臭著臉看著他。
雲止風立刻渾身緊繃,不知道自己哪裏又犯了忌諱。
而師老頭見他還沒動作,忍了又忍,最終忍無可忍,看登徒子一般看著他,“我說你這個後生到底鬆不鬆手!”
雲止風:“!”
他這才發現自己緊張之下,扶起宋南時之後直接拉出了她的手。
兩次當著心上人長輩的麵對著人家姑娘動手動腳的雲止風沉默了片刻,默默地鬆開了手。
師老頭這才勉強滿意,當即冷哼一聲,單方麵對著雲止風吹胡子瞪眼。
兩人之間出現了單方麵的刀光劍影,但宋南時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雲止風一撒開她的手她就跑了過去,她滿腦子正事,上前就一疊聲地問道:“老頭,你感覺怎麽樣?受沒受傷?還能不能走動了?”
說著就要上手拉人,試圖讓他走兩步。
師老頭那張刻薄的後爹臉險些沒繃住。
他忍無可忍地看向宋南時,衝她使眼色,試圖用他們兩個之間多年的默契達成溝通。
宋南時也如願以償地停住了手,皺眉看了半晌,然後毫無默契地問道:“你眼睛抽筋?”
師老頭:“……”
某一瞬,他覺得直接把這丫頭毒啞算了。
他深吸一口氣,先是警惕地看了雲止風一眼,然後直接拉了宋南時一把,把她拉到身側壓低聲音道:“你現在和這小子什麽關係?”
宋南時回頭看了一眼老老實實站著的雲止風,有些明白了。
師老頭恨鐵不成鋼:“你看他做什麽!說!”
宋南時覺得這話不太好說,於是便撓了撓頭,道:“嘿嘿。”
師老頭:“……”
哪怕心是偏的,他也覺得這笑傷眼。
他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又忍不住道:“你才多大啊!你這麽急著找道侶?”
怕不是被某些狗男人花言巧語騙了吧!
但這話還沒說出口,卻聽麵前的人嘿嘿笑著道:“能找到一個心甘情願被我騙到手的不容易,我總不能等到您這麽大年紀再找道侶吧?誒對了,您好像沒有道侶的。”
單身了一輩子的師老頭:“……”
他覺得女生外向不是沒有道理的,這死丫頭現在都敢背刺他了。
他忍不住陰陽怪氣:“小老兒至今沒有道侶,還真是對不住你了。”
說漏嘴的宋南時裝傻:“嘿嘿。”
師老頭白眼一翻,直接把宋南時扒拉到了身後,道:“你別說話,我來會會他。”
宋南時忍不住勸:“老頭,我們是來救你的啊,現在正事重要,咱們得趕緊出去!”
師老頭死強:“不,現在這個最重要!”
說罷轉頭看向老老實實裝什麽都沒聽見的雲止風,道:“你過來。”
於是極限救援秒變翁婿戰爭。
雲止風乖巧上前。
師老頭喝了口茶,撐著架子問道:“我見過你兩次,隻知道你姓雲,你叫什麽名字?”
雲止風乖巧:“雲止風。”
師老頭:“哪裏人?”
雲止風:“祖籍中州。”
師老頭繼續低頭飲茶,做足了樣子,道:“中州啊,還行,家裏都有什麽人啊?”
雲止風繼續乖巧:“嫡支旁支加起來約莫有千餘人。”
師老頭一聽就陰陽怪氣:“呦,還是個大家族,我們無量宗小門小派的可高攀不上。”
雲止風卻很老實道:“不是大家族,我家族一個月前就沒了,現在子弟都散的差不多了。”
錯過了中州事變的師老頭:“……”
一個月前還是個大家族,轉眼就沒了?
這得是遭遇了什麽變故啊。
看著眼前清俊的青年,師老頭難得覺得自己說的過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他難得緩和了語氣,問道:“你們家族出了什麽事?是被什麽仇家盯上了嗎?”
