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醉,也照在楚家的院子裏。小初和豫哥兒在拍著手唱兒歌。竹榻寬闊,擺在花架子旁邊,楚懷賢坐在旁邊,笑看著這一對母子。

“唱完了,”豫哥兒鬆開小手,對著母親笑嘻嘻:“小小子有媳婦了,就不會坐門墩兒哭了。”小初笑得前仰後合,險些摔到竹榻下麵去。楚懷賢一隻手就把小初撈起來,笑著道:“摔痛了,你就是不要媳婦的哭了。”

豫哥兒坐在竹榻最裏麵,對著楚懷賢看看,覺得晚上的他比白天的父親要可親,問了一句:“父親幾時坐門墩兒。”

“哈哈哈”,夜空下,隻有小初的大笑聲。

楚懷賢是無奈:“你再摔下去,我可不管。”小初大笑改成吃吃的笑,笑得豫哥兒莫明其妙,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月下的豫哥兒,身上是一件象牙色的短衣短褲,這咧嘴一笑,看得身為父親的楚懷賢也覺得驕傲,白胖的一個可愛娃娃。

星光燦爛,夜風涼爽,正是一家人玩樂的時候。豫哥兒終於睡了的時候,已經近子夜。小初眼澀也要睡,看著奶媽把豫哥兒抱走,伏在楚懷賢懷裏:“咱們夜裏就在外麵睡?”

楚懷賢看看天:“不會有雨。”然後低聲作咬牙切齒狀:“有雨你也照睡不誤,不是我抱你進去。”小初帶著睡意在楚懷賢麵頰上親一口,沉沉地要閉上眼睛。

“你準備的如何?設局的小壞蛋。”楚懷賢不讓小初睡:“一天我沒有見你,對我說一說讓我放心。”

小初強睜開眼睛:“弄明白了,龔夫人,就是原來的杜姑娘,她也入了一份,一千兩銀子。”楚懷賢道:“我知道。”龔夫人是哪一位,還能會不知道。

這件親事,是小初一手促成,而且嚇得在外麵躲幾天。

“你心疼了?”小初忽然睡意全無,一下子想起來,問楚懷賢道:“是你的舊情人是不是?”楚懷賢伸手給了小初一下,笑罵道:“什麽話!”

林小初隻是追問:“那你心不心疼。”楚懷賢覺得百口莫辨,最後說出來一句:“我心疼的是你。”

小初傻乎乎的笑一笑,把臉埋在楚懷賢懷裏,兩隻手緊緊抱了一下楚懷賢,含糊地道:“還以為你會說我狠心,一個也不放過呢。”

“無所謂狠心不狠心,”四周夏蟲啁啾中,楚懷賢低聲道:“人家陷害我們時,就沒有想到過狠心這兩個字。”

懷中的小初一動不動,楚懷賢去看,已經睡著了。他沒有移開懷裏的小初,還是輕輕地有一下沒有一下撫著小初的頭發,眼睛對著星空,想著父親楚太傅自先帝去世以後,和張丞相的種種過招。

楚懷賢擔心父親,不過他再想一想,父親是個能幹的人,而且不怕人為難,也很少被人為難地說不出話來。

再輕拍著懷裏的小初,楚懷賢嘴角邊有一絲笑容,小初聰明也能幹,而且最難得的,是家裏人現在承認她。

這是楚懷賢最開心的事情。

星光一閃一閃下,楚大公子也入睡了。

第二天起來,小初就去找鄭二官人。二官人因為輸了而得的病已經好了,白天依然在無趣樓上。

“二官人,街上的雜貨鋪子裏,也到處是漆器。”小初一上樓,就過來說話。鄭二官人眼皮子都沒有抬,他手上套著幹淨的布,正在擦拭他的古董:“不要急,到時候會如你意的。”

小初道:“我知道,這是物極必反。”事情到一定的極差,肯定會往反方向而去。

鄭二官人老僧入定一樣擦著他的古董,細致又耐心,對站在身前的小初是不聞不問。

又過了幾天,小初又急急來找鄭二官人:“聽說太後現在不喜歡漆器了,她說天冷的時候,還是紅木的木魚好。”

鄭二官人這才一笑:“跟我來吧。”一麵下樓一麵對小初道:“年青人,就是性子急。”

到了樓下上車,這一次鄭二官人把小初帶到自己鋪子裏去。這個鋪子不小,不在熱鬧的街道上,而是在城角裏,是極寬大的一個臨時庫房。

出入的人不少,見到鄭二官人都行禮,而且極尊敬:“二官人。”鄭二官人隻是隨意地點著頭。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最好的綾羅綢緞,得到的卻是最真實的尊重。

跟在小初看在眼裏,覺得鄭二官人在自己眼裏,頓時高大起來。隨著鄭二官人進去,鋪子後麵是一個極大的院子,來來往往扛貨送貨的人顯得院子裏滿當當的。

管事的送過一把椅子在中間,鄭二官人居中坐下來,院子裏立刻就靜了。小初屏氣凝神,對春水和秋月道:“別說話。”

這安靜中,鄭二官人慢條斯理的道:“這漆器的價兒,降兩成下去。”這話一出,院子裏的人,有的喜歡露出笑容,這是小初和鄭家的一些管事。有的人立即臉色蒼白,急步過來求鄭二官人:“二官人,不行呀,再晚兩天吧,今天就降我們本都沒有了。”

鄭二官人此時好似皇帝一樣,甚至看起來,比宮中的小皇帝都威風。他笑眯眯:“孫老三,你不是第一年做生意,貪吃的豬先挨宰,你不知道?”

