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得白玉蘭樹葉子輕動,楚懷賢在這樹下把小初又抱得緊一緊,小初往楚懷賢懷裏貼一貼。有了兩個孩子的人,在這樹下纏綿起來。

小初神思恍惚把往事從前到後想一回,說不出是幽然還是滿足,長長的低歎一聲,低低地道:“公子。”

“我在這裏,”楚懷賢含笑,在風中撫著小初的頭發。

笑聲嘻嘻哈哈傳來,豫哥兒和驥哥兒一起來了。小初要離開,楚懷賢不放她:“兒子們,怕什麽。”這樣說著,把小初隻放開一些,還是半摟著她肩膀,一起看兒子們過來。

兩根竹馬拖拖拖,豫哥兒和驥哥兒轉過亭子,笑哈哈地揚著手跑過來。楚懷賢露出笑容:“兩個兒子差不多大是對的,他們兩個人可以做個伴。”

吵了再好,好了再吵,整天在一起玩。

“豫哥兒就不像個哥哥,驥哥兒又太拿他當哥哥看,成天學他說話,恨不能每句話又要和豫哥兒的一樣,又要搶在他前麵說。”

小初說到這裏,兩個兒子奔到麵前:“看我的竹馬,我的好?”

“我的最好。是叔叔做的。”

楚懷賢幹脆地道:“找叔叔玩去。”豫哥兒和驥哥兒笑嘻嘻跑走了,風中傳來他們的說話聲,是大些的豫哥兒先說出來的:“他們自己玩,不帶我們。”

“那我帶你玩。”驥哥兒的聲音仿佛是還伴著點頭,豫哥兒一聽就不幹了,聲音中也能聽出來他小臉又黑了:“是我帶你玩,我是哥哥。”

三歲的驥哥兒不讓:“那你,”停了一下,才接上來道:“剛才吃點心,你多吃一塊。”驥哥兒指責:“你不是哥哥,你是弟弟,對吧!”

楚懷賢和小初互相看著笑,楚懷賢對小初道:“這不省心的兒子,是你這不省心的人生出來的。”

“一半是你的,”小初笑眯眯,挽著楚懷賢手臂。楚懷賢帶小初回去:“咱們自己玩去,給祖母生一個省心的。”

夫妻兩個人笑逐顏開互看:“沒孩子,是你的原因吧?”

“一定是你。”

“以前這兩個來得快,是怎麽來的?”

“你好好回想回想,想起來有獎。”

風中,傳來他們這樣的低低對話聲…….

楚太傅還在官位上,他回來是個大轟動。從當天開始,送貼子送東西的就無數。第二天,是親戚至交們來拜;第三天,城裏城外的人都來拜。

太傅大人見的不多,餘下的,給楚懷賢去見。小初也不能幸免,楚夫人也覺得累,女眷們給小初去見。

有句話說“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小初坐在這些夫人們中間,就難免要促狹地想起自己當年賣花時。她有時候想,對著別人羨慕的眼光,就是衣錦不夜行了?

回來足有五、七天,是見客拜客不得閑。轉眼就是秋涼,小初叫上小意:“去看看五嬸,讓人接她來總是不來。”

小意道:“五嬸說,你現在不一樣,怕給你丟人。”

出門來,孫二海是興奮的:“以前的那酒樓還在?”小初白眼他:“你當年追我的地方還在不在?”

孫二海好似沒看到小初的眼神:“在,我對那掌櫃的說,你這是什麽地方,是當年楚少夫人落難時的地方,你說,要不要圈起來留你以後回想?”

小初和小意一起板起臉:“真以為你是媒人嗎?趕你的車吧。”

越近當年舊地,小初越有感觸。和楚懷賢的一切一切,像是天生如此。

村莊,街道,田地,還是當年的舊模樣。隻有楚少夫人林小初,變得不能再變。舊衣遮體的賣花姑娘,現在是衣著錦繡的人上人。

馬車前跟著兩個家人,多福多壽留在京中,進財帶著一個人,跟著小初出來。馬車在小初的舊房子門前停下來,進財下來請小初:“進去看看?”

“這房子,已經賣了。”小初不無傷感。進財笑容滿麵:“公子又買了下來。”小初和小意一起驚喜萬分,一起伸頭出來:“什麽!”

小意抱著頭:“哎喲,姐,你碰到了我。”小初疼的淚水出來,卻還在笑:“小意,你也碰到我。”

一個車門就那麽大,兩個人一起伸頭出來,碰不到才怪。

既然是自己的,小初欣然和小意下來看。院子裏那株桃樹也還在,小意手扶著樹又想到生地:“這樹是生地哥種的。”

“你姐夫不是讓人去查過,軍中沒有叫生地的這個人。”提起來生地,小初黯然,又展顏一笑:“不過你放心,你姐夫又讓人查過曆年陣亡的名單,也沒有生地。”

小意聽到沒有找到時,已經哭了好幾場,現在再聽,又眼淚清汪汪,固執地道:“不會,他一定還在。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小鬼,你別和我吵,在我心裏呀,也覺得他是一定在的。”小初心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要是生地改了名字,那或許他還在,就或許他在陣亡名單上。還有最壞的,就是有些士兵陣亡後,是連個表彰都沒有的。

舊院子桃樹都是幹淨的,進財道:“從回來,公子天天讓人來打掃,候著少夫人和小姑娘回來看看。”

馬車從人進村,難免有驚動。時值下午,錢媒婆睜著睡眼從自己院子裏出來,對從院門前走的孩子們道:“吵什麽吵,你們不睡覺,小泥腿子們,老娘還要睡覺呢。”

小初忍無可忍微笑一下,有時候思念這裏,錢媒婆的罵聲也是在思念中。今天睹舊物,又聽到這舊罵聲,小初深深的吸一口氣,果然回來了。

這一口氣剛吸到一半,錢媒婆誇張的叫聲響起來:“哎喲,”伴著這一聲哎喲的,還有她肥胖的雙手拍在大腿上“噗”地一聲,小初和小意咧著嘴笑一笑,聽錢媒婆大步奔過來,是歡天喜地如見親人:“少夫人回來了,哎喲,是真的。少夫人呀,”

人隻奔到一半,話也隻說一半,錢媒婆的哭腔出來了:“要知道我天天想夜夜盼,我想著你呀。”

小初和小意都是忍俊不禁,看著奔出自己院子,往這邊院子裏奔的錢媒婆奔到這門口,忽然愣住了:“孫……孫二海?”