說罷,他又覺得有點不自在,低頭喝了口茶掩飾尷尬。
然後就聽雲止風老老實實道:“都不是,是我自己動的手。”
師老頭“噗”地一聲,一口茶連帶著茶葉噴了出來。
他提聲:“你動的手?”
雲止風:“……”
雖然是實話,但他這時候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但他隻能硬著頭皮道:“是。”
師老頭沉默半晌,謹慎問道:“你在家裏是做什麽的?”
雲止風沉默半晌。
他硬著頭皮:“我當的少主。”
於是師老頭也:“……”
宋南時終於忍不住,在師老頭背後哈哈大笑!
師老頭沒忍住,轉身壓低聲音就斥道:“你還小啊!他當少主還對自己家族動手!這樣的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你什麽眼光!”
宋南時笑得抹淚,心說確實,他原著裏還當魔頭了呢。
她壓住笑解釋:“他是有苦衷的哈哈哈哈!”
師老頭恨鐵不成鋼:“你還替男人解釋?”
宋南時:“哈哈哈哈哈!”
她眼看著師老頭實在是氣得恨不得給她一頓,又壓低聲音道:“你看上了他什麽!”
宋南時緩了緩,也壓低聲音道:“他長得好看!”
師老頭:“長得好看有個屁……”
宋南時“他還是旺妻命!”
師老頭一頓,不動聲色地看了雲止風一眼。
然後他就覺得,這人說不定還真是有苦衷的。
於是他也壓低聲音:“那你先吊住他,情況不對再趕緊跑!”
宋南時:“哈哈哈哈哈哈!”
全聽見了的雲止風:“……”
原來他還是個旺妻命。
他心情複雜,有點幽怨,還莫名有點驕傲。
最後他隻覺得,真是謝謝他還有個旺妻命。
於是這第一次正式見麵,師老頭對雲止風的印象負一百分,旺妻命給他提上去五十。
負五十分,可喜可賀。
雲止風直接閉嘴保命,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不說話。
師老頭勉勉強強終於算是接受了宋南時年紀輕輕找了個對象的事實,臭著臉道:“你們怎麽進來了。”
宋南時正打量著這個院子,就見這院子和山下的宗主府頗為相像,院子外麵似乎也是海邑鎮的景色,但是細看去那場景虛的很,像是觸摸不到的投影一般。
於是宋南時便知道,這個空間法器裏的空間,約莫隻有這麽大。
聽見師老頭問話,她理所當然道:“我們來救你啊!”
師老頭鄙夷:“我還能不知道?但是你們既然查到了惜娘身上,還找到了這裏,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曾經是她師尊,她不會對我做什麽的,但你們進來就不一定了。”
宋南時了然:“芍藥夫人果然是你最小的徒弟師惜娘,我們沒有猜錯!”
說著她頓了頓,幽怨道:“你都沒告訴我你還有個小徒弟。”
師老頭硬著頭皮:“告訴你做什麽,你又不是我徒弟!”
宋南時不說話,隻幽怨地看著他。
師老頭梗著脖子不說話。
宋南時便歎了口氣,道:“行吧,出去之後再問你,我現在先帶你出去,對了,這裏應該還有兩個人吧,他們還活著嗎?”
