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簾動輕風,進喜兒引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家人進書房。這家人進來就點頭哈腰,對著在這裏其實沒有半點兒身份的孫二海欠欠身子,再對院子裏的多福多壽陪個笑臉。

“你在這裏候著,我去回公子。”進喜兒讓他台階下麵坐著,這家人趕快彎腰一臉奉承:“好好。”進喜兒來回楚懷賢:“跟二老爺的郭興來了。”楚懷賢嗯一聲,從書案前走出來,到外間居中坐下:“讓他進來。”

郭興進來,趴在地上先給楚懷賢叩頭。楚懷賢讓他進來,濃眉下一雙星目,對著郭興上下打量。郭興本不知為什麽要來,被這眼光看得發怵。他自進院子腰就沒有直起來過,此時更對著楚懷賢堆上嘿嘿的笑,腰彎得象條哈巴兒狗。

“二老爺出門,都是你跟著?”楚懷賢問過,郭興一臉涎笑:“都是奴才跟著呢。二老爺去田莊子上,去鋪子裏,都是奴才陪著。”楚懷賢對他那一臉的笑,先就覺得惡心,隻有二叔這樣的人,才能養出來這樣奴才。他板一板臉又道:“在家裏也是你跟著?”這其實一句話就可以問完,一句“家裏家門出門都是你跟著”就行了,楚懷賢分成兩段來問,郭興有些納悶,他隻照著回主子話的規矩回答:“也是奴才跟著,在家裏見管事的,是奴才去傳;去老夫人房裏,也是奴才跟去。”

楚懷賢聽過微微一笑:“好,你回答的好。”話鋒一轉,略帶調侃地問道:“二老爺外麵找女人,家裏說私房話兒,你也知道吧?”郭興一驚,臉上那涎笑這就不在,趴在地上“咚咚”又是幾個頭,帶上求饒的嗓音:“二老爺外麵沒有找過女人?”

“嗯?”楚懷賢略展氣勢,沉聲反問一句。郭興趕快把話重新回:“二老爺外麵找沒找女人,奴才不知道,不過奴才跟著的時候,二老爺從沒有找過女人。二老爺出門,也都是奴才跟著,一次也沒有錯過。”

郭興會錯了意,力證二老爺外麵沒有。看他驚惶,楚懷賢掌不住一笑,罵道:“賊奴才,起來我問你話,但有一句不對,我揭了你的皮!”最後一句聲色俱厲,郭興又打一個哆嗦,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在楚懷賢臉上小心看看。見他麵有微笑,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既然你說二老爺去哪裏,你都知道,他最近會的什麽人?”楚懷賢慢條斯理,這話比要揭郭興的皮還讓他心寒,二老爺見的誰郭興最清楚,所以郭興聽到楚懷賢這句和氣春風一樣的話,人不是要哆嗦,而是直勾勾的眼珠子定定,毫無主仆上下規矩的對著楚懷賢。

郭興驚住了!

楚懷賢容他瞪了片刻,才給他嚴厲的一個眼神。這嚴厲把郭興擊醒,剛站起來的他“撲通”一聲又跪下,算是今天在這房裏第三次跪下了。跪下來郭興就淚流滿麵:“公子饒了奴才吧,奴才隻是個奴才,隻知道跟著主子做事情,什麽人可見,什麽人不可見,奴才是個糊塗蟲。”

郭興一麵求饒一麵心驚,公子要打聽二老爺,這是開天辟地的第一回。二老爺是長輩,公子是晚輩。長輩有什麽不好,公子應該勸誡,再不好就回老夫人,請老夫人說才是。聯想到二老爺才當著家人丟了一回子人,郭興覺得膽也寒了,膽子剛想到這位公子才是這家的正主兒,就聽到楚懷賢漫不經心地道:“奴才,你糊塗聰明我不管,你隻要老實回話就行了。”

隨著這句話,進喜兒從外麵進來,凶狠狠地一把拎起郭興胸前衣襟,怒瞪眼睛道:“回話!”再就是一句:“你敢不敬公子!”楚懷賢坐在椅子上,悠悠然似看不到。

再震嚇幾句,郭興這就老實許多。他是個伶俐腦子活便的人,不然也不能獨得楚二老爺賞識。跪在地上的郭興偷眼看進喜兒,幾年前還是個小毛崽子,現在手拿著馬鞭,氣洶洶好不威風;再看公子,也不再是舊年裏稚嫩少年,坐在那裏沉穩有如一座大山,板起臉來又似九殿上閻羅讓人害怕。郭興在心裏暗歎,跟的主子不一樣,二老爺在這家裏,終隻是一個庶出。

