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天,是大姑娘湘芷的生日,家裏擺酒,請來不少人。長子長女多受家裏人喜歡,因為是第一個來的孩子。楚老夫人最偏心疼愛的人是楚懷賢,其次就是湘芷,不然也不會為她親事大發雷霆。
來的人不少,有親戚們,也有湘芷常來往的閨秀。小初和冬染隨著楚懷賢也在這裏,楚懷賢不時外麵和男人們坐坐,不時在裏麵陪祖母。冬染把小初一拉:“外麵有進喜、進財,咱們隻在裏麵坐著。公子不進來,樂得看戲。”
台上演的是一出牡丹亭,小初悄悄看向坐在中間的楚老夫人,雖然有笑容,笑容中也是不喜歡。想來世家裏沒有人喜歡讓未出嫁的姑娘們,看這**的戲。陪著湘芷坐著的幾位姑娘,人是穩著,卻聽得入神。
林小初肚子裏竊笑,青春少年有暇思,沒有人能避免。再聯想自己有一次亂想,可以原諒自己;還有進喜兒胡說一次,也當它不存在。
冬染碰碰她,指著台上咿咿呀呀地戲子道:“這是個破落戶兒。”小初來了精神,難道是柳湘蓮一流。冬染繼續道:“原是柏樹胡同裏的人家,到他父親那一代丟了官,家底子還在。到他長大,就敗得差不多。他也會些功夫,時常進來陪公子。”
台上演戲的人,長衫倜儻顯著風流俊俏。冬染又低聲:“比公子不差,隻是人一沒錢,就少好些神采。”楚懷賢不進來,兩個沒有差使的小婢,坐在無人處看戲帶說話。小初嘻笑:“你怎麽知道的的?”還清楚的不行。
“我表姐嫁在柏樹胡同裏,所以我知道。”冬染又對著戲台上看去:“快看,這身段兒挺好不是。”然後歎氣:“可惜了,就是無錢。”正在說閑話,小初先看到楚懷賢進來,和冬染迎上去。楚懷賢一進來,女眷們眼光都在他身上。
湘芷身邊一個穿粉色衣服的姑娘問她:“那個臉生的丫頭是誰?”這是和楚家常來往的杜家姑娘迎珠。湘芷隨便看看:“大哥新買的丫頭。”迎珠留了心,看到楚懷賢微笑和兩個丫頭說過話,獨自一人坐到楚老夫人身邊。
迎珠問湘芷:“這丫頭生得還行。”湘芷對她笑一笑,這是父親和母親做的事情。對著常來往的人家歎過氣,說大哥迷上一個丫頭。現在謠言不攻自破,湘芷隨意道:“就是一個丫頭。”
台上戲唱完,楚老夫人讓人把下麵戲單子拿來,看過再沒有這樣的戲,這才放心。年老人不願意久坐外麵,就扶著楚懷賢進去和他說話。外麵有人問話:“韋公子來給老夫人請安。”楚老夫人皺眉:“就是剛才串戲的那個韋公子?”
楚懷賢和他認識,幫著韋去華說話:“過年過節他都來給祖母請安,就是那一個。”楚老夫人腦海中,還是他剛才在台上演戲的身段兒,道:“也算常往來,見是要見的,不過他怎麽沒個正經事兒,就是不中,也各處衙門裏先找個事兒做做才好。記得他母親身子好時,也來給我請安。讓他進來,我好好交待他上個正道兒。”
楚懷賢笑著答應,讓丫頭去喊韋去華。片刻進來一個高挑個子的青年,跪倒給楚老夫人行禮。楚老夫人笑容滿麵:“起來吧,”再讓韋去華坐下,細細地他:“多大年紀了?”老夫人早就問過,不過是年紀大了記不住這許多了。
韋去華對楚懷賢看一眼:“和懷賢兄一年的人,小上幾天。”楚老夫人和藹可親:“是了,看我忘了。你母親好?你父親好?”一一問過,楚老夫人憶起舊事:“當年老太爺在,你父親常進來請安。這幾年你母親病弱,我呢,你別笑話,年紀大了親戚熟人不來走動,我就忘得差不多,還好你常來常往的。你如今哪裏做事情?別讓你父母親擔心外麵隻是玩才好。”
老夫人偶然上心,這一番話說得韋去華熱淚盈眶,起身來又跪倒:“多謝老夫人想著,時常進來請安,老夫人待我就如待自己家人一樣。今天有件事情,特進來求老夫人。要是我說得不好,也請老夫人隻責怪我一個人。”
楚懷賢也聽進去,因和祖母說話不好插嘴。楚老夫人突然的興致,笑意還在唇邊:“是什麽事情,不是太難的,我幫你一把。”跪在地上的韋去華對著楚懷賢看看,意思是讓楚懷賢回避。走出房門的楚懷賢正在思忖,這小子不求我?跑去祖母麵前獻殷勤是為何。