錢媒婆正要洶湧而出的淚水,全被看到孫二海身前家人的衣服,手執馬鞭在這裏,給嚇了回去:“老孫。”

孫二海站在秋高氣爽的天氣裏,靜靜地不驚不怪地看著錢媒婆抖動著臉上肥肉擺出不相信的表情:“是我。你好,錢家的。”

孫二海此時的斯文,大大的減輕了錢媒婆心中驚訝。她迅速地看一看小初姐妹,立即明白過來。趕快又把眼淚擠出來,奔著小初而來:“啊,少夫人呐…….”

小初和小意低聲道:“我對你說二官人哭像小曲子,你聽她,就是了。

高亢的,可以趕上秦腔。

“少夫人呐,你總算回來了,要知道我呀,是想死你了。”錢媒婆這樣哭著,把小初和小意哭得身上發冷。小初撫著手臂:“這院子裏,怎麽比家裏冷呢?”

聲音雖然喃喃,錢媒婆也接上話,把眼淚一擦立即是笑臉:“那是那是,這裏再好,不如楚家好。”

小初不看她,隻往五嬸院子裏看:“怎麽沒有人出來?”錢媒婆正搶著要說話,進財躬身道:“我去看看。”

錢媒婆趕快搶了一句話,是滿麵堆笑:“這個小管家真是不錯。”聽小初皺眉吩咐:“不要驚嚇人。”錢媒婆又趕快跟上:“小管家,少夫人讓你不要嚇人。”然後嘖嘖:“這樣威風的管家,我見到都是怕的。”

進財來到五嬸家裏,是極客氣的叩一聲門:“請問,有人在家嗎?”聲音不高不低地問了兩聲,都沒有人答應。

孫二海就知道是這樣,跟在後麵過來對進財道:“你看我的。”對著門上踹兩腳,扯開嗓子喊:“有人沒有?收稅的來了。”

進財笑得前仰後合,在孫二海肩頭上捶一拳:“真有你的,老孫。”小初帶著小意急急進來,一起怪孫二海:“你又胡鬧!”

剛才凶神惡煞地孫二海,立即變成小綿羊,麵上帶著委屈,退到了一旁的馬車旁。對著秋風的他,似乎是極傷心。

他這一下子真管用,五嬸從裏麵急急出來:“來了,來了,是哪一位呀?”出來一看,五嬸當時就愣住了,停在那裏一動不動。

隔著籬笆門站著的小初和小意一起流下眼淚,哭著喊一聲:“五嬸。”五嬸也是雙手在自己身上一拍,口中“哎喲”一聲,急忙來開門:“小初小意,是你們回來了。”

錢媒婆趁這個時候來到孫二海身邊,對著他冷笑:“老孫,你現在威風。”還會裝委屈,錢媒婆看著,眼珠子快要掉下來。

這還是以前那個,在街頭上叱吒風雲的孫二海嗎?

孫二海笑嘻嘻:“錢家的,混口飯吃,你不必多說。”

五嬸已經打開院門,麵對貼過來的小初和小意不敢親近。低頭看看自己的舊衣服,五嬸道:“別弄髒你們的繡花衣服。”

小初和小意不管不顧,一左一右地挽住她,爭著問她:“好不好?”小意是來看過一回的,對著五嬸得意:“看看是我說的,姐姐一定會來看你。”

五嬸笑得臉上開花,卻嘩嘩地流著淚水,用身上圍裙去擦,對小初道:“我知道你念舊,不過我這樣人去看你,會給你丟人的。你年年寄來的東西,我都收到了。聽說你有了兩個小哥兒,我喜歡得睡不著覺。哥兒好不好?”

“好,成天精力充沛,跟他們的丫頭們都累了,他們還不累。”小初說過,五嬸笑得更開心:“男孩子,就是這樣的。”

讓小初和小意進屋去,對著屋裏多了一些的擺設,五嬸感激地道:“你送的錢,我添置不少。”桌子上放著小籮筐,裏麵是小小的百家衣。

“給小哥兒的,百家衣能免災。聽說你回來,我就趕著縫。以前你在京裏,我就是做了也不能讓人捎去。這不成樣子的東西捎去,會讓人笑話的。”五嬸說過,又趕著問小初:“丈夫對你好不好,公婆對你好不好?說你嫁了,我打聽得仔細,像是三個房頭不少人,平時生不生閑氣?”

小初麵對這樣的關切,露出笑容:“公子說我,不挑起閑氣生,已經是好的了。”五嬸聽愣了:“啊,這是怎麽說?”

小意補充:“我姐在楚家,可威風呢。是吧,姐,”小初對著她笑:“你還能不知道。”小意搔搔頭:“你總要自己說出來,五嬸才放心。對吧,五嬸。”

“小意這個對吧,是對著公子學出來的。”小初學小意的話:“你現在,最會討好你姐夫,有點兒事情就跑去,對吧,姐夫。”

小意姑娘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