師老頭便道:“人還活著,但現在你暫且還出不去。”
宋南時轉頭看他。
師老頭臭著臉道:“看我做什麽?你們進來時沒打聽清楚嗎?這個空間是一個八陣圖撐起來的。”
宋南時:“知道啊,所以我才覺得我們能從裏麵出去。”
師老頭:“能出去是能出去,但是不是現在。”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宋南時這才發現,他走路時腳步沉重,還有些蹣跚,就像是個真正的老頭一樣。
宋南時便心裏一沉。
他的靈力果然被人限製了。
但是芍藥夫人怎麽有本事限製他的靈力呢?是慎先生動的手嗎?可慎先生是化身,實力弱於本體,應該也不至於讓師老頭毫無還手之力。
但此時,師老頭已經站定,跺了跺腳,道:“地底下這個八陣圖,外界每一個半時辰轉動一個陣法,一天轉動一圈,這才撐起整個空間。但每個陣法轉動到咱們腳下時對應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同,有的快有的慢,你們來的不巧,現在還有兩個陣法、也就是外界的三個時辰才能轉動到生門,這三個時辰對應這個空間裏麵的時間整整有六個時辰,但轉動到生門時對應的時間又很短,隻有一刻鍾。”
他看著他們:“也就是說,你想等生門轉動到腳下得在裏麵等六個時辰,看到生門之後,咱們隻有一刻鍾可以出去,出不去就得再等一天。”
宋南時想了想,了然。
空間裏的時間流速隨著陣法不同時快時慢,這約莫是空間的製作者想盡可能的壓縮生門這個缺點,所以改變了空間內的時間流速,極力壓縮了生門出現的時間,相應的,其他陣法對應的時間流速就變得或長或短。
他們現在正經曆的陣法,在時間流速上是三個時辰對應外界一個半時辰,而到了生門時,一刻鍾也對應外界的一個半時辰。
宋南時便算了算。
外麵的繼位大殿要舉行一天,入夜結束,他們要是熬到典禮結束前還出不去,典禮結束後芍藥夫人肯定要有所動作。
幸好,外界的三個時辰,典禮應該剛舉行一半。
但是他們也就這一次機會了,必須要抓住那生門出現的一刻鍾。
幸虧師老頭已經摸清了,不然的話她還得在裏麵摸索兩天才能摸清門路。
所以宋南時就篤定道:“來得及!”
師老頭就腳步不怎麽靈便地走回茶桌前,哼了一聲沒怎麽說話。
宋南時看了片刻,忍不住問道:“你靈力被封了?她怎麽你了?”
師老頭沉默片刻,道:“她還沒這個膽子。”
宋南時看出來了。
這種空間法器一般是隨著主人心意變化的,芍藥夫人還給了他一個大院子,還能喝茶,想來是沒準備折磨他。
宋南時:“那你……”
師老頭歎了口氣:“時間還早,我帶你去看看那兩個人吧。”
宋南時看出了他有點不想說,也不逼他。
師老頭一邊起身一邊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的?”
宋南時隨口道:“他們師姐出錢請我找人的,我這才發現你也不見了。”
師老頭酸溜溜:“原來我是順帶的。”
說著他就一個蹣跚,有點站不穩。
雲止風十分有眼色,上前就扶住了人,還想背他。
師老頭一揮手:“我還沒老到不中用。”
但是也忘了這一出。
宋南時鬆了口氣,連忙問:“師老頭,你那個小徒弟是怎麽回事?她既然活下來了,怎麽還是隱姓埋名了?你又是怎麽被他抓的?”