“公子出來醒酒?”身後是小初問候。站在院子裏樹下的楚懷賢回身哦一聲:“我沒吃幾杯,你擔心我喝醉不成?”小初笑盈盈:“是冬染姐姐擔心公子喝多了,讓我送這個來給公子。”冬染在花木後麵偷著笑,這個小初,把我也帶出來。
接過醒酒湯,楚懷賢一飲而盡,見近處無人,玩笑道:“你就不擔心我。”林小初笑眯眯:“擔心,更擔心台上不唱玉簪記。”楚懷賢一笑,把手中湯碗放下,對林小初佯裝板起臉:“你想聽戲,倒用這樣花招兒,我偏不點。”
小初正在說冬染也想聽,話未出口,聽到有腳步聲。主仆一起看過去,韋去華麵帶沮喪走出來,拉著楚懷賢外麵去:“借一步說話。”小初托著黑漆鑲人物山水的茶盤子還回去,再出來看到冬染急招手。走過去,冬染臉上也變了顏色:“老夫人大發脾氣呢,不知摔了什麽。”
“喊二老爺二夫人來,再喊大姑娘來,”房中是老夫人氣急的聲音。因是春天,門上錦簾換上都薄薄。老夫人是氣弱的人,在外麵也能聞到說話聲,可見在房中聲音不小。冬染是嚇了一大跳,小初不知道老夫人發怒的威嚴,隻是好奇。兩個丫頭無事,貓在這裏等著聽。
“再喊公子來。”老夫人又是一聲,房中找人的丫頭又出來一個。過一時不來,老夫人急急催著找,光找這四位就分三撥去了十幾個人。二老爺和二夫人是急匆匆先到,大姑娘湘芷卻是到的晚,而且麵色驚懼,象是她不來就知道是什麽事情。到房外,湘芷停下腳步,玉清驚惶悄喊:“姑娘。”湘芷深吸一口氣,有如赴刑場一樣進去了。
被韋去華請到僻靜處的楚懷賢,此時也驚怒:“你!……”韋去華撲通一下跪下來,神情堅毅並不慌張:“我是一心一意求娶大姑娘,請兄幫我。”楚懷賢也深吸一口氣,平緩一下初聽到的驚懼,對著韋去華認真看上幾眼,緩緩道:“你起來說話。”
“剛才祖母是如何回你?”楚懷賢嘴上問出來,心裏轉個不停。二伯父寧願讓湘芷當填房,說明他利欲薰心。韋去華一表人才,詩詞刀劍,彈唱歌賦無一不能,但是他沒有錢,而且外麵常交待的多是沒身份的人。這親事就是公子自己,也相不中他。相識往來是一回事情,往來是可以有白丁的,可是自己妹妹嫁他,楚懷賢惱怒起來。
韋去華也橫了心,夏綠看到和玉清站在街頭上說話的人就是他。夏綠本該認識,不過她急著回家,又不好對著一個男人背影兒隻是看,就沒有認出來。“老夫人並沒有說什麽,隻讓我出來。”韋去華心裏,這才真正沒有底氣。
楚老夫人是楚家這樣高門裏過了一輩子的人,見過風浪不少。驟然聽到這個人竟然說要娶湘芷,楚老夫人心中大怒,麵上還是笑容不改,就把韋去華打發出來。這笑容,讓韋去華摸不到頭腦,出來就來求楚懷賢。
幾步外出來一個丫頭,是老夫人房中找到這裏,臉色驚慌失措:“老夫人找公子,請公子快去。”楚懷賢鎮定下來,不慌不忙答應道:“我就來。”眼睛瞄一瞄比剛才要驚慌的韋去華,楚懷賢和楚老夫人一樣,微微一笑先喊一聲:“進喜兒,”
身後突然就冒出來進喜,躬身道:“奴才在。”一向覺得自己功夫不錯的韋去華吃了一驚,麵上火辣辣起來。這奴才就在附近,剛才下跪,他都看在眼裏了?
“送韋公子在我書房裏坐一會兒,”楚懷賢安排過,對韋去華和平時一樣客氣地點點頭:“候我一時。”轉身往老夫人房中來。
老夫人房中鬧哄哄,湘芷跪在地上隻是哭著不說話。楚老夫人麵色鐵青也是一言不發,在發作的是楚二老爺和二夫人。二老爺聽過就是勃然大怒:“什麽東西,也敢來羞辱我!”喊著家人小子:“拿繩子來、拿鞭子來,把他捆了打一頓,再拿大老爺的名貼,送到衙門裏去。”
二夫人氣得渾身顫抖,站在地上手指著女兒大罵:“賤人不學好,幾時和他勾搭上!你要是學好,他一個市井中人,怎麽敢上門來說這樣話!”楚二夫人喊人也拿繩子來:“家門不幸,要洗清白,隻是這賤人自盡方洗幹淨!”
在外麵偷聽的林小初,聽得也是渾身要顫抖,這是一對什麽樣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