二官人揮一揮袖子:“我要是你,趕快回去全降三成四成賣了,至少還能回來一些錢。”孫老三臉上汗水直冒,對著鄭二官人連連應是:“是,是,我這就去告訴我們東家。”說過,大步跑著出了這院子。

小初看得目眩神搖,這才是威風,而且是真威風。鄭二官人一句廢話也沒有,坐這裏一坐,就是一句話:“降兩成。”就決定下來了。

“幾時我也能這樣,”小初低聲自語一句,見二官人對她看一眼,忙跟上去隨著二官人到鋪子裏去看貨。

第二天,小初又早早來到無趣樓等鄭二官人,一見他從樓下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上來,小初趕快迎著二官人笑:“街上的漆器,最多的降了五成。”二官人笑得雲淡風輕:“這樣的是聰明人。你接了多少?”

“接的不多,降五成的我才接,接了一萬兩銀子的。”小初覺得這功課交得不錯,鄭二官人搖頭:“年青,你到底是年青。今天不必接,再等幾天。”

小初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京裏漆器的利也隻有三成,這下子降了五成,難道還會往下降嗎?”

“昨天我有說要降五成嗎?”二官人解釋對小初聽:“他們自己嚇自己,都急著換成現錢,最後變成降五成。實話告訴你,我鋪子裏降的全是不好的,精細的漆器,反而漲了一成。”

小初含笑給二官人倒上茶送過來:“請教您。”

“你細細地聽好,我可隻說一次。”鄭二官人此時大模大樣,小初也不會覺得他過份:“買便宜東西的,都不是有錢人。有錢人花銀子,上個月花了兩千兩,這個月花不到他渾身上下都是難受的。”

小初嘻嘻一笑:“是。”鄭二官人接著道:“便宜的東西他們是不會買的。漆器降了不是,他們去玩別的。所以這個時候,還漲價的東西,在他們眼裏,才是浮出水麵的真正好東西。”他掃一眼無趣樓:“就像你這樓,也算是一隻小鶴立雞群。坐不下許多人,就先顯得身份兒高;菜不錯時時有新菜,宅子也時時修整得像新的一樣,就是價兒高,別人也要趕著來。為什麽?不就是為著顯擺,為著顯示他是有錢人,他不用便宜東西。”

鄭二官人語重心長:“這是一個道理。”

在答應小初做的第一件事情上,鄭二官人給小初這現代人,上了一堂生動的商家心理學。

小初興奮莫名,對鄭二官人道:“中午我請客,弄幾個好菜請二官人坐坐。”鄭二官人趕快道:“菜不必多,就是蓮房魚包,鬆黃餅,再給一碗雕菰飯足矣。”

小初笑著答應,聽起來,像是二官人早就看好的。

這一頓飯沒有讓二官人滿意,小初讓人備下七個盤子八個碗,又送的是上好的竹葉青,二官人大呼浪費之餘,隻能飽餐再飽餐,不然浪費的,他覺得可惜。

還有兩個剩菜,鄭二官人打了包。他悠然自得地拎著剩菜走,小初和莊管事的一起看他身影,莊管事的說了一句心裏話:“他要沒有錢,真沒有道理。”

那麽能掙,還那麽節約。

小初坐在馬車上回家去,心裏還在興奮中。讓孫二海在街上轉了一圈,下來問問漆器,果然如鄭二官人所說,最低的,已經跌到四成。

京裏快成災,這一下子跌下來,是自己踩自己,一成一成往下落。

楚少夫人趁心如意地出了氣,渾身舒坦地坐車裏回家去。在路上想著杜夫人,杜迎珠,會是什麽表情,進家門就看到杜夫人低著頭和二夫人到門旁會客的小花廳上去。

小初悄悄地跟過去聽著,裏麵是杜夫人的哭泣聲:“這次對不起你,虧的快本都沒有。說有人三成收漆器,我們也找不到門路在哪裏,這眼前的人,都是個個不要的。怎麽辦,船路上耽誤兩天,才到京裏就遇到這樣事情。

你的錢,還有我妹妹家裏的錢,全都在裏麵……”

這哭聲聽得小初心裏顫了一下,難受起來。