“…....一個月之間,會幾次田莊子上管事的,也會幾次親戚們,親戚們和管事的,也有送東西給二老爺,有時候象銀票,有時候象貴重的小東西。外麵見的人,有來拜大老爺的幾位大人、兩位侯爺,再就是張丞相的門客湯和見得多些……”郭興不得不如實說出來,楚懷賢聽過眉頭緊皺,真沒有想到二叔見人這麽不檢點,和那湯和還有財物往來。

思忖過,楚懷賢讓進喜兒賞了郭興,對他和顏悅色:“以後有事情,你要來回我。知道我是誰嗎?”郭興手上還接著銀子,哆嗦道:“是公子。”楚懷賢笑得和氣之極:“知道就好,二叔常關心我,怕我外麵結交不相幹的人;我做侄子的也得關心他才行,盡一盡我的心意。”然後臉色一沉:“今天話就說這裏,你應該怎麽做,回去好好想想去。去吧!”

進喜兒把郭興送到院門,嘴裏也打著哈哈:“郭大叔,你慢走。”回來對孫二海道:“這是跟二老爺的人,二老爺要做壽呢,公子喊他來問問買什麽二老爺最喜歡。”孫二海隻有唯唯而已。

一下午又進來幾個人,也有一個人來的,也有兩、三個人結伴來見。楚懷賢一一會過這些人,這都是家裏幾處的重要管事人。“祖母讓我給二叔分憂,以後有事情,都要來告訴我。”不到半天,楚懷賢把要敲打的人都敲打過來。再對進喜兒頷首,進喜兒這一次領進來的,則是幾位對公子忠心的管事。

“我不得空兒,小初代我去時常去看看。”楚懷賢淡淡這樣交待過,田莊子上新的管事人也無話。楚懷賢再進來,晚上告訴林小初:“給你看的單子上人,明兒你見一見吧,你力爭出過力,就讓你試著管一回。”

林小初來見這些管事的,都是年長有經驗的人。小初自前天晚上,就對楚懷賢小有欽佩。明明他是知道,可自己站出來時,楚公子眉頭皺的,象是林小初太自作主張,他就要發怒一樣。大管家不謹慎,對著小初先發作,公子順理成章又轉過心思:“既來了就能出來!”讓別人看著,隻能說公子護短兒。就是二老爺心中明白,嘴上也說不出不好來。小初竊笑,他本來就是個笑麵虎兒,我怎麽不時要忘記呢。

對著這幾個管事人說話,小初不拘謹也不揮灑,大大方方地道:“公子忙呢,,托我不時去看看。我不懂的就去請教各位,再有不明白的,就來回公子。”和這些人一交談,小初心中明白,自己要不是力爭一小塊地回來,差一點兒給公子做了嫁衣裳,差一點兒便宜了公子一個人。

和這些人說過話,小初讓進喜兒雇車,她老實不客氣地去了秦記鋪子。公子有自己的私心,林小初也不是吃素的。接了芳香一起去看田莊子,芳香隻是納悶:“讓你管?不是小看你。你說和我合股,我也不會,是問過三官兒說行,我才敢答應。公子難道沒眼光?”

小初白眼她,又“嗤”地一聲笑。多我這一個人,其實是個震人的擺設。我看到什麽,不敢不說,我不說別人會說;相反道理一樣,有我在這裏不時來看看,有什麽事情,別人敢不說嗎?互相監視,這是管理人的一個手段。林小初摸摸額頭,現代人的這些知識,果然古代就早有了。而且難為的是,公子他用得爐火純青。

那塊給小初的地,小得不能再小,不過也貼林子貼水源,還貼著隔壁一條田畦。芳香又歎氣:“你知道嗎?這邊鄰的是張皇親,就是孫丞相家,都說他們家的家人不好說話。”小初給自己鼓下氣:“就這,是我爭來的嫁衣裳袖子。”

想想公子管事的都找好,他是早有此心。林小初適時地衝上來,這衣服做得還不錯。小初得意一下,至少還不算白幹是不是?

看過地又去看田頭的幾間茅屋,裏麵鍋台灶具都具全,不少還是幹淨的。後麵沒多遠兒,就是這田莊子上的種田人,小初和芳香出來都滿意,在馬車上重新盤算起來:“……地不用錢是不是?省好些銀子。”

小初笑得彎眉笑眼:“不是說了是衣裳袖子。”芳香聽不明白,隻能聽明白不給錢。再算別的:“這就寬餘多了,珠娘不來就算了,你的錢加上我的,足足地夠用了。”小初長長地籲一口氣,聽芳香又問道:“為什麽你一定要種花,記得和我第一次說,就是種花?”

小初做一個鬼臉兒:“你不是知道,我原本呀,是個賣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