現在時間充裕,師老頭就沒理由不說了。
師老頭步履蹣跚,沉默片刻後,平靜道:“正是因為她隱姓埋名了,她才能活下來的。”
宋南時一怔。
師老頭卻平靜道:“當初有人告訴我,我會害死身邊的每一個人,我不信,一個徒弟接著一個徒弟的收,後來,我的徒弟也一個接著一個死去,我這才知道他說得原來是真的。”
師老頭:“他說我命犯天煞孤星。”
宋南時皺著眉,總覺得他話裏的這個“他”有點不對勁。
師老頭卻已經道:“那十年間,我十二個徒弟接連死去,我束手無策,到最後我隻剩下一個徒弟,她或許是知道了什麽,跪在我麵前說她不想死,求我救她一命。”
他輕笑道:“我想盡了辦法,我隻剩這麽一個徒弟了,我讓她改名換姓,在玉牒上斷絕了師徒關係讓她隱姓埋名,用了禁法幫她遮掩命數,最後謊稱她也死了,為以前那個師惜娘立了墳塚,將墳塚和她一起挪到了這偏遠的海邑鎮,叮囑她從今以後再也不能用我教的東西,也不許說自己是卦師。”
“後來她居然真的活了下來,但我不敢去看她,又過了好多年,她主動聯係了我,我這才一年去看她一次,確認她活得好好的。”
她也果然活的好好的。
她定居了海邑鎮,認真生活,也不再膽戰心驚,逐漸變得開朗愛笑。
她甚至找到了道侶,他們大婚時他還遠遠地看了一眼。
她還有了孩子。
一切都很好,她哪怕因為要隱匿身份不能修行,也會像個普通修士一樣幸福終老。
直到她的夫君死在了雷劫之下。
師老頭頓了頓,道:“合歡宗老宗主葬禮之後,我去看了她,她成了驚弓之鳥,問我說,她會不會也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所有她身邊的人都會死。”
他驚怒,問她為何會這樣想。
她道,有人告訴她的。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何心情,渾渾噩噩的安撫了她,她那時似乎也隻是一時失態,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他不好久留,安撫了她便又回去。
師老頭喃喃:“但誰知道,她真的做了傻事。”
今年他像往年一樣,借著祭祀來看她,她麵色不太好,但還是像往年一樣請他進府。
他往年都不會去的,但今年因為擔心她,便去了。
正好撞見從她的密室裏,逃出了兩個人,身後追著兩隻影鬼。
那兩人看到他的弟子驚恐非常,喊著讓他逃。
他驚怒,斥問她的府上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師老頭說道這裏頓了頓,含糊道:“然後她就用那法器將我們都裝了進去,他不願意對我下殺手,有我護著,那兩個傻子倒也沒事。”
宋南時聽著,卻停了下來,眯著眼睛看著他。
師老頭:“怎麽!”
宋南時上下打量:“不對,你有事情瞞著我。”
師老頭吹胡子瞪眼:“我能瞞著你什麽!”
宋南時若有所思:“你的修為,怎麽也不可能被師惜娘輕而易舉抓住。”
師老頭硬著頭皮:“我沒有防備不行嗎?”
宋南時不理他,繼續:“而且你說,‘他’說你命犯天煞孤星,那個‘他’是誰?”
師老頭含糊:“這麽多年早就忘了。”
宋南時卻不依不饒:“不,不對,你要是真的命犯天煞孤星,你就不可能收徒,你要是看出了師惜娘的命格也是天煞孤星,你就不會讓她成親再遭受痛苦!師老頭,你老實說!你的徒弟一個個死去,究竟是命犯天煞孤星,還是命犯了哪個仇家?你這樣替師惜娘遮掩命數,躲得是命數還是仇家?師惜娘被人說天煞孤星……”
宋南時頓了頓,突然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她沉思半晌。
天煞孤星……
某一刻,宋南時腦海中像是有火花炸了一下,然後她突然想起來。
對了,小宗主不是說過嘛,那慎先生第一次找師惜娘時,也說她天煞孤星嘛!
然後老宗主就死了。
和當初師老頭的經曆何其相像。
宋南時思緒急轉。
慎先生和師老頭的仇人……
這時候,師老頭沉默片刻,卻道:“是,我從沒想過他們會死,我最後一個徒弟又變成這樣。”
宋南時回神,聽著他的話,莫名有些難過,低聲道:“師老頭,要不是你不願意收我的話,我也可以是你徒弟的。”
師老頭笑了一聲,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宋南時已經打心眼裏把他當師尊,點頭。
師老頭便石破驚天道:“那個‘他’,名叫沈病已。”
“他是我師尊。”
宋南時隻覺得嗡的一聲,腦子一下就炸了。
但都到這時候了,她第一反應卻是想,她拿師老頭當師尊,沈病已是她師尊的師尊,也就是她師祖。
那她出去得叫那藥材師祖?
她默了默。
然後她突然就覺得,她和師老頭的情誼也沒這麽深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