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兒回了什刹海。
沈父沈母都在,連林教授和林斯今也來了,最讓人意外的是席明晝居然也在。
好些天沒見,他整個人都蔫兒了,精氣神兒跟被抽走了似的,眼窩子深陷,胡子拉碴的,哪兒還有從前那副風流倜儻的勁兒。
“小舅舅。”席明晝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轉頭看向玉蘭時,眼神複雜,有愧疚、有難堪,還有說不出的滋味。
沈知行嘴角一揚,故意逗他:“喊小舅媽。”
這話一出口,屋裏氣氛瞬間有點微妙。
沈司令看報紙的手頓了頓,沈母掛在臉上惡毒笑也頓住了,林教授和林斯今兩人不明所以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席明晝臉漲得通紅,喉結動了好幾下,半天沒憋出一個字。以前在家裏,他的嘴甜著呢,見誰都能聊兩句,這會兒卻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
“別為難明晝了,先吃飯吧。”沈母趕緊打圓場,招呼著周姨上菜。
如果說剛才沈知行隻是起了逗他的心思,但看到他臉上表情變換不停時,就動了認真的念頭,他揚起的嘴角落了下來,一句一頓道:“叫小舅媽。”
席明晝猛地抬頭,和沈知行的目光撞個正著。後者眼裏沒了玩笑的意思,冷得像什刹海結的冰。
屋裏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小...小舅媽。”席明晝終於憋出一句,聲兒比蚊子還小,說完趕緊低頭。
“嗯。”沈知行替玉蘭回應了。
他問:“周棲蘭呢?”
沈知行的話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席明晝的表情更加苦澀了。
最終,還是沈司令看不過去,厲聲道:“一家人吃飯,問東問西的幹嘛,都坐下,吃飯!”
飯桌上的青瓷碗碟在吊燈下泛著溫潤的光,傭人剛把清蒸鱸魚端上桌,林斯今夾著筍片的筷子忽然頓在半空:“玉蘭,你之前說想申請德國的項目,現在還有想法嗎?”
玉蘭疑惑,“不是說學校拒絕了旁聽生申請嗎?”
林斯今笑得神秘:“學校拒絕,可項目負責人沒有拒絕啊。”
玉蘭的眼睛“唰”地亮起來,像被風吹燃的燭火。自打訂婚宴鬧得雞飛狗跳後,她這幾天整個人都蔫蔫的,這會兒總算有了點活氣兒。她往前傾了傾身子,袖口蹭到桌布上的湯汁也沒在意:“你認識他?”
林斯今放下筷子,端起瓷碗喝了口湯,故意拖長聲音:“何止是認識.....”他抬眼掃過沈知行驟然收緊的下頜線,慢悠悠補了句,“隻能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我說東他絕不往西。”
沈母手裏的公筷“當啷”掉進湯碗,沈司令夾菜的手懸在半空,席明晝忽然低笑一聲,又趕緊抿住嘴,拿起酒壺給自己斟酒。
“是誰?”玉蘭的聲音裏帶著雀躍。
林斯今用湯匙撥了撥碗裏的蓮子,老神在開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沈知行忽然放下筷子,轉頭看向林斯今,後者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眼裏閃過一絲狡黠。
玉蘭先是一愣,接著猛地轉頭看向沈知行,隻見他耳尖泛紅,手指在桌布上輕輕敲了兩下,那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不會是....”玉蘭的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你幫我聯係的?”
沈知行清了清嗓子,伸手替她添了口茶:“就許你哥認識人,不許我認識?”他頓了頓,忽然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花了點小錢,再有你哥幫忙,我現在就是那個項目的掛名負責人。”
玉蘭感覺心髒猛地跳了一下,喉嚨像塞了塊軟乎乎的棉花糖。
她想起昨晚,沈知行突然翻出來幾本德語書,莫名其妙地跟她講起來。不僅時不時地糾正她的發音,還讓她順手記下一些專用術語。
原來那些看似不經意的舉動,早就是預謀好的溫柔。
“所以...”她看著他耳尖的紅,忽然笑出了聲,“你故意瞞著我的。”
沈知行挑眉:“可沒有,我暗示過了的。”
正熱鬧呢,沈母忽然開口:“不行,玉蘭不能去德國。”
這話來得莫名其妙,眾人都愣了,不僅是因為這話來得突然,實在是沈母生病了這麽多年,一直都是溫聲細語的,像這樣大聲的說話還是頭一遭。
沈司令皺眉:“孩子的事你插什麽嘴...”話沒說完,就被沈母瞪了回去。
沈知行也懵了:“媽,玉蘭去德國是為了自身的發展,不是去鍍金玩鬧的。”
沈母張了張嘴,又沒說話,隻是搖頭。
沈知行盯著母親的臉,忽然想起上次陪她體檢,主治醫生跟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她眼裏閃過的驚慌。
他心裏一沉,忽然明白過來,母親不是反對玉蘭的事業,而是怕自己等不到他們結婚的那天。
“媽,”沈知行伸手握住母親的手,“玉蘭申請的是中德聯合項目,每月都能回來看您,再說了...”他笑了笑,“您身體硬朗著呢,還等著抱孫子呢,別瞎想。”
沈母眼眶一紅,卻還嘴硬:“誰瞎想了?我就是覺得...結婚前分開兩年,不像話!”說著,她就別過頭去,“我反對,你們都還沒有結婚呢,這就分居了,這是兩年又不是兩個月。”
玉蘭不知道沈母為什麽拒絕,但她知道依照沈母對她的態度,絕對不是她無理取鬧,她安慰道:“伯母,我肯定常回來看您,您要是想我了,隨時給我打電話,行不?”
“反正我不同意,要是玉蘭真去德國的話,我隻有一個要求。”
她將每個人的臉都掃視了一片後才繼續說:“在玉蘭出國之前,你們先把婚結了。”
兩年時間變數實在太多了,她了解自己的兒子,性格是城市的像他爸爸,死心眼,他既然已經認定玉蘭了,那玉蘭這個兒媳婦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倘若,到時候兩人真出現什麽變化,受傷遭罪的肯定是知行,而且她沒什麽時間可以活了,她隻想看著知行結婚生子。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固,清蒸鱸魚的熱氣在沈母的堅持下仿佛都涼了半截。
“結婚?”沈知行挑了挑眉,“媽,您不是一直說婚禮要辦得隆重嗎?何況我們這才訂婚不過幾天。”
“我不管隆重不隆重!”沈母忽然提高了聲音,“先領證!越快越好!”她轉頭看向玉蘭,眼神裏帶著近乎哀求的急切,“玉蘭啊,你要是答應,伯母現在就把戶口本拿出來!”
玉蘭一愣,眼神下意識的就看向沈知行,她真是沒想到沈母突然提起這個。
“結婚了,我就同意!”她再次重複道。
“伯母。”玉蘭伸手握住沈母的手,發現老人的掌心覆著層薄汗,“其實我和知行本來就打算今年領證...”
“那就現在!”沈母打斷她,“明天就去民政局!”
沈司令終於看不下去,咳嗽兩聲:“你急什麽?年輕人有自己的計劃,我就覺得先立業後成家很好。”
“我能不急嗎?”沈母忽然轉頭看向丈夫,眼裏泛起淚光,“你知道醫生說我...”話沒說完,